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瑶愣住,意识到他话里的意思,果断说:“没有,我只把你当哥,最值得我信任和亲近的凌易哥。”
韩凌易低头笑了,镜框在灯下反着光:“但如果我说,我从认识你的那天起,一直在暗恋你,直到今天也没改变过,你会给我一点点的可能性么?”
“不会,”喻瑶的回答没有任何停顿,连犹豫也没给他半分,“我要是早发现,就不会总去给你添麻烦了,对不起,我已经有了动心的人,除了他,别人对我来说不可能。”
韩凌易拧着眉,缓缓呼出一口气,眼底的温度落至冰点:“……诺诺?”
喻瑶没有避讳,很轻地“嗯”了声:“让你困扰了,不好意思,我的戏份已经拍完,现在就上飞机,落地以后马上接他走,凌易哥,谢谢你的照顾,很抱歉。”
韩凌易摇了摇头:“瑶瑶,你的选择真是……太傻了。”
太傻了,怎么能鬼迷心窍,忽略那么多门当户对,暗恋至深,最后选了一个心智不全的病人。
以后她要怎么生活,照顾病人一辈子吗?他恋慕了十几年的那束光明,今晚就要跳进深渊。
她上了飞机,时间紧迫,只有短短几个小时。
他不救她怎么行。
韩凌易挂了电话,脸上摆起一副悲悯,回身走向厨房。
空荡的偌大艺术中心里,除了他在的地方,只有厨房还亮着灯,锅中冒着汩汩热气,诺诺挺拔站在烟雾里,犹如对待什么易碎品般,在给喻瑶煮他亲手包的饺子。
食材有限,他包的不多,尝过味道之后就一个也舍不得吃,全数装进保温饭盒里,扣好了,放入自己的小黑包,准备抱着去门外等喻瑶回来。
跟韩凌易错身而过时,韩凌易叹息:“喻瑶不会来了。”
诺诺僵滞了一瞬,没有看他,手指收紧,往前走。
“不信?”韩凌易低笑了一声,“你以为——她为什么十几天对你冷淡?为什么通过我才会问你的消息?为什么对你那么多要求,说好了早回,又临时变卦拖到除夕晚上?外面下雪了,风那么大,你觉得她还可能出现吗?”
“你怎么就没有自知之明,”他说,“你是个心智有问题的傻子,病患,一个拖累,累赘,懂这几个词是什么意思吗?被这样一个人有了非分之想,你猜喻瑶除了恶心,还能是什么感觉?”
“她能把你送来这儿,已经对你仁至义尽了,你难道还想逼她爱你?”
诺诺慢慢转过头,一双冷寂的眼里遍布冰棱。
韩凌易逐渐摘掉面具,露出轻蔑:“我都不敢追她,你凭什么?我现在就是来告诉你,喻瑶其实早已经回家了,她就在你们共同住的那所房子里,跟别人,她真正觉得同类的人,热热闹闹过年,说什么来接你,只是搪塞你这个拖油瓶的一句谎话。”
诺诺攥着包的手骨节嶙峋,盘结起青白的筋络,皮肉由红转为惨白,几乎要挣裂。
他摇头,眼底却沁了血丝:“不可能。”
瑶瑶不会丢下她,她一定来。
韩凌易像听到什么天方夜谭,深藏的怒火和妒意被他斩钉截铁的否定忽然激化,他嘴角划出冷笑:“不见棺材不落泪,是吗?非要我把最直接的给你,你才能确信自己是多余的?”
他举起手机,点开一段提前准备好的录音,把音量调到最大。
下一秒,喻瑶的声音伴着窗外腾起的焰火,在空旷房间里锥心刺骨地循环。
“凌易哥,我不去接他了,很烦,答应他那些话是骗他的。”
“你替我看着他,除夕夜我跟别人过,不要让他来打扰我。”
“等过完年,我再找个办法处理他,我已经不想跟他见面了。”
这几段录音,韩凌易拼凑得很不容易,十几天里跟喻瑶打过那么多通电话,每一段都留存下来,偶尔东拉西扯,偶尔有意引导,让她说出他需要的词。
业内有的是专业人事可以合成语音,做的天衣无缝,就算是个懂专业的正常人也听不出什么破绽,更别说……诺诺是个已经被穿了心的傻子。
韩凌易反复播放,长久隐忍的情绪有了种肆意宣泄的畅快,他眼里隐隐冒出火光,声调也没了平常的冷静,变调地嗤笑:“你算什么东西,现在听清楚了吗?!”
他扯住诺诺的衣襟,要亲眼看他崩溃:“我——我从小就认识她,是她把我从病痛里带出来,她治疗我!你算什么!”
诺诺踉跄着,直勾勾注视韩凌易,手机里不断播放的语音是杀人夺魄的利剑,日思夜想渴望的那道声音,在耳畔一遍又一遍,重复着把他碾碎成血沫的话。
韩凌易享受这种居高临下的施虐感,他抢下诺诺的包扔开,装饺子的保温盒发出沉闷的碰撞声,诺诺手机从侧袋里掉出来,摔碎了屏幕,他一脚踩上去,皮鞋施压,彻底毁坏。
“包什么饺子,她看都不会看一眼,你包里那些东西对她而言全是垃圾——你对她根本一无所知,我们小时候,这些年——”
韩凌易攥着诺诺领口,要把他精神彻底击垮。
这样一个挨着饿又病弱的白痴,根本毫无还手之力。
“小时候……一无所知?”
韩凌易正想把诺诺拖去门口,之前还算顺畅的动作却陡然间凝固,一下也不能再动,冷不丁一道嘶哑阴冷的嗓音,就这么响在空寂房间里,开刃的刀一样笔直捅入他耳中。
韩凌易愕然抬头。
他比诺诺矮一些,之前一直没去看诺诺的脸,此刻蓦的对上他双眼,透骨的森寒从头顶灌下来,直冲全身。
“你又算什么?”诺诺眸中猩红似血,冰块一样的五指扣上韩凌易的颈动脉,歪头盯着他,整个人没有一丝活气,“一个治愈计划的实验品。”
诺诺头痛欲裂,全身都在被钢针戳刺搅动,骨骼像要折断,血液冷得凝结成冰。
有什么尖锐的记忆碎块,从层层束缚里挣脱出来,一路刮出狰狞剧痛的血痕,散落在他眼前。
脖颈间从未摘掉过的塑料小狗仿佛突然有了温度,凶烈炙烤着他。
诺诺把韩凌易掐到窒息,一脚踹开他,一米八的男人犹如沙袋,“砰”的撞上墙壁。
诺诺背着光,一步一步走向韩凌易,踩住他曾经跟喻瑶客气握过的那只手,像他对待手机一样,随意碾磨。
韩凌易发出惨叫,诺诺缓缓蹲下身,昳丽的脸落在没有灯光的暗影里,森冷阴郁,如同无魂的艳鬼。
他嗓子被扯裂,漂亮手掌收拢,打碎韩凌易的镜片,刺破他脸颊鼻梁。
诺诺一字一字说:“我才是那个被她治疗的。”
韩凌易惊恐地后退。
诺诺揪住他头发,狠狠拎到面前:“我才是,她在乎的。”
韩凌易被压迫到不能呼吸,恐惧悚然让他完全失控,不停发出短促绝望的痛呼。
诺诺掐住韩凌易咽喉,掐到几近濒死。
他忽然手一松,把人甩到地上,在仍然没有停止的语音和窗外大雪里,血色眼眶里忽然滚出一行眼泪。
“我才是,她爱的。”
一切都变成空白,又像塞满了断裂的冰锥,诺诺看不清眼前,也理不清过去,脑中尽是混沌和混乱,被找不到的那个人彻底揉碎了意志。
瑶瑶是不是真的不来了。
看过他的信以后,瑶瑶放弃他了。
他是麻烦,是拖油瓶,是她着急扔掉的累赘。
瑶瑶现在在家……在那个,他取暖过,被心疼过,拥有一张可以安眠的小床,抱过她的家里。
诺诺跌撞着捡起他的小包,死死护在胸前,他只穿着一双室内普通的单鞋,一件瑶瑶亲手给他买的灰色羊毛衣,撞开大门,走进漫天大雪里。
他不相信。
不管是谁说的,谁给他听的,他都不信。
他只听瑶瑶当面亲口告诉她,说她厌烦他,不要他,想把他抛弃了。
诺诺深一脚浅一脚踩进雪里,像从前被送进收容所时一样,骨子里刻着家的方向,他看不清很多东西,只知道风很大,雪片在脸上刺得痛,可又丝毫也比不上心里撕烂的疼。
从家里来的时候,他一条街一条街记住了样子,他要回去,找瑶瑶。
他不是一只没人要,无家可归的流浪狗。
他有主人。
除夕深夜,长街上空荡寂静,空无一人,没有车没有营业的店铺,直到零点跨年那一刻,诺诺走到一家还在开放的便利店门前。
爆竹和烟火响彻黑夜。
诺诺身上落满了雪,他吃力抬起头,望着头顶缤纷的绚烂光点。
“瑶瑶……”他轻声说,“你看,有烟花。”
他走进便利店,想打一个电话,店员被他的样子吓到,他解释:“我只是……跟她走散了,就快要回家了。”
诺诺的手冻僵,店员帮他拨号,打了三遍,喻瑶都是关机,他问:“我能不能要一张纸。”
他怕自己撑不到家里,如果倒在半路,他也不是被遗弃的。
诺诺艰难在纸上写下几个歪歪扭扭的字:“我有人要,我有主人。”
后面,他咬着牙一笔一笔勾出喻瑶的电话号码。
店员要给他拿件衣服,让他改天再还,诺诺摇头:“我家……就在前面了。”
他搂着自己当命似的小黑包,抱紧那张纸,路上见到亮灯的派出所,他腿痛得走不动了也还是拼命躲开。
那里面的人……会把他带走,要让他跟瑶瑶分开。
诺诺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身上早已经没了知觉,摇摇晃晃回到自己心爱的旧小区,他站在楼下,视线模糊地望着楼上,窗口是黑的,没有灯。
瑶瑶……瑶瑶睡了,才不理他。
他跌过去,想打开单元门,僵硬的手指在指纹感应处试了很多次都没有响应,他去按自己家的门铃,也得不到任何回答。
其他按钮……会吵到别人,让瑶瑶讨厌他。
诺诺茫然地望着周围,到处是皑皑白雪,他没有力气了,再也无法走去更远的地方。
他拖着冷透的身体,挪到第一次被喻瑶看到的捐助箱旁边,缓慢地蹲下去,扯开他的小包,手指经过保温饭盒,经过瑶瑶送给他的杯子,捡来哄他的云朵石头,然后从里面找出了装蓝莓糖的那个玻璃罐。
诺诺低着头,倒出最后一颗糖,含进覆着雪花的冰冷唇间。
瑶瑶,你说想你了,就吃糖。
可糖已经吃光,你什么时候……才来接我回家啊。
第33章 告白
喻瑶跟韩凌易结束那通电话, 登机口就开放了,排队的人潮开始变得密集, 噪音也陡然变大。
她加快脚步登机,想等坐好了安静下来再打给诺诺,仓门口却因为一个乘客意外摔倒而拥堵,她到了座位上时,距离起飞只剩下两三分钟。
喻瑶抓紧最后时间拨通诺诺的号码,没有通,再打两遍也是一样,她换到微信语音,仍旧无人接听。
离开这些天她跟诺诺之间断联的次数未免有些多了, 之前还能找到合适的理由, 但除夕当夜, 诺诺能去做什么, 连手机都不带在身边?!
喻瑶因为韩凌易那通毫无征兆的告白本来就心里别扭烦闷,现在又添了很多异样的预感, 再往回追溯每一次跟诺诺的巧合错开,都好像蒙上了一层阴影。
她归心似箭, 关手机前, 只能拧着眉发了一句文字:“诺诺, 我上飞机了,再等我几个小时。”
五个钟头的航程对喻瑶来说太难熬,因为大雪,抵达比正常时间又晚了很多, 喻瑶落地后马上开机,看到通知栏一片空白,没有任何电话和信息的那刻, 她心重重沉下去,知道绝对出问题了。
她咬住牙关,拎着行李一路跑出机场,已经是大年初一的凌晨两点,外面一片萧索的白,出租车只有零星几辆。
喻瑶提前付了司机两倍的钱,让他最快速度赶去艺术中心,在门外等她几分钟,她接上诺诺立即就走。
一路上大雪纷扬,诺诺和韩凌易都失去联系,喻瑶指甲深陷进手心里,到了目的地她车门都来不及关,径直冲进亮着灯的大厅,等目睹里面的情景时,她仅剩的一丝微弱希望也倏然扑灭,缠在心上的那条绳索一瞬间勒紧。
韩凌易狼狈地侧躺在地上,眼镜碎裂,衣服被扯坏,全身是伤,周围一片争执过后的狼藉,他的手机就丢在旁边,上面还有脏污的鞋印。
听到动静,韩凌易似乎刚刚清醒过来,万般痛苦地朝她挣扎了一下,断断续续说:“瑶……瑶,你回来了,对不起……弟弟会做出这样的事,是我,没引导好他……”
喻瑶如堕寒潭,耳中一阵重过一阵的嗡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