灼灼烈日——退戈
退戈  发于:2021年05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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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叶云程克制了会儿,又问:“姐姐留下过一本笔记,你看了吗?”
  方灼说:“我没有看完。”
  “我就知道你看了。你看完吧。”叶云程说,“她最后一次回来、离开,都很平静。我感觉她想通了,可惜没有时间了。”
  方灼问:“你看了吗?”
  叶云程说:“我也没有看完。”
  两人同是闷笑了下。
  他们都觉得叶曜灵肯定会爱对方,却不相信她会爱自己。
  毕竟爱那么没有由来。
  方灼没有看。她翻出了那本本子,还没决定好,就趴在上面睡着了。
  等醒过来的时候外面的天已经黑沉,窗户上传来有节奏的叩响,严烈压低了嗓子在外面问:“喂喂喂?有人在吗?”
  方灼拉开窗户,看着外面的人,问道:“你怎么还没回去?”
  严烈得意笑道:“舅舅答应我住下来了,还说等太阳好,给我晒床被子出来,到时候我就有自己的房间。”
  他说着朝天边望了眼,期待地说:“到底什么时候出太阳啊,这两天都是阴天。真是的。祖国母亲独立的大日子都不放晴。”
  方灼清醒了点,又觉得自己还是很迷糊:“所以你在这里做什么?”
  “大半夜的去女生房间里多不好?”严烈说,“罗密欧跟朱丽叶都是隔着窗户说话的,我来找你玩儿啊。”
  方灼比着两人半米不到的距离,听他胡侃:“是这么近的窗户吗?”
  严烈笑说:“关系不大嘛。”
 
 
第20章 一颗小太阳(“我就是她的昨日。”...)
  严烈跳上窗台,侧坐在上面,拎出一个红色的塑料袋,献宝似地道:“小牧带我去你们村里的杂货店了,好多我没见过的零食!”
  他拆开一包应该是糖果的东西,丢给方灼。
  方灼大概有敷衍地笑了下,但自己也不大确定。她现在没什么心情,以致于脸上的肌肉都变得冷硬,不受她控制。
  严烈定定看了她一会儿,跳下窗台,没多久重新跑回来,背对着她坐在外面,用手掩着,将东西放在嘴边吹了声长哨。
  那声音带点尖刺,又有点闷闷的,勉强能拼成不同的调子。方灼闻声看去。
  严烈扭过身,单手按在她的桌上,晃了晃手中的葱叶,笑容狡黠地道:“舅舅院里摘来的。你别告诉他。”
  方灼看着他的眼神逐渐带上了同情,缓缓开口:“你知道农村,很多人种菜都是用纯天然肥料的吗?”
  严烈身形明显地颤了下,转了回去,不让她看见表情。但是方灼完全能猜到,此时他的脸上肯定写满了“天地崩塌”。
  她又幸灾乐祸地补了句:“你知道什么叫纯天然肥料吗?”
  严烈叫道:“我知道!你不要说话!”
  方灼见他吃瘪,心情莫名好了起来。
  严烈冷静下来捋了捋,察觉到不对,回头拍了下桌子,也不生气,乐呵呵地道:“不可能,家里有厕所,哪里来的天然肥料?而且种葱而已,要施什么肥?你骗我!”
  方灼哼了声:“让你以后还乱吃东西。”
  严烈说:“知道啦!”
  他在窗外晃着腿,方灼出神地坐着发愣。夜色一时很安静。
  少顷,严烈拆了包薯片。在塑料包装物的揉捏声中,他平静开口道:“我小时候住在河边。出门不久,就可以看见一条很宽的河。”
  方灼抽回游离的神识,认真看着他的背影。
  “河里经常会有人去洗澡、捕鱼。跟我同龄的孩子都喜欢下去玩,但是我奶奶不允许。因为每年都会有那样的新闻,她觉得如果我有危险溺水的话,她救不了我。”严烈仰起头,“不过比起河,我还是更喜欢插画里的大海。奶奶就答应我,等我以后长大了,允许我去海边。可惜后来没有机会。”
  严烈挪动了下,偏过头问:“以后你可以陪我去吗?”
  方灼狐疑道:“你自己不能去吗?”
  “不行。”严烈很执着地说,“一定要有人陪我去。”
  他就像一个耍脾气的人一样,方灼过了片刻才道:“那好吧。等我有空的时候。”
  严烈对她的措辞不是很满意,嘀咕道:“有空是什么时候?”
  方灼也不好回答。
  夜风呼呼地吹。窗户和灯都开着,方灼看见还没彻底消失的蚊虫正从黑暗中飞扬过来,勤劳又殷勤。
  她过去关掉了房间的灯,又让严烈把院子里的灯光打开,然后拿着笔记本爬到桌子上,与他背靠背地坐着。
  光线变得很昏暗,她用手指卡住笔记本的纸张,从中间往后翻。
  被泪水的打湿过的那一页纸张特别的不平整,方灼随便一找就找到了。
  她又看见了之前那句让她颤动的话。
  “宁愿我没有生过这个孩子。”
  这一句话之后,空白了很长一段文字。
  可能叶曜灵在调整自己的情绪,她也没想好自己接下去要写些什么。
  方灼借着院里昏黄的灯光继续往下翻阅,旧书页上呈现出一种更为老旧的斑驳。她发现叶曜灵在写这句话的时候,或许真的不是因为怨憎或是愤怒,如叶云程说的一样,她很冷静。
  “我没有给她一个好的家庭,甚至不能算正常的家庭。可是很快我就要离开了,这要怎么办?”
  方灼往后翻了一页。
  后面的文字密集起来,但记载的事情也是零零碎碎,基本是想到了什么就写什么。
  “今天我去给爸妈扫墓。我看着石板上的名字觉得特别陌生。好几年没有见面,他们留在我脑海中的形象已经变得模糊,但我始终记得他们不爱我的样子。

  “这真是可怕。回忆起那些事的时候,比我得知他们去世的消息还要难过。”
  “现在我也是个母亲,或许会成为比他们更糟糕的人。灼灼以后在面对我的时候,是不是也会说,‘你带给我的痛苦,比快乐更多?’。我不希望她对我那么失望。”
  方灼看见了自己的名字,来来回回读了许多遍。哪怕是微末的,她读出了叶曜灵对她的重视。
  “这的确是我的错。我在方逸明的身上寄托了太多的期望,以为他是爱我的,却发现他并不如我想象的那么美好。
  “他的爱也许只是一时兴起。我并不是最独特的那一个。
  “我对他的爱慕或许也不是那么真实。那些期望是给我自己的,当打碎所有不真实的虚幻后,我不得不承认,方逸明只是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人。
  “他像火柴一样点燃过我的生命,但燃烧过后只留下满地的灰烬。所以当他选择另外一条路的时候,我只是失望多过于伤心。”
  方灼看到这里,心说,方逸明果然不是一个好男人。
  “我因为害怕未来而选择过逃避,因为害怕责任而选择过懦弱,因为害怕失去而选择过冷漠,我多么失败啊,但灼灼千万不要变成这个样子。”
  叶曜灵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连写字都变得用力了。
  方灼透过背面的凸痕,能感受到她当初一笔一划写下去的坚决。
  “我要离婚了。”
  “我不能再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让灼灼以后跟方逸明生活在一起。祈求得不到的疼爱是会很痛苦的,我希望她能成长成一个坚强的人,哪怕冷酷也不要像我一样卑微。
  “我希望她不要想念我,也希望能亲自教导她,把所有不爱她的人都留在昨天,昨天是永远不会再回来的,她不必惋惜自己的昨日。”
  “我就是她的昨日。我爱她,但是我不能陪伴她多久了。”
  再后面是她留给叶云程的一些话。大多是愧疚,对于自己突然的离开,以及未能及时了解的叶云程的孤独和无助。
  方灼又往回重头翻了一遍,仔仔细细,一字不漏,而后将笔记本合起,放在膝盖上,用额头抵着。
  她身后是严烈的体温,灼热滚烫,连带着手中的笔记都跟着了火一样,让她心底从火星开始慢慢燎原,烧起了让她血液沸腾的烈火,那道火焰又将她所有的不甘和委屈都烧成了灰烬。
  ――我爱她。
  方灼默默回味着这句话。
  为叶曜灵的人生感到心酸,又压抑不住内心深处的那点喜悦。
  她留在自己的昨天,所以昨天也不是那么的一无是处。
  方灼动了动肩膀,此时无比地想听严烈开口说话,然而轻声叫了他两次,身后的人都没什么反应。
  他将半个身体的重量都靠在方灼身上,头往后仰着,枕着她的肩膀,沉沉呼吸。
  方灼听到他平稳的呼吸声,才发现他是睡着了,脖子被他的头发弄得有点痒。
  她将人叫醒,问道:“你这么困吗?”
  严烈还强撑地辩解:“我没有啊。”
  方灼说:“你都睡着了。”
  严烈有些迷惘。他不失眠已经很好了,怎么可能保持这么诡异的姿势睡觉?
  他惺忪着眼,又看了眼方灼,见她此刻精神奕奕,能量过剩,不像之前蔫头耷脑的,便道:“我回去睡觉了。”
  方灼动作快于大脑,顺手拉住了他的衣服。
  严烈投来询问的目光。
  她还没想好要说什么,借用了下书里的句子,很是哲学地说:“把你不喜欢人留在昨天吧。”
  严烈还困呢,没听明白她的问题,下意识地说:“不趁热扬了吗?”
  方灼:“……?”
  严烈摸摸后脑:“没什么。你说这个干什么?”
  方灼却从桌子上爬下来,敛眉认真思索一阵,抬头扫了他一眼。
  谁不说有点道理呢?
 
 
第21章 一颗小太阳(“请你吃没吃过的零食。”...)
  方灼白天几乎睡了一天了,此时全然没有困意。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能睡那么久。大概是长久紧绷的神经,在某一刻得以松动,于是过度的疲惫和压力开始释放,叫她陷在昏昏沉沉的梦境里,醒来后世界重新变得崭新明净。
  她觉得现在的状态很好,于是把窗户关紧,打开大灯,拿出包里的英语书背诵单词。
  第二天早上,方灼将笔记本拿去给叶云程。
  她敲了敲开着的门,将东西递过去,问:“需要我念给你听吗?”
  叶云程略微失神在封面上看了会儿,然后将它收进怀里,说:“不用了,我自己看吧。”
  他把本子放到书桌正中间,顺势坐了下来,却没有翻开,而是十分平和地透过窗户注视着窗外的绿林。
  “其实她早就释怀了。那次回来她表现得特别平静,虽然看着有点憔悴,但精准状态很积极。我以为她会留下来,拉着她去她自己的房间,想告诉她,其实我们一直在等她,一直是一家人。结果她跟我说,她快要不行了。”
  叶云程笑了笑:“其实释怀不了的是我自己,我总觉得她不是原谅我,她只是不想计较了。离开的时候她哭得歇斯底里,回来的时候她已经走到了人生暮年。她跟我在一起,总是没有好消息。”
  “是吗?”方灼站在他身后,淡淡道,“遇见你之后我都是好消息。她大概是把好运传给我了吧。”
  叶云程回头,笑道:“那太好啦。”
  方灼要出去的时候,他又说:“我也是。”
  ・
  假期过得很快。除却前几天大扫除并修整了小院,之后几天他们都在平平无奇地刷题。
  假期结束的前一天,方灼背起包,说要出去一趟。
  她拿了一小袋的土鸡蛋,还有十几斤的橙子。这些都是本地农产品,村里人内部买比外卖便宜一点。
  叶云程见她大袋小袋地拎在手上,不解道:“你这是要去哪里啊?”
  方灼说:“我去A市卖卖看。”
  叶云程哭笑不得道:“你要去试水?怎么可能卖得掉!不能随便摆摊的。”
  方灼说:“不一定的。”叶云程见她坚持要去,就当是体验人生了,没拦她,给她准备了一壶水。
  严烈也说要去,顺道回家整理一下东西,明天直接回学校。
  他很好奇方灼要去哪里摆摊,跟她一起坐车回了市区,又跟她一道下车行走。
  方灼大概很珍惜他这个不收钱的短工,见他愿意帮忙提重物,默许他跟在了自己身边,下车的时候还殷勤地给他辟出了道路,让他走在自己前面。
  然而这个不善良的人过河拆桥的速度也是很快的,一到自己要找的地方,让他把东西放下,那点小小的殷勤就没有了。
  严烈以为凭方灼的个性,做生意前肯定会先考察市场、选择合适的地点,起码会先确认这地方究竟能不能合法摆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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