镜明花作——Twentine
Twentine  发于:2021年05月2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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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肖宗镜蹙眉道:“到底怎么回事?”
  
  姜小乙望着空荡荡的大门,轻声道:“大人,把粮食放下,让士兵退后吧。”
  
  肖宗镜恍然。
  
  他们把粮食放到城门口,这里还堆积着许多已经腐烂的尸体,姜小乙无意一瞥,见到一具穿着鹅黄色裙子的女尸,因那裙摆颜色过于鲜艳,不禁微微一愣。
  
  “不要靠太近。”肖宗镜把她拉了回来。
  
  姜小乙:“没事的,他们不是说了,年轻力壮的不易得这病。”
  
  肖宗镜:“你算年轻,哪里力壮了?”
  
  姜小乙撇撇嘴,却也无处反驳。
  
  放好粮食,他们重新退到百丈外,这里刚好有一间由驻军临时搭建起来的茅草棚。肖宗镜命其余士兵全部退回防线外,他与姜小乙等在小屋内,观察城门情况。
  
  一直到第二天傍晚,才有一个人鬼鬼祟祟从城门出来,试探着拿了一袋粮食,又匆忙跑了回去。
  
  姜小乙道:“有人拿粮了!”
  
  这一幕落在肖宗镜眼中,却明显沉重了许多。
  
  “他们害怕官兵,”他低声道,“百姓不信任朝廷。”
  
  姜小乙:“开了头就好了,有第一个就有第二个!”
  
  果不其然,第二天一早,他们发现粮食少了很多,很多民众都趁夜将粮取走了。
  
  肖宗镜稍稍放下心来,说道:“再等两天,粮食取完我们去下一座城,全部发完就可以前往齐州了。”
  
  就在他们认为此次发粮要顺利完成之时,事情发生了变化。
  
  命运与他们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
  
  那夜,肖宗镜坐在小屋的木桌旁,借着昏暗的油灯,正在看齐州地图。姜小乙躺在简陋的木板床上,昏昏欲睡。她歪着头,半睡半醒的视线刚好对着肖宗镜的后颈,她眯起眼睛看了好久,慢慢坐了起来。
  
  “大人……”
  
  肖宗镜回头,姜小乙愣愣道:“你脖子上是什么……”
  
  “脖子?”肖宗镜有点奇怪,伸手摸了摸,忽然觉得后颈有些痒,不禁抓了抓。姜小乙下了床,走到桌边。肖宗镜手掌张开,指尖沾着血迹。姜小乙靠近了看,发现他脖子后面起了一块铜钱大小的圆疹,他刚刚轻轻一抓之下,整块皮竟然都掉下来了,血流不止。姜小乙忙撕开衣裳帮他包扎。
  
  “大、大人……?”
  
  肖宗镜倒是镇定许多,一顿之下,迅速拉开姜小乙,道:“你先离开这里。”
  
  姜小乙声音打颤。
  
  “大人,这、这这……这该不是,该不是……”
  
  肖宗镜笑道:“放心,没事的。听我的话,去边界军营等我。”

  
  姜小乙被他推出屋门,他道:“不要向外传此事,以免造成混乱。”姜小乙脑子一片空白,手足无措。肖宗镜看出她过于慌乱,又道:“这样吧,你先带人去另外两座城放粮,回来的时候我差不多就可以来找你了。”这话多少安慰了姜小乙,她点头道:“好……我这就去放粮……”她一转身,又被肖宗镜拉住。他手掌紧了又紧,叮嘱道:“小乙,粮食一定要发到,但是你千万千万要小心。”
  
  姜小乙用力点头。
  
  “是!”
  
  姜小乙觉得,这是她活到现在,老天与她开过的最荒唐的玩笑。
  
  发粮的所有人,包括她,和那些酒囊饭袋一样的将领,还有那些并无武艺傍身的,混吃等死的士兵们,他们谁也没有感染此疫。
  
  只有肖宗镜。
  
  姜小乙找到正在营地休息的驻军将领,问道:“这病、这病得上,几时能好?”
  
  将领道:“那就不知道了,要看自身状况,身体好的自然恢复得快,差的就惨喽。血疫死状极为恐怖,到最后浑身毛孔都会渗血,人像在你面前化掉一样,真是看一眼两三天都吃不下饭。”
  
  姜小乙彻夜未眠。
  
  她兀自安慰自己,绝对不会有事的,全天下也找不出几个比肖宗镜身体更好的人了,他正值盛年,身经百战,四方神都不是他的对手,区区小病算得了什么?
  
  与其乱担心,不如先把他交代的任务完成。
  
  姜小乙强迫自己忘了那些事,专心赈灾发粮。她带人将另外两座城的物资全部发放完毕,又花费了七日。
  
  她迫不及待回到洛水,掀开本营的大帐。
  
  肖宗镜并没有回来。
  
  她去那小屋寻他,走在路上,姜小乙手脚冰凉,心跳得极快。她眼前视线已些许模糊,见了许多不该见到的影子。她知道这是元神不稳的征兆,她已很久没有经历过了。姜小乙站在小屋门口,深吸一口气,指尖放在门上,似推未推。
  
  门竟然被风吹开了。
  
  “啊……”姜小乙猛然捂住嘴。
  
  肖宗镜倒在木板床上,床上污秽一片,他的身上,脸上,处处都在流血。
  
  姜小乙灵识猛然震颤,心口收紧,她见到了鬼影——那女孩蹲在床头,正静静看着他。
  
  屋外银光闪过,空中响起惊雷之声。
  
  肖宗镜眼角血红,望着她的影子,他想说话,但已经说不出口了。
  
  姜小乙只差那么一点点就要昏过去,她用力一抓自己的脖颈,抠出十道血印,再次打起精神。
  
  “大人……你等我,你等我一下!”
  
  留下这句话,姜小乙冲进雨中。她跑进洛水城,到处都是尸首,弥漫着恶臭。“有人吗!”她站在雨中,四下呼喊:“有人吗?有没有人!”
  
  没有人出来。
  
  姜小乙眼尖,抓住躲在门后的一个老者,老者大叫一声:“官兵来了!官兵来了!”他用力推了她一把,姜小乙纹丝不动。
  
  “郎中呢!”她急切问道,“那会配药的郎中在哪里!”
  
  他没有回答她,拼了命地挣扎,姜小乙轻而易举将之制伏。
  
  “你告诉我那郎中在哪!我给你钱,你要多少我给你多少!”
  
  老者惊弓之鸟一般,用嘶哑的嗓音大喊大叫。
  
  “官兵来了!大伙快躲起来!快躲啊!”
  
  姜小乙眼睛一热,忽然之间委屈得要死,她抓着老者衣领,颤声道:“他是来救你们的,是来救你们的!我求求你了,你告诉我那郎中在哪好不好?”
  
  谁知这老者受到严重惊吓,竟直接晕了过去。
  
  姜小乙站在空荡荡的街道上,浑身湿透,雨泪不明。
  
  小城角落,有人匆忙跑到一间院子里,将刚刚看到的情况与屋里的人说明。
  
  “有官兵进来了,说想找郎中。”
  
  一听“官兵”二字,正在缝补衣裳的薛婶浑身一震,抽搐起来。谢凝把她扶到一旁,为她服下安神的药丸,回头又问:“找郎中做什么?”
  
  那人道:“我也不知道,我是远远听到的,那人一直在说,他们是来救我们的,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旁边又有人道:“救我们?这血疫是因何而来的?瘟疫爆发,又是谁第一时间围住城池,不让我们出去的?若不是小师父医术惊人,我们早就死绝了!还等他们来救?”
  
  谢凝道:“或许是那些放粮的官兵中有人感染了疫病。”
  
  “难道真要帮他们?”周围人纷纷反对,“小师父身体越来越差了,带他出去,万一出事了,我们剩下的人怎么办?绝对不能出去!我们吃过一次亏还不够吗?”
  
  谢凝低头,薛婶拉了拉她的手腕。
  
  谢凝轻声道:“好,你们不要担心,我们不救他们。”
  
  头顶又是一声惊雷。
  
  姜小乙回到小屋,肖宗镜依旧倒在床边。她一脚踏入房内,他摇了摇头。
  
  姜小乙还是想进,肖宗镜胸口一声怒音,用力向外摆了摆手。
  
  姜小乙哽咽道:“大人,要得病早就得了,哪能等到现在呢。”
  
  肖宗镜怔住,姜小乙来到他身边,拉住他的手。肖宗镜脸皮深紫,一碰就流血,双眸更是见不到眼白,恐怖骇人。但姜小乙一点也没觉得可怕,只能感受到了浓浓的茫然与苍凉。
  
  他努力地张嘴,好像要说话,姜小乙将耳朵凑过去,听他艰难道:“我死以后,你离开这里,想去哪就去哪……三年之内,不要再回天京城……”
  
  姜小乙不言,肖宗镜想催她应声,可手上已经没了力气,只抖了两下。
  
  姜小乙终于轻不可闻地嗯了一声。
  
  肖宗镜放下心来,他见她太过难过,又反过来安慰她。
  
  “不要担心……”
  
  姜小乙:“你都这样了,还不用担心吗?”
  
  肖宗镜可能也觉得自己这话有点离谱,竟不自主地笑了笑,结果笑到一半又呕出几口血来。姜小乙抱着他,帮他顺了顺后背。
  
  入手湿黏,尽是血迹。
  
  “对了,”肖宗镜颤抖着抬起手,“险些忘了一件事……”他从衣裳里取出一样东西交给姜小乙。那是一个黑色的小石头,上面好像裹着一层琉璃,里面尽是奇异的花纹。姜小乙认出来,这是当初他们在南海搬粮时,那座异域国度里所卖的东西。当时她便很喜欢,只可惜没看两眼就被推走了。“这个给你……”肖宗镜道。
  
  姜小乙垂眸:“怎么现在才给?”
  
  肖宗镜也看着那小小的石头,笑着道:“我偷的,不知该怎么说。”
  
  姜小乙哭笑不得,眼泪终是止不住地涌了出来。
  
  “大人……”
  
  他道:“你不要难过,生死有命……我能死在这个时候,也算老天垂怜。”说完,又咳了几声。姜小乙稳住他的身体,感觉他的呼吸越来越重,明显已处于弥留之际。
  
  她听他喃喃呓语:“爹,娘,陛下……”
  
  她紧贴着他的脸颊,牢牢抱着他,不管他叫谁,她都温柔地应声。
  
  “小乙。”
  
  反而叫到她的时候,她停下了。
  
  他宽大的手掌轻轻盖在她的背上。
  
  “辛苦你,送我一程。”
  
  杏花落进苦海。
  
  千丝万缕,蓦然消散。
  
  姜小乙怔然望着前方,苍茫大雪,幽冥鬼途,三途河旁群鬼调笑。
  
  她今始得悟。
  
  原来人来人往,不过是为了互相教会对方,何为命运无常。
  
  
 
 
 
 
90.  90   孩砸,叔叔小时候还抱过你呐!……
 
  阴云密布, 电闪雷鸣。
  
  肖宗镜低着头,安安静静走在生死道上。
  
  三途河旁,有鬼魂说:“无人为你收尸, 你没有棺材, 没法渡河呀。”
  
  肖宗镜愣了片刻,徒步走进河中。
  
  奇怪的是, 河水很浅很浅,只到膝盖。
  
  鬼魂笑嘻嘻地跑掉了。
  
  肖宗镜不停向前走,走到河的对岸,见一老妇站在一棵树下。
  
  他一上岸, 老妇就冲过来扒了他的外袍,挂在树枝上。那外袍明明也没有多重,可粗壮的树枝却被瞬间压断,老妇惊呼一声, 低下头去。
  
  肖宗镜不明所以, 接着向前走,天渐渐亮了, 周围景色也明晰起来。他来到一座小县城,大街上空无一人。
  
  走着走着, 不知不觉来到衙门口,府衙大门敞开,似乎在等他进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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