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边的丫鬟挡在了乔宜贞面前,让王玄净恢复了理智,这气机是旁人自愿让渡给乔宜贞的,若是没有乔宜贞的首肯,他再眼馋也没办法。
王玄净还记得先前见过这位夫人,在她还是世子夫人的时候,他看出了对方寿命不长,此人思虑过度,在屋漏偏逢连夜雨之极困顿而亡。
现在是什么情况?
万千微小的气在她身旁涌动,那些气托着她度过了死劫,她似乎也改了过去思虑过度的毛病,眉宇之间开阔许多。
王玄净猜测是福云寺的印尘给的她气机,这要是给了乔宜贞岂不是浪费?
他倒是可以用这些多续命个至少五十年时间。
为什么说至少?似乎这还不光是此间的气机,还牵扯到其他的因果线,王玄净头一遭见到这样的气机翻涌,于是在对方要进戏园之前,满是斑点的笛子拦在乔宜贞面前。
王玄净嘴唇不动,用腹腔发声,“这位夫人还请留步,我看你的命数贵不可言,但这儿孙命数上,却有波折。”
王玄净在心中盘算着,这天道果然还是给他留了一线生机,无法更迭帝星,还有乔宜贞的气机这种续命手段。
他用这一招拦过池青霄,拦过伍夫人,还拦过太后身边的钱嬷嬷,到了乔宜贞这里就不管用了。
鸢尾侧过头看自家夫人,乔宜贞左右手拉着孩子,看了一眼王玄净,丢下一句“我不算命。”
王玄净还想要说什么,结果乔宜贞的斗篷扬起,她不再多看王玄净,直接进入到了梨园里。
王玄净眉头微皱,很快就对着鸢尾说道:“这位小丫头,你和你家夫人说,你家两位小少爷,命中各有一劫数,倘若是想要化解,一刻钟的时间,我都在这里等着。”
王玄净摆出了高人姿态,不再言语。
他需要用乔宜贞的气机,自然是要拿些真本事出来的,这个年岁小的,劫难应在重病之上,而眉心有红痣的则是在女色上有劫难。
他若是替乔宜贞点破两个孩子的劫难,她就需要付出她身上的气机。
鸢尾去了戏园子里,乔宜贞已经入座,听到了这话,她还没开口,池子晋就小声说道:“娘,不去见。”
池长生也点点头,露出和池子晋一样的表情,“那个道人看着怪怪的,不去得好。”
乔宜贞是见过印尘大师的,真正的高僧眼神是与王玄净不一样的,年轻的僧人一双眼澄澈得如同琉璃珠,年长的僧人眼中有海纳百川的包容。
王玄净摆出了高人的姿态,他的眼并不如印尘大师等高僧纯净,里面有欲·望在翻滚。
两个孩子不喜欢他,恐怕除了衣衫褴褛之外,最主要的是眼神让人不舒服。
乔宜贞想到了这里,对着鸢尾说道:“你和他说,印尘大师替我掐算过,可没说后面还有劫难。”
就算是这位道人有些本事,乔宜贞也不欲去见,她若是求神问佛,只去福云寺就好,那才是正统的路子,何苦信这种看上去就不正经的妖道。
不光是这样想着,乔宜贞还告诉了两个孩子。
孩童这个年龄对神佛最是毫无兴趣,反而是池子晋多问了两句,似乎是想要去福云寺。
见着三弟看着他,池子晋说道,“秀秀姐姐说过在庵堂里的日子,让我有些好奇。”
“才不是秀秀姐姐。”池长生的腮帮子鼓了起来。
“秀秀姐姐说,你喊她秀秀就是,她不在意的。”
池长生看着娘亲,而乔宜贞不管孩子们称呼的这点小事,笑着说道:“你们定就行,其实和秀秀年龄差的也不多,过了生日之后,就都是六岁了。”
戏快要开始了,乔宜贞轻声说道:“晚些时候带你们去福云寺,也带上秀秀。”
此时戏园外王玄净听闻了印尘之名,站起了身子冷冷看了鸢尾一眼,把鸢尾吓了一跳。
“不信就算了。”
王玄净本想要直接诓乔宜贞,现在改了主意,那些气运果然不好拿,还是得找太后。
转身去找钱嬷嬷宫外的家宅,钱嬷嬷的家人送了消息去宫中,当天傍晚王玄净就换了一身干净道袍,踏入到了太后的宫殿。
王玄净比上次太后见得时候要苍老了许多,头发已经都白了,还有腰间的碧玉笛子满是斑点,让太后不由得感慨时光飞逝,这人也老了。
“王大师。”太后对着王玄净双手合十,巴巴说道:“我还想着让人去讯您,没想到您到了京都来,有没有落脚地儿?让钱嬷嬷安排去。”
“不必。”王玄净单刀直入,“这次从西南回来,发现京都的星象变了,帝星旁边还有了帝后之星,这是何故?”
太后少不得絮絮叨叨,把事情都怪罪在乔宜贞身上。
她先是把九骊公主送回了宫,紧接着又是送回了皇后,这裴胤惦记的人不在灵州,也就让裴胤忽然缓了计划,要对灵州徐徐图之,甚至不再御驾亲征。
“你看,这长青侯夫人是不是祸害头子?”太后说道,她先前见到了商翠翠的时候,就是这样和商翠翠说的,商翠翠也点头。
“她是变数。”王玄净本想问的就是乔宜贞,太后说到了之后就不再问乔宜贞,对她只是评判一句“变数。”
说完之后王玄净胸口一疼,用手捂住了嘴,脸色煞白,他面上的皱纹越发明显,如同被犁地过出现的沟壑一样。碧翠笛子本已经大半都有了斑点,现在几乎快要都黑了。
太后看到了王大师的模样吓了一跳,“您没事吧。”她上次见到王玄净这副模样也是如此,说了打灵州的事情,他便是如此。
太后私下里和人请教,知道这是泄露了天机的表现。
此时的王玄净确实是泄露了天机,他咳嗽了两声,手中的笛子点在了太后的眉心处。
“王大师。”
过了一会儿,王玄净收回了笛子,黑掉的斑点悄然绿回来了两小点。
王玄净把笛子放好了之后,开口说道,“其他人不能伤。”
太后看到了王大师的发丝全白了,心脏砰砰直跳,朗声应是。
“是不是……”
王玄净瞪着太后,太后本想问是不是乔宜贞没了,一切都回到正轨,因为王大师的眼神,没问出口。
罢了,头发都白了,肯定杀了乔宜贞就回到正轨。
等到太后送走了王玄净,轻声让人吩咐打探乔宜贞的行踪。
太后隔了一日就知道了她要和常明月出行,开口说道:“那就定在这一日,不是说要去戏园子吗?戏园子散戏的时候人多,就……”
太后说了一半,垂下眼,强调说道,“记得不要伤了其他人,只要乔氏的命。”
其貌不扬的内侍说道:“那不如往刀口上抹毒,直接往她身上一撞就好。”
太后念了一句佛号,“这些不必和我说。”
这位吃斋念佛的太后只是虚虚一点,觉得那人不应当活了,至于是个什么死法,老太后不需要知道。
想到了乔宜贞死了,肯定一切回到正轨,她就由衷地高兴。
太后都忘了,昨日见过王玄净之后,头发悄然白了几根。
王玄净雁过拔毛,既然浪费了寿数在太后身上,总得从太后身上补一补,反正太后有求于他,他借用了对方的寿数也是天道轮回。
按照约定的时辰,马车到了门处,很快就走出了穿着天青色长裙的常明月。
常明月许久没有穿过这样浅淡的颜色,当年在浣衣局穿过太多这样灰扑扑的颜色,她都不喜欢这个颜色了。
乔宜贞含笑看着她,梳着妇人发饰,眼底带着紧张,却也有浓郁的期盼。
“娘娘这样打扮很好。”
常明月摸了摸鬓发,羞涩说道:“你喊我常夫人。”
以前在彩棠和彩荷在的时候,总是要拿捏做个贵妃,口中一直说着本宫,这些日子她都是用“我”这个自称多,现在觉得用这个字,浑身都松快了,好像是有些桎梏没了。
常明月上了马车,看着乔宜贞拿出了册子,说着今天的行程。
乔宜贞准备先让常明月先往北走,那里有鳞次栉比的商铺,带着她吃过饭,再绕到南边去,靠近西南方向有些小吃,然后就是南边的戏园了。
在马车上,帘幕撩开,常明月一直看着外面的景,默默看着街上的女子多不多。
到了最热闹的街道,常明月被乔宜贞扶着下来,感慨说道:“这么干净啊。”
水磨石街道清扫得干干净净,要知道这是在外面,可不是在宫里,宫里头打扫成这样还差不多。
“前些日子不是祭天大典吗?衙门还有五城兵马司让商户负责各家门前的地,还让各家扫尘,换招牌,刚开始不少人不愿意,这装扮了之后生意好了不少,现在应该是成了定式。”
“那生意比以前好?”
乔宜贞笑着说道:“女眷也比过去多,开的铺子也多了起来。我带你去看看。”
乔宜贞带着常明月去逛了成衣铺子、首饰铺子、去酒楼里略吃一点东西。
在这几个地方,常明月见到了许多夫人和小姐。
高门贵女们腰间挂着香囊,手中拿着团扇,身上飘着香带着不少仆从,偶尔说到好笑的用团扇遮住了口,露出弯弯的眼来。
若是家中有些小钱,称不上高门的夫人和小姐,要爽朗的多,身边就带一个丫鬟拿着东西,自若地走在街上。
还有一些没丫鬟的小姐夫人们,也在街上就这样走着,似乎不担心被拐.走。
“这是因为祭天大典,所以街上的巡逻多一些?”常明月小声询问,“不担心有拐子吗?”
正说话的功夫就过去了巡逻的士卒。
乔宜贞说道,“若是拐人出去卖可不容易,现在进出城都要查文牒,需要一一对应的上,就算是运送棺椁出去,都要开棺对上才行。”
“至于说卖到京都里,过去有花街柳巷收人,现在可没有,要知道过去买人最多罚一点银子就够了,现在罚得多还有牢狱之灾。”
常明月笑道:“就该这样。”
她注意到似乎也有寡居的夫人,头上簪了白花,也可以一个人在街上走。
常明月看着自己灰扑扑的衣裳,倘若是她住的距离衙门近一点,是不是也可以这样?
还有南边没有去看,常明月心中已经倾向于留在宫外。
北城不够热闹,乔宜贞过了中午,带着常明月去了西南边。
那里的热闹和北城是不一样的,充满了生活气息,常明月入宫以前也没来过这个地方,只觉得这里的人太多了,紧紧靠着乔宜贞,眼睛都感觉不够用了。
有叫卖猪肉的,在案板上当当当地分开骨头,生意兴隆;有挑货郎在走街串巷,手中摇着拨浪鼓;有阿婆在卖桂花,用油纸保住一包包的桂花,见着常明月看过来笑着说道,“这位夫人买一包吧,用帕子揣在身上,香得很。”
常明月就买了两包,用绣帕裹好之后,自己和乔宜贞一人一包,就放在腰间。
馥郁的桂花香气是最好的香料,可以持续一整天的时间,晚上还可以拿回去做桂花糕。
因为要看戏,在这里并没有多待,只是吃了几家出名的小食,乔宜贞带着常明月去了戏园。
这戏园的布局和酒楼差不多,乔宜贞是提前定了位置,直接拉着常明月去二楼雅间里坐下。
常明月注意到二楼的雅间一小半都是女眷,还有一楼大厅,正中的位置坐的是一位老太太,旁边陪着两个丫鬟,老太太的头发抿得一丝不苟,眉心正中带着碧玉。
“那是浩瀚商行的老夫人,戏园子就是她家开的,十次里有九次都看到她,偶尔她还上台去唱。”
常明月一愣,“这不是上不得台面的伶人才唱戏吗?”
“浩瀚商行的老夫人喜欢戏,她老说自己年龄大了,不在意脸皮,时间长了,唱得好还有人给老夫人打赏,她都笑着拿了。”
常明月摸了摸自己的面颊,她是不是也可以不在意颜面?
很快又叹了一口气,她和老夫人还是不一样,就算是离开了皇宫也无法唱戏。
“另外戏园里的伶人也不像是过去那样,这戏园开得好,有人一掷千金捧着角儿,这唱的好的,地位就高了起来,是被奉为座上客的。”
两人没说多久,琵琶声响起,旦角上场。
她手中捧着宝莲,启唇清唱,霎时间就让常明月回到了过去。
“好景色艳阳天花林开放……寿诞日叩金母长寿无疆。”
第一次看戏的时候,也是这一出麻姑献寿。
当时是祖母过生日,她痴痴地看着台上的热闹,宛若是当真见到了仙境。
后来被打了知道这是下九流的玩意,她还是喜欢看戏,百样的人生都在台上,唱台上的人一颦一笑都牵人的心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