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掌柜将她请到一旁太师椅里,殷勤道:“大人想聊什么?”
姜小乙:“我记得我第一次来的时候,在你这看到一个琥珀吊坠, 你还有印象吗?”
赵掌柜一顿, 道:“有,有……”
“那是什么东西?”
“只是贱内的首饰,之前不小心弄丢了,不是什么稀奇玩意。”
“不对吧。”姜小乙翘着腿, 轻松道:“这难道不是尊夫人向大灵师求的护法圣器吗?”
赵掌柜听见大灵师的名字,露出几分厌恶的神色。
“什么护法圣器,无非是些骗人的花样!”
姜小乙揣摩他的态度,觉得他也对此事极为反感,遂正色道:“赵掌柜,实不相瞒,在下有个朋友最近也弄了这么个东西,她现在人变得油盐不进,神经兮兮,我十分担心。你能不能告诉我,这个大灵师究竟是什么人,在搞什么鬼?”
赵掌柜叹了口气:“原来大人也有朋友受此畜生的迫害。”他站起身,将店铺关门。四下无人,他低声道:“我当然愿意相告,不过我了解的也不算太多,只知道他们是近几年兴起的一个教派,名为灵人教,教主自称大灵师。此派拜一个叫灵仙的东西,说是什么世间万物唯一的真神,这位大灵师就是此神的人间肉身,替他传达上天的旨意。”
“那这个所谓的护法器是……”
“大人也看到了,不过是块普通的琥珀,这大灵师却用极高的价格卖与他人,明显是想骗人钱财!”
“尊夫人也是上了他的当?”
提起妻子,赵掌柜长叹一声,无限懊悔。
“自从我们的孩子不幸病故,她便大受打击,也怪我那段时间没有照顾好她,才让有心人有机可趁。他们告诉她可以用护法器保护孩子在天之灵,让他早日投胎转世,再来见我们。为弄什么至纯之血,她竟向邻里婴孩下手!幸好被我发现,才没铸成大错!大人,这大灵师鬼话连篇控制人心,灵人教的教众信到最后简直是六亲不认,只对他唯命是从。”
“原来如此,掌柜的可知此教法坛设在哪?”
“他们行踪非常隐蔽,每过一段时间就会换一处地点,除非是教中长老,谁也不清楚他们在哪。当初也是贱内想要拉我入教,我才知晓了此事。原本我以为她只是寻个心中慰藉,没有多管,谁知那大灵师贪得无厌,短短几个月时间,便哄骗她偷了家中十几样珍宝,全部上交作为祭礼,家中损失惨重。从那开始我便不让她再出门,把那法器也藏了起来。但她……唉,大人那日也看到了……”
姜小乙与赵掌柜聊了一会,离开首饰铺。
她暗自思索,原来这教派在民间已经有些规模了。
她走着走着,心中生出几分忧虑来,她倒不担心阿燕从微心园偷东西献给大灵师,毕竟安王的产业一时半会也掏不空。她担心的是,若是阿燕也拉着谢凝入教,或者教中有人知晓了阿燕在微心园供职,那可就……
深夜,回到宫中。
侍卫营内,肖宗镜的房间竟亮着光。
姜小乙心中一喜,他从抚州回来了?
姜小乙跑到门口,听见屋里隐约传来肖宗镜和谢瑾谈话的声音。他们在讨论这次剿匪之行,似乎还算顺利。站了一会,屋中人问:“谁在外面?”姜小乙回神。“大人……”肖宗镜打开门,看见她,淡笑道:“这么晚才回宫?”
距离上次见面,已经过了快半个月了,他似乎又瘦了些,刚回来不久,脸上还带着风尘。
“怎么了?”肖宗镜察觉到什么,“有什么事吗?”
姜小乙看到肖宗镜身后的谢瑾,还有桌上厚厚一叠地图,想说的话又咽了下去。
“没,没事。”她施礼道,“属下不打扰二位大人,先告退了。”
回到房间,姜小乙翻来覆去也睡不着,三更天,迷迷糊糊听见有人敲门。
“小乙,睡下了吗?”
是肖宗镜。
姜小乙瞬间爬起来开门。
“大人请进。”姜小乙关切道,“大人此行成果如何?可是打了胜仗?”
肖宗镜道:“算是吧,抚州匪患严重,仗着地势天险为祸一方,剿之不尽。这次杀了两名贼首,也算是有些收获。他们剩余势力逃往深山,由当地驻军负责追捕。东部战事紧急,杨将军已班师回朝了。”
“太好了。”姜小乙关好门,眼珠一转,小声道:“对了……大人,您的礼物我收到了。”
“哦?”
姜小乙故意发问:“我记得您给凝郡主的礼物花费五百金,给我的花了多少啊?”
肖宗镜想了想,道:“纸张加上装裱,差不多六两银子,如果不算润笔费,大概就这么多了。”
姜小乙:“六六大顺,好数!”
她咧嘴一笑,把那个放在枕边的小卷轴拿了过来。
两人在昏黄的油灯下打量画中少女。
“大人,您画得准吗?”
肖宗镜斜眼看她,姜小乙眯着眼睛挑肥拣瘦。
“您说这眼睛是不是可以再大点?嘴是不是可以再小点?眉毛是不是可以再细点?”
肖宗镜:“别做梦了,就是这样的。”
姜小乙转头看他,四目相对,姜小乙没憋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肖宗镜也弯起嘴角,坐到桌旁。
“我摆弄摆弄兵器还行,作画属实外行,只能凭记忆勾出个轮廓。你与画中相比……确实要更好看些。”
听他这样说,姜小乙喜上眉梢,寒冬的深夜似乎泛起了暖意。
谈笑过后,肖宗镜问起正事。
“你刚刚是不是碍于谢瑾,有话没有说?”
姜小乙当初答应谢凝不把这件事告诉安王和谢瑾,但她玩了个口头上的把戏,她可没说不会告诉肖宗镜。
“大人,有件关于凝郡主的事,我觉得还是该与你说一下……”
姜小乙把阿燕和赵掌柜夫人之事讲给肖宗镜,他听完,陷入沉思。
“竟有这样的事。”肖宗镜回忆道,“原来那日凝儿找我,是为了替那侍女要我的血。凝儿久居微心园,不了解外界,容易受人蒙骗。这侍女心思纯良倒还好,若是被人指示,生了歹心,那就麻烦了。”
“大人……要不要告诉谢大人?”
肖宗镜:“先不要告诉他,或许只是我们庸人自扰,事情没弄清楚前,没必要闹大。”
他说着话,脸上流露些许倦怠。
姜小乙问:“大人是不是没有好好休息?”
肖宗镜摇摇头:“等我处理完手边事务,见那侍女一面,若是无事,给她一滴血也无妨。”他嘱咐道,“此事千万不要声张,以免引来闲言碎语,影响微心园的名声。”
姜小乙应下。
没曾想,不等肖宗镜得出空闲,此事先被安王知道了。
事情起因是谢凝和阿燕在房内偷设法阵,取鸡血祭拜,结果因为手法过于生疏,一刀下去鸡没死,满园逃窜,被侍卫发现。安王派人在谢凝房中搜查,搜出了不少灵人教的经书法器,幡旗挂画。谢瑾闻讯大怒,逼问此事缘由,谢凝和阿燕都不肯多说。
谢瑾来找肖宗镜讨论此事,他怒不可遏,决心彻查到底。
肖宗镜:“你不要吓到凝儿,还是我去说吧。”
第二天晚上,姜小乙随肖宗镜和谢瑾前往微心园。
与上次相比,微心园的侍卫翻了几番,大半夜,园内灯火通明,所有家丁仆人都被叫了出来,在院子里跪成一片。
安王坐在首位,一语不发地喝着茶,身旁便是谢凝。
她下方跪着阿燕。
见肖宗镜来了,谢凝和阿燕纷纷抬起脸,姜小乙有点心虚地避开视线。
肖宗镜向安王行了礼,转头看向谢凝。
“凝儿。”
“肖大哥……”
安王哼笑一声,道:“你来了她还能说几句话,我问了两天,她嘴都没张开过。”
“殿下稍安勿躁。”肖宗镜来到谢凝身边,轻声道,“凝儿,拖着并不能解决问题,把事情说清楚。”他转向阿燕,问道:“你老实回答我,这教派总坛设在何处,教主是何人?这些东西为何要放在郡主的房间里?你们教中可有人知道你在微心园做事?”
阿燕轻轻摇头,声息微弱,听不出一丝情绪。
“……没有人知道我在这做事。”
一旁的谢瑾可没有肖宗镜的耐心,冲过来质问道:“你说没有就没有?你们教主在什么地方?我要亲自审问才知道!”
阿燕闭口不言。
谢瑾眯起眼,道:“只要我想查,早晚都能查到,你若自己交代,或可减轻罪责。”
阿燕的脸色越来越白,谢凝于心不忍,道:“兄长,阿燕不过是为家人求福而已,也不算是有大罪吧?”
谢瑾低声训斥:“你懂什么!就算她无恶念,就凭她让你接触到这骗人的教门,也该死罪论处!”
阿燕听到这话,终于抬起头,望着谢瑾。
“殿下、殿下凭什么说……我们是骗人的教门?”
“蠢奴!还敢顶嘴!”谢瑾拿起一个绢布本子,甩在她面前。“这教门典籍上说,只要诚心供奉教主,教众就能实现所有心愿,简直一派胡言!也只有你等愚昧之徒才会相信这样的邪作!”
阿燕看着那本子,颤抖着反驳道:“释迦佛在世时,同样遭受过诽谤质疑,如今他的话却被奉为经典,这又如何解释?”
谢瑾冷冷道:“对就是对,错就是错,这种江湖骗子我见得太多了。不论如何巧舌如簧,也不过是想骗人敛财而已。”
阿燕明明怕到了极致,身子抖得几乎要自咬舌头,却还是坚持说话。
“……何为骗钱?当年如果没有须达长者贡献满地黄金,逝多太子就不会被感动,进而献出自己的园林,建立祇园精舍。我们都是自愿为大灵师奉献的!而且,要说骗钱,如今哪座庙不是进门就要香火费的,朝廷每年法会花费无数,佛祖都看在眼里,为何不出来制止,这在殿下眼中算不算骗钱呢?”
谢瑾大怒:“放肆!”
姜小乙在一旁听他们讲话,隐隐觉得有些不妙。这阿燕声音不大,看似惊慌失措,话语中却底气十足。
谢瑾在言语交锋上,明显处于下风。
谢瑾对谢凝道:“这蠢奴已被人蒙混了头了!幸而我们发现得早,否则还不知你要如何被她蛊惑!”他冷冷地看着阿燕。“明日我就去查了这邪/教,看在你伺候郡主有点苦劳的份上,到时我找几个被他们祸害的人出来,让你看清这位教主到底是如何行骗的,叫你死也死个明白!”
比起暴躁如雷的谢瑾,阿燕忽然之间平静得不像话。
“殿下,如果有信徒遭到惨祸,就能证明教主是错的,那此时最该谢罪的难道不是世尊吗?”
谢瑾被愤怒冲昏了头,一时没听懂阿燕的话,但姜小乙可听懂了,她后背一凉,忽然生出一种极其不祥的预感。
果不其然,阿燕紧接着道:“永祥帝带着整个大黎的人信佛,如今举国遭难,民不聊生,被祸害的人何止千千万万?比起如此滔天罪过,破点小财,许点小愿,哪有资格配得上这个‘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