灼灼烈日——退戈
退戈  发于:2021年05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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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叮嘱完,拿过一旁的拐杖准备出去。刚迈出大门,口袋里的手机响了起来。他摸出来查看,返身回来,递给方灼道:“要不要跟你的同学说一声?他挺担心你的。”
  方灼顺势接过,从亮着的屏幕中看见一条询问的信息。
  这手机也是智能机,但屏幕外的玻璃已经摔碎了,反应也不是很灵敏。
  方灼给陌生号码存了个名字,再朝对面发去一条短信。
  方灼:我到家了。
  对方几乎是掐秒回复了一句。
  严烈:我也到家了。
  方灼想了想,又发了一条:我吃完饭了。
  严烈:我也吃完了。
  方灼第一次跟人发短信,苦思冥想后,艰难憋出一条。
  方灼:哦。那晚安。
  严烈:……
  听说一条短信值一毛钱,严烈已经花了她三毛,六个点还不值得她回复。
  方灼心说,交朋友太贵了。
  叶云程一直在观察她的表情,见她放下手机,饶有兴趣地问了句:“他是你男朋友吗?”
  方灼愣了下,惊道:“怎么可能?他是我同桌。”
  “哦。”叶云程说,“你和你同学的关系真好。”
  这话听起来总觉得怪怪的,方灼也没往深处琢磨,顺着夸了一句:“他人挺好的。今天送我去的车站。”
  叶云程本来要走了,闻言又停下来,奇怪道:“他不回家吗?”
  方灼不确定地说:“他家里没人吧?”
  叶云程:“中秋节也一个人在家?”
  “是啊。”
  叶云程顿了顿,问道:“那你怎么不邀请他来家里玩呢?”
  方灼眉头皱起,视线轻斜,一番愁眉苦思之后,抽了口气,露出很是震惊的神色。
  她从来没有邀请过别的同学到自己家,因为她在家里从来没有决定权,跟同学的关系也不好,以至于这个问题根本不在她的考虑范围之内。
  现在回想一下严烈之前的种种表现、暗示,方灼脑海中那条短路的电路终于连通起来。
  他是不是想跟自己一起过节来着?
  叶云程问:“怎么了?”
  方灼头上的灯泡只亮了一秒就熄灭了。
  算了。
  住不下,没被子。
  还要叶云程整理房间。
  她摇头道:“没什么。”
 
 
第12章 一颗小太阳(为什么忽然邀请我看月亮?...)
  大概是真的疲惫,方灼洗完澡之后就感到无比的困顿,忘记了自己原先的计划,一躺到床上就睡着了。
  柔软的被褥上还带着阳光的味道,方灼在舒适的包裹中陷入了冗长而明媚的梦境。
  她梦见自己变成了一片没有风浪的大海。
  这一天,广阔平静的海面上忽然驶来一艘巨船,吹着号角,飘着旌旗,拼命地彰显着自己的存在。
  水手严烈站在船头,振臂朝她挥舞。而船长是叶云程,正手握着方向盘,在汪洋的大海中飘荡。
  天空一碧如洗,晴朗得没有一丝杂色。
  叶云程摘下遮阳帽,靠在围栏边,一把洒下渔网,跟严烈合力往上拉扯。
  “捕到好东西啦!”严烈高兴地叫,“我把太阳捞上来啦!”
  网浮出水面,里面的东西却化作金黄色的光芒散了出去,随着水波快速荡漾开来,在粼粼的水面上绽放成一朵朵瑰丽的花儿。
  严烈张开手臂大喊:“是桂花味的!方灼你快来!”
  就是这一声,让方灼猛地清醒,为自己这场光怪陆离的梦境流下一道冷汗。
  ……都是什么玩意儿啊?
  此时外面的天色已经亮了,方灼坐在床上定了定神。等阳光转了个角度,从窗口照射进来,打在她的床头,她才掀开被子起床。
  隔壁还没有动静,不知道人醒了没有。方灼蹑手蹑脚地在屋里走动,想探寻一些关于母亲的过去。
  衣柜里有衣服,木柜里有杂物,果然跟叶云程说的一样,大部分的地方都带着屋主生活过的痕迹。
  她停步在窗前。
  靠窗的书桌上留有小刀的划痕,凹陷进去的刻印连成两个手牵手的简笔小人,头顶上歪歪扭扭地写着他们的名字。
  因为“叶曜灵”的“曜”字太难写,还是用的拼音。
  方灼手指在桌面上摩挲了一遍,感觉这幼稚的笔触异常得鲜活。微微弯下腰,拉开下方的抽屉。
  抽屉里都是一些用过的铅笔笔头,底下是发黄的作业册,很是杂乱地摆放着,表面已经结了一层灰。
  方灼顺手整理了下,在最下方找到一本被涂乱了封面的笔记本。她好奇翻开,看见几行一笔一划认真书写却仍旧有些歪斜的字体。
  “讨厌黄色的笔袋,想要双层的盒子。我明明说过好多好多次!”
  “想要水彩笔。没有钱买。”
  “妈妈又拿我的钱买菜,讨厌!”
  “弟弟打架被揍了,太笨了。”
  “我做了两千多个纽扣,为什么没有工钱!再也不相信妈妈了!”
  “买冰棍,七个小矮人,分了云云三根。他吃得脏兮兮的。”
  方灼笑了出来,转过身,半靠着桌面继续翻阅。
  你几乎能想象得到,一个女生咬着笔头,坐在通亮的书桌前,悄悄记着各种天真的烦恼。
  可是到了后面就变了。
  方灼眼神暗了下去。
  纸张上布满了各种杂乱不堪又毫无意义的线条,用以记录主人无处宣泄的暴躁。
  中间被撕了几页,方灼举高本子,从下一页纸张的印痕里勉强认出几个字,都是阴沉而负面的内容。写得很用力,哪怕隔了几十年还清晰地保留着。大抵是“我活该”、“为什么”、“不如去死”,之类的词。
  这样的状况维持了一段时间,叶曜灵开始变得沉稳,笔记上只用来记录账目。
  各种零碎的,一毛、两毛,后面多了起来,但也就几块。
  她在攒钱。
  “我要走了,再也不回来。”
  最后的一行字冷冰冰的,页脚有被打湿了的痕迹。
  方灼犹豫着,又往后翻了几页。
  发黄的纸张上,黑色的水笔,用成熟的字迹清楚地写着:
  “宁愿我没有生过这个孩子。”
  方灼脑子像被重锤狠狠一击,心跳猛地加速,视线不敢再往下多漂游一个字,迅速拉了起来,注视着野花繁茂的窗外。在那骤然加快的血液流动中,她的世界变得一片空白,然后淅淅沥沥地淌下雨来。
  她回了这个说再也不回来的地方,却只留下了这样的一句话。
  所以呢?
  她短暂的一生,前半生凄苦,后半生懊悔吗?
  再后面的内容方灼没有看下去了,她用力合上笔记本,将它放回到原位。
  她不知道后面是不是还有关于自己的笔记,即便有,想必也不是什么善良的话。
  按照她的名字,她应该是个很炙热的人。
  可是她的世界经常出现雨季,好像哪里都很冰凉。
  要说为什么,或许从很早以前就注定了。
  她的母亲叫叶曜灵,曜灵是太阳的意思。太阳早早陨落了,花草又怎么能长出叶子?
  方灼在桌前坐了半晌,交握着双手怔怔出神。她觉得自己应该要做点什么,便从书包里翻出一件夹克外套,穿了上去,揣着衣兜走出房间。
  昨天的那窝小鸡还装在纸盒里,摆在墙角,现在正安静。
  方灼给它们倒了点水,又放了点昨天晚上的剩饭,扒了片青菜最外面的奄菜叶,撕碎了放进去。
  鸡长大以后是很能吃的。到时候可以去捡点地里的菜叶子,用粥或剩饭,拌点麦麸跟米糠给它们吃。
  但是麦麸和米糠不能多加,会影响鸡下蛋。
  给它们安排好后,方灼转身去了鸡圈。
  鸡圈还没有整理,以叶云程的手脚的确不大方便。里面好些石头杂乱地堆砌着,各处都是杂草。
  方灼卷起衣袖和裤腿,先将里面的垃圾大致清理出去,把不平整的石头摆放到墙边,尽量腾出一块空地。再把杂草给拔了。
  一个小院子大概有二十来平米,看着不大,但因为长久荒废,要整理干净很不容易。
  方灼弯着腰,等回过神来的时候,日头已经变得毒辣。她汗流浃背,腰腹发酸,没有防护的双手满是泥渍,火辣辣地疼。
  “方灼。”
  叶云程站在院口,身后跟了个男人,两人都是惊讶地看着她。
  “我以为你还在睡觉呢,你怎么起得那么早?”
  方灼丢下手里的草,搓了搓掌心。
  “这是刘叔,搞扶贫工作的。”叶云程介绍说,“今天中秋,他送了月饼和礼物,你快过来吃早饭。”
  虽然是叫刘叔,但男人长了一张娃娃脸,看着挺显年轻,让人辨不清他年龄多少。
  方灼朝他点了点头,他也笑着回应了一下,看起来是个很憨厚和善的人。
  叶云程煮了粥,盛到桌上来,又把送来的月饼切了。
  方灼一看是五仁月饼,不大喜欢,摇头婉拒,就着昨天的小菜快速扒拉了两口。
  刘叔跟叶云程似乎挺熟,跟他坐在一起闲聊,说起村里有个被逮回来上课的女生考上大专了,现在正准备帮她咨询贫困补助。说着瞄了方灼一眼。
  那眼神中的意味太过明显,方灼放下碗,默默与他对视。
  叶云程骄傲地笑说:“灼灼的是A中的学生。”
  刘叔当即展颜道:“A中很好啊!上好大学肯定没问题。你有什么理想院校吗?”
  方灼摇头。
  叶云程趁他们说话,拿过一旁干净的筷子,不停往方灼碗里夹肉夹菜。
  刘叔推荐说:“有兴趣的话可以试试A大,我的母校。老师跟校风都很好。”
  正在阻止叶云程投喂的方灼顿了下,闻言多看了他两眼。
  叶云程笑道:“你刘叔成绩很好的,当年考乡镇公务员的分数比第二名高了几十分。他是本地人,就是想留在村里多建设几年。你有什么问题其实可以问他。”
  刘叔挠挠头发,不好意思道:“我也毕业好几年了,说不准。等我整理一下资料给你。”
  方灼吃饭的速度很快,也是因为她是饭桌上唯一一个在专心吃饭的人。叶云程的碗还是满的,方灼已经端着碗起身了。
  叶云程赶紧说:“锅里还有。”
  方灼把碗筷放到水槽里,回道:“我吃饱了。”

  叶云程见她又要往外走:“你别弄了,晚点我去帮你。”
  “我快弄好了。”方灼说,“我顺便去洗个衣服。”
  方灼回到院子,又想起来,应该去问问叶云程有没有厚手套。走到门前,听见里面传来故意压低了的谈话声。
  她靠到墙后,听着两人还没结束的对话。
  “叶哥,我说句话你可能不乐意听,我知道你自己有想法,但是你、你……”刘叔低声劝告说,“你这个样子,照顾得好一个高三生吗?我之前让你……”
  “拜托了侨鸿。”
  叶云程打断了他。声音淡淡的,偏偏略微的沙哑暴露了暗藏着的汹涌情绪。
  他低垂着头,抬手盖住那双惆怅哀伤的眼睛。
  “我不想再看见她一副,无家可归的样子。”
  落寞地站在那里,眼神空洞得好像什么都没有,又好像再多问两句,就要哭出来了。
  他明白的,那种感觉。胸腔里压了太多的情绪,心脏变成了一个浊浪翻滚的漩涡,高速的水流凝成一把刀,一动心神就会被冰冷割伤。
  “她一定是来救我的。”叶云程说。
  她太需要家人了,自己也是。他就是这样,那么多年,几乎溺毙在无边的孤寂里。
  屋里屋外都是一阵无声的岑寂。
  方灼心道。他们是孤海里的一艘船,也都是落水的人。
  她不会再害怕了。
  没多久,叶云程送刘侨鸿出来。
  他拄着拐杖走下门口的石阶,邀请道:“晚上过来吃饭吗?我让灼灼去买只鸡。中秋节呢。”
  刘侨鸿叹道:“可忙可忙了,过两天又有领导过来巡查。”
  叶云程只好笑了笑,没再挽留,待人影消失,转道去院子帮忙。
  叶云程不知道从哪里找了几块木板,敲敲打打,拼成一个鸡窝。顶上铺上黑布,边上再用石头加固,放到小院里正好合适。
  等他们将院子整理完毕,已经是傍晚了。
  叶云程其实想说,没有哪家的鸡窝是打扫得那么干净的。毕竟鸡的吃喝拉撒都在里面,没过不久肯定又要变得脏乱。
  但见到完工的成果,还是觉得非常欣慰,心里满满当当的,感觉这间老屋终于又热闹了起来。
  方灼炯炯有神地盯着中间那块空地,说:“到时候运点土来,中间可以种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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