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美花不是沈芷的亲奶奶,她嫁给沈芷爷爷的时候,沈芷的爸爸已经十岁了。她不能生育,家里三个孩子都不是她生的。
金美花会漆家具染布做衣服腌泡菜,给自己裁剪最新式样的大衣,给别的妇女烫头,但不会带孩子。她当后妈当得无功无过,没打过孩子,可也没多好。
沈芷出生的时候,金美花才四十出头,外表更是年轻,看上去比沈芷妈杨老师大不了几岁。
她一出生,户口就和金美花落在了一个户口本。
金美花第一眼沈芷,两片薄唇吐出瓜子皮,笑道:“她以后管我叫妈还是叫奶奶?要不叫妈吧,别穿了帮!”
沈芷是喝奶粉长大的,她把金美花的□□嘬肿了,也没嘬出一口奶,她最先学会的两个字是奶奶,三岁时仍不会叫妈妈。
金美花最厌恶世上只有妈妈好,每次听到,就笑着对沈芷说:“你妈当时看见你,嫌弃死了,也就是我愿意养你。”说完她比了比沈芷的头围,准备给她织一顶帽子。
沈芷五岁时就有八顶帽子,都是金美花给她织的。
父母一年来乡下的次数一个巴掌数得出来,每次来,都会给沈芷带一些姐姐用过的玩具和衣服鞋子,有一次,等她的爸妈走了,金美花捡着旧衣服展示给沈芷,嘴上仍是笑着:“你看看你爸妈,连件新衣服都不给你买,可真是够抠的。看见没,这旧衣服这么多,都是你姐姐穿剩的。”
之后父母再带旧衣服来,沈芷便要让他们把东西带走:“奶奶给我买了许多新衣服,我够穿,你们这些旧的,我不需要。”
金美花努力收敛起笑意,点了一下沈芷的额头,教育道:“怎么跟你爸妈说话呢?我平常是这么教育你的吗?”
她爸妈僵在那里,不知说什么。
也许是她的话发生了效用,下次她的父母来,给她买了一个很大的洋娃娃,新的。
她很喜欢,把父母给她买的洋娃娃放在床边,每晚抱着睡觉。她对和她一起玩的孩子们说,娃娃是她妈妈给买的,她并不是一个没妈的人。
出于一个孩子的虚荣心,沈芷对别的小朋友说,她的妈妈对她很好,只是因为一些原因没陪在她身边。
金美花听见了,冷笑道:“这么个东西就把你给收买了?还对你好,对你好会一年都不愿多看看你?”
沈芷为自己的父母辩护:“那是因为他们工作太忙了。”她知道,当然不是因为忙不来看她。可如果不这么说,会很伤自尊。
金美花骂她是个白眼狼,要让她爸妈把她带走。
沈芷不肯走,她知道她的爸妈并不喜欢和她生活在一起。
隔天,沈芷把她的娃娃送了人,她不再抱着娃娃,而是抱着枕头睡觉。
过了几天,金美花给沈芷买了一个更大的娃娃。她问沈芷,是妈妈好还是奶奶好。
沈芷迎上金美花的眼神很讨好地说:“你对我好。”之后的日子,她对着金美花,总是露出一幅讨好的神气,唯恐被赶走。
她的母亲背地里同她父亲嫌她太谄媚,跟草履虫一样没骨头。
第11章 横梁
沈芷一回来,金美花就给了她一个热水袋揣怀里。塔桥是分散供暖,暖气得靠自己烧锅炉,热量损失高,屋里只能说不冷,离暖和还有一段距离。
金美花让老周去锅炉房添煤,把火再烧旺一点儿。
等老周走了,沈芷翻出手机说:“奶奶,你帮我拍张照片。”
沈芷教给金美花拍照,又让金美花拿着手机给她俩自拍了几张。
沈芷把贺北安下的游戏都删完了,拍的照片也删干净了,唯独贺北安的自拍照,她犹豫了下,最终传到了自用的手机里。要不是时间紧,她还可以给金美花下些电影和歌。
金美花一眼就看出沈芷换了手机:“手机你爸妈给你买的?”
“不是,我用自己的钱买的,之前学校也发了点钱。”
金美花到底见老了,可她的衣服是新的,她是个爱面子的人,一双袜子可以穿很多年,但她去外面参加婚丧嫁娶,衣服从不穿重样的,她会染布,去年的白裙子,今年染成蓝色,就跟换了一件似的。
沈芷最终从合影里选了一张设成了屏保。
她把手机交给金美花:“这我给您买的,您随时带着,我好联系您。”她拿出自己手机给新手机打了个电话,“这是我的号码,我给您存上了,您想我了就给我打。”
“这手机还能退吗?”
“干嘛要退?你没手机,你出去了,我都没法联系你。”
“买个一两百的就够用了,我自己就能买。你这手机得多少钱?”
“没多少钱。”
金美花比较了两只手机,把大屏的那个给沈芷:“你用这个,我用小的。”
“小的我就够用了,功能多了影响学习。”
“听我的,你要不要,就把你这手机送你爸妈。”
金美花现在已经不说沈芷父母坏话了,反而劝沈芷和爸妈搞好关系。她并不知道沈芷回桉城睡阳台的事,更不知道沈芸嫌沈芷睡阳台影响了她养多肉。
沈芷也从没跟金美花提起过,最开始是觉得丢人,她已经被金美花赶走了,再被父母姐姐嫌弃,更证明了她是万人嫌,沈芷回桉城不久,金美花坐大巴去她在读的初中看她,在初中门口的小餐馆里,沈芷说她在家过得好极了,再也不用吃大酱汤炒年糕这种东西了,她早就吃烦了,家里人都比金美花对她好,她很后悔没有早点儿回家,她说了一堆自己过得如何好,金美花都一直在听着,那餐是沈芷买的单,她坚持要送金美花去汽车站,到汽车站的时候她买了两张票,买完又退了一张。
后来当她理解了金美花,主动来看她,也没说起过,因为没必要。
“他们有钱,自己会买。”
“你送的和他们买的是两回事。”自从金美花不和沈芷一起生活后,分析问题也愈发理智,她虽然看不上沈芷的爸妈,但不得不承认这俩人能为沈芷提供的资源还是比自己多的,即使是年纪,也比自己小,没准以后还能帮沈芷带个孩子,沈芷和他们搞好关系没坏处。
沈芷把手机塞金美花手里:“这是二手的,等我有钱了,再给你买新的,我很快就能挣钱了,以后我一定会养你的。”
金美花拿手指头在沈芷脑门戳了下:“你啊,读了这么多书,也不知道长个心眼。”
老周进来问暖气热不热。
沈芷说:“挺热的,您别忙了。”
金美花把沈芷安顿在客厅的沙发上,她面前的茶几上摆着大麦茶和一个笸箩,笸箩里堆满了瓜子花生蜜饯。地窖里的西瓜坏了,金美花又从外面买了一个小西瓜,切成块摆在沈芷面前。沈芷发现茶几被金美花漆成了孔雀蓝,上次来还是胡桃色。
厨房橱柜上整整齐齐码着一溜小玻璃瓶子,里面都是辣椒酱,底下摆着各式各样的泡菜坛子。金美花得知沈芷回来,临时去杂货铺买了一篮子菜,眼下她在包饺子,辣白菜豆腐馅的,包好了就下锅蒸。
沈芷到厨房,看见老周正在打下手,她走过去说:“周爷爷,您去看电视吧,我来。”
“你是客,怎么能让你干?赶快歇着去。”
她怎么就是客了,这房她和金美花住了十多年。
金美花竟然也没反驳:“老疙瘩,去看电视吧。”
他们这儿的方言里,老疙瘩是对年纪最小孩子的爱称,有点儿宝贝疙瘩的意思。
沈芷坚持要帮忙,可她竟找不到石锅放哪儿了,还是老周告诉的她。
金美花做了大酱汤,刚端出来冒着热气,很适合这个深秋,辣白菜豆腐馅的蒸饺很大,要破开才能吃,金美花做的蒸饺和水饺都很大,以至于她在外面吃到别的饺子很不习惯。
炒合菜和炸茄盒是老周做的,老周让沈芷尝一尝。
金美花和老周时刻准备为她盛汤布菜,他们越殷勤,沈芷越别扭,这让她觉得自己是个客人。
吃完饭,老周一直劝沈芷吃瓜,说这是金美花特意给她买的,金美花瞥了老周一眼:“这么凉,哪能多吃。”
临走前,金美花从枕头里摸出一个红包给沈芷,挺厚的,沈芷不要,她说她有钱。
“你有是你的,这是我给你的。”
沈芷抽了一张钞票放在兜里,又把红包塞回给金美花:“我很快就能挣钱了,你花钱的时候千万别省着,我肯定给你养老。”
金美花和老周一直把沈芷送到大巴车,车开出老远,沈芷才回头,金美花定格成一个小点。她本来想明天再走的,可她在金美花的卧室看见老周的鞋和大衣就放弃了这个打算。沈芷跟金美花说她爸妈会到车站接她,才放心把她送走,其实她爸妈根本不会回来。
她必须得赶快有钱,再让老周呆下去金美花没准就舍不得老周了。老周无非是想找个互相照顾的老太太,这样的老太太多的是,可她不一样,她只有金美花一个。
大巴车驶出塔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车开到方庄时,大巴突然停了,沈芷以为是小故障,没放在心上,继续低头做题,十分钟过去了,车还没好。司机让乘客都下来,把车推到安全地带。
是贺北安先发现的沈芷,他本来是带着一千五百块钱来的方庄,从马宇家出来的时候,他兜里就剩下两块钱了,他没好意思在马家吃饭,出来买了个面包,单手骑车边骑边吃,越吃越难吃,就着车灯一看,才发现过期了,他又咬了两口,才把面包给扔了。
他对附近的路很熟,知道再走几百米就有一个小饭馆。
正缺钱的时候,他看见沈芷站在路口,借着路灯,他看见北风吹起她额前的头发,白色耳机线从她的耳朵延伸到衣服口袋。
“欸,在这儿又碰上了,你怎么到这儿来了?”贺北安发现沈芷比之前见面时脖子上多了一条粗棒针围巾,他扯掉沈芷的耳机,跟她说话。
“我来看我奶奶。”
贺北安听麻秆说过,沈芷是被她爷爷奶奶不知道从哪儿捡来的,沈校长是她名义上的三叔。贺北安对这个说法存疑,据他对沈校长的粗浅了解,他断不会如此好心,收留一个和他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人。不过他也懒得深究。
“车坏了?”
“嗯。”
“能借我十块钱吗?明天还你。”
沈芷没问为什么,从书包里拿出了二十块递给他。
贺北安看了眼钱,塞兜里,对沈芷说明天见,又把耳机给她塞耳朵眼里。
他往前骑了几米,又转回头,问司机救援车什么时候能到。
“这谁知道?要有别的办法,能走就走,愿意走的给退钱。”
“卧槽!”
贺北安晃到沈芷旁边,扯掉她耳朵里的耳机:“去退钱,我带你回去。”
沈芷看了眼贺北安的车,说:“不用了。”
那天他大概说了好多话骗她,但有一样是真的,那就是他的车现在真没后座。
“都是同学,这么客气干嘛?”
贺北安一把脱了他的外套,搭在自行车横梁上,他指了指横梁,对沈芷说:“上去吧。”
“算了吧。”
“要不你带我?”
沈芷迟疑了下,最终点了点头。
贺北安一点儿也没拘泥,他把自行车交给沈芷,直接跳上了横梁。他这个月长到了一八五,这身高早就告别了歼击机,再长一厘米,连空军招飞都没戏。
沈芷的脚刚踩在脚蹬上,自行车就差点儿倒在地上,贺北安一只脚支地,抓住了沈芷握在车把上的手:“为了我的安全考虑,还是我来吧。”
第12章 算了
沈芷缩回被贺北安压住的手,“再试一次吧。”
贺北安小腿蜷着,和地面保持五公分的距离,大剌剌地坐在横梁上,对沈芷进行指挥:“你先坐上去再蹬。”
沈芷上车的时候,不小心踢了贺北安一脚,正踢在贺北安脚踝上,还没等贺北安反应过来,沈芷下意识地说了声对不起。
“没事儿。”
“要不就算了。”
“不是我说你,你有点儿分不清主次。现在对你最重要的是什么?不就是赶快回家吗?至于咱俩谁带谁那都是小节。”
沈芷捡起横杠上的外套递给贺北安,“你穿上吧。”
贺北安现下只穿着一件黑色连帽卫衣,他又把外套搭在横梁上,“骑车带人是体力活,穿太多了容易出汗。”
最终还是沈芷坐到了横梁上,她的书包太沉,贺北安取过来背在背上,他来的时候只背了一斜挎包,回来里面就空了,沈芷的黑书包背在他背上,也不显得有多突兀。
沈芷坐在自行车的横梁上,为防掉下去,手握着把心,贺北安的手放在车把边缘,看上去,她整个人像被贺北安圈了起来,他的胳膊刻意和她的身体保持一定距离,略显僵硬,这股僵硬也缓解了沈芷的紧张。贺北安的骑车技术远没他标榜得那样好,腿偶尔会碰到她的膝盖,然后又马上弹回去,迎面的风打在她的脸上,贺北安呼出的气是热的,他的话冒着热气钻到她的耳朵缝,把她的耳根烧红了,她嫌他的话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