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青就是在这座桥上等待,她衣衫飘飘, 立足在拱桥的中间,垂目静视着下方缓缓流过的洛水,了空站在她的身后,他竖起的手掌上缠着一串檀色的佛珠,安静的就像是一根普通的柱子。
她等待的人还没有来。
但不速之客却有两个。寇仲与徐子陵花费了老大的力气逃跑,他们从没有想到,那阴癸派的魔女之所以会在后面放任他们逃往了这洛阳城中, 其实是因为他们在这里布置了绝杀之阵。他们在这里派出了三位的长老, 布置了“天魔大阵”来对付他们, 若不是徐子陵在后期爆发出了一种可以感应弱势之处的神奇能力, 恐怕他们二人就要交代在那凶险的伏击中了。
“陵少, ”寇仲的心情很不好:“你说那魔女是怎么知道素素姐的?”
徐子陵也没有了往常的风轻云淡:“她说素素姐嫁给了香玉山,如果我们不将杨公宝库的秘密双手奉上的话,说不定就会做出些我们不希望看到的事情……”
“该死!”寇仲提着刀:“她定是调查了我们的过往,知道我们稀罕姐姐,所以才张口就来威胁我们,一旦我们失措,她就相当于是又找到了我们的一个弱点。这魔门的妖女掌握了弱点,便足以将人翻来覆去的折腾。”
“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徐子陵皱眉问。
“王世充那里是指望不上了,”寇仲思忖道:“他今天不知道是要去做什么事,将府里的高手调出去了大半,他自己也在几个时辰前出了门,况且,就算他还在,也不一定会为了我们与阴癸派死磕,那魔门今次是下了决心,定要从我们的嘴里挖出一点东西来,我们这是陷入了绝杀之境,一不小心,很有可能就真的要丧命于此。”
徐子陵深吸了口气:“是啊,九死一生之境。”
“陵少,”寇仲惊喜问道:“你知道我们的生路是在哪里了?”
徐子陵苦笑道:“还能有什么生路,我们一开始不就是为了那个门派来到这里的吗?王世充和李密对上了,阴癸派的敌人,不从一开始,就只有慈航静斋吗?”
“你是说……”寇仲明白了过来。
“是啊,”徐子陵目光坚定:“我们去净念禅宗。”
寇仲有些不爽:“慈航静斋可没有得罪我们,将麻烦给别人的感觉可真不好。”
徐子陵笑道:“仲少你不是说想要加入这场夺天下的争斗吗?慈航静斋为世间择君要是看不上你,那可就是未来的敌人啦!”
“说是这样说,”寇仲道:“这理由可真不行。”
“哈哈,”徐子陵的声音消散在风里:“我就知道仲少你不是这样的人,要不,我们继续逃跑?”
“唉,”寇仲唉声叹气道:“我总觉着我们不该如此狼狈,我们花了这么短的时间就成为了武林高手,由此可见我们练的那本秘籍的神奇,若是再等上半年,不,说不定几个月就行了,我们就该在那群魔门人手中有最起码的自保之力……”
“别想了,”徐子陵安慰道:“若是能逃掉,日后将场子找回来就是……嗯?”
两道风一样的身影突兀地停了下来,是两个已经焕然一新的英伟的男子,一者豪迈,一者宁静,他们目光如炬,直视着前方的拱桥,仿佛瞧见了什么令他们心生震撼的事物,连方才愤然狼狈的神情也恍惚起来。
但很快,他们那种震惊莫名的心情就在另一道的喝声中被驱散,可方才那等惊见天人的心旌摇摇依旧在他们的心中留下了深刻的痕迹,它久久不曾退却,让二人念念不舍。
桥上站着一人,她身着纯洁的白衣,腰间悬着一柄修长的宝剑,一头青丝如瀑垂下,背影挺直若秀树,她的侧颜犹如露出的半阙的明月,无比的清丽与缥缈。她就站在那里,双手负在身后,不见张扬,只觉寂静与轻缓。周围的一切都好似离他们远去。
洛水脉脉流淌,徐子陵只觉着自己触到了某种浩大壮丽的东西,他深深地沉浸在其中,朦胧中觉着自己犹似见到了星空之博,明月之古,他为这天地自然的广袤与深沉感到感动,一瞬间,他的精神与思维也拔高了许多。
“咦?”叶青感觉到了什么,她往回望去一眼,就见到那两个有些熟悉的身影停在了桥头边,他们的视线正看往自己这边的方向。刚才的触动也是从他们而来。
四个大和尚面容沉肃地拦在寇仲与徐子陵的身前,他们有五官粗犷的、有须发皆白的、也有身形高瘦、和矮上其他人一头的。
“止步!”其中年龄最老、威势最强的一个和尚口舌吐雷道,四双金刚怒目齐凛凛地望向他们,带来了极为沉重的压力。
寇仲从恍神当中清醒过来,他瞧了瞧这四个明显是高手的大和尚,心中已有了一定的猜测,他嬉笑着说道:“怎么?这大道朝天,不是你家开的,你们和尚走得,我们平常人就走不得?”
他已经意识到了这周遭的一切与阴癸派无关,他先前还觉着这处诡异环境是为他们而来,可现在看来,他们是闯入了另一方势力的清场中,那阴癸派还没有那样算无遗策……他暗暗吐出口气。
徐子陵本该制止寇仲的嘴欠,但他刚刚从那种意境中回过神来,只觉着无比的失落与怅惘,他凝视着瞧上的女子,见她转过身来,心中顿生激动与忐忑来。
“居士还请绕歩,”开口的是净念禅宗里不嗔、不痴、不贪、不惧里的不贪,他竖起手掌,没有动怒道:“前方我禅宗正有要事,此时围桥也早在几日前通知了百姓,周遭的商家也补偿了银两,而看两位也不该是普通百姓的样子,身为江湖武人,此时靠近,容易引起误会,若真是要渡桥,还请几个时辰以后再来。”
一番话说的圆满不漏,也该是早有准备。
寇仲有些惊讶,他实是想不到净念禅宗的人会是这等的模样,他们不该是这样的行事,身为一大教派,不跋扈蛮横也就算了,还这样静静地给他们解释,这与他从前听闻的传言毫不不符。
徐子陵温声回道:“不是我们硬要渡桥,是我们身后有人追杀,为了性命,不得不逃亡,我们满头乱窜下来到此处,不是故意打扰你们大事的。”
“是啊是啊,”一边的寇仲连忙道:“那阴癸派欺人太甚,拿我们的姐姐来威胁我们,我们实在是没了办法,才想要找人来帮助……”
“阴癸派?”四个和尚互相对望了一眼,面上神情更为慎重起来,从里面还可以见到蓄势待发的戒备。
没等他们发出更多的质问,一道忽远忽近、忽高忽低的轻柔的女声就像在他们的耳边响起一样,她语带笑意道:“他们说的都没错哩,我们确实是抓了他们的姐姐,只因为这两个小子太过奸猾,什么话也不肯透露,就算说出来的也是胡编乱造的谎言,害的我不得不使出这一招,还专门往江陵那边跑了一趟呢!”
这女声来得极为突然,又像是有魔力一般可以挑动人的心弦,带着特殊的韵律,让听闻的人忍不住心慌意乱、心干舌燥。原本尚在桥上的了空拨动佛珠的速度快上了几分,他目如急电,凛然往下望去。
“就是她!就是她!”寇仲跳了起来:“就是这魔教妖女,她叫作婠婠,是阴后的徒弟,她心思诡秘,武功又厉害,这次将我们两个人驱赶到这里来,说不定就是为了搅乱你们的大事!你们身为正道,绝不可放任这等的妖女诡计得逞,那将会是整个天下的损失!”
一条丝带从侧面的方向席卷而来,它来势迅捷,用意险恶,直冲着最外侧的不惧袭去,不惧只觉着有一条毒蛇冲着他飞击而来,他扬起手中禅杖,就要将这蛇头凶猛打烂。
“小心!”他身边的不嗔一声厉喝,他怒目圆睁,手里武器一样落下,就要将其中的一点白光扫落……一声轻笑,一个素衣赤足的女子从远处轻点飞来,她肌肤如冰雪,容颜如集齐了天地灵气般秀美,她身姿窈窕,从上方飞下的时候,就像是精灵遗落人间。
她衣袖再摆,又是三点的星芒急射而来,几人或躲或闪,竟一时让这魔教的妖女夺去了在场的主动权,寇仲与徐子陵心中焦急起来,因为他们知道,阴癸派此次过来的,不仅仅是这狡诈的小妖女。
果然,待四大和尚要往前而上的时候,一道浑厚的笑声从一边的楼层中揉身而下,其人面白无须,看上去像个文士多过武人,他胸腔震动,发声振响:“婠儿莫急,待师叔将这几个烦人的老和尚绊住,你自往上去就是!”
“魔隐边不负!”不嗔沉声冷喝,眼中绽放出强烈的杀机。
第113章 虚空见神(九)
阴癸派来的明显不是他们两人, 另有一长发长发高挑的女子从后面悄悄出手,她素手轻扬,一柄湛然的金色的小剑就毫无声息地冲着和尚们的后心击去。
了空冷哼一声, 这样相当于在他眼皮子底下发生的偷袭让他极为不悦, 他手指轻弹,一颗檀珠就化为暗器, 朝着那小剑破空而去,其力度极大,带来簌簌的声响,令人们下意识地将目光望过来。
婠婠轻笑, 她手里丝带再去, “砰”的一声,竟与那檀珠相撞,二者一刚一柔,却产生了势均力敌的架势,让人根本想象不到, 这丝织的武器也可以如此坚韧。
“好胆!”那几个和尚心生怒意,不讲道理的偷袭总是使人怒火腾腾,他们想要将那女子围起,可边不负一点也不给他们机会,他大笑出声,手里的掌法也带起玄妙的弧度,一种牵扯的力度也由他的内劲发出, 显然这魔道贼子已经拿出了自己拿手的功夫。
另有两道身影也一样从侧面侵袭而来, 她们身姿轻飘, 与刚才出手的长发女子站在了和尚们的周围, 这早有准备的样子让和尚们心中生出不妙, 而此时,被一银发女子缠住的寇仲与徐子陵高声呼喊道:“小心!就是她们,可以围成阵势,让人用不了功力!”
银发女子眸中生寒,她发丝散开,竟犹如根根铁线一般穿插袭来,这等怪奇的招数让寇仲再也没有精力去观察他人,他抽出背后的长刀,聚集了精神,劈斩而去。
了空看了叶青一眼,叶青点了点头,他便脚尖轻点,整个人僧衣鼓起,像是一只大鸟一样就要往婠婠的身边攻去。可阴癸派怎么可能没有考虑到这净念禅宗当中最为棘手的敌手?一文人打扮的中年人从远方悠然行来,他手持一铜萧,姿态气度好不潇洒,只观其风范,恐怕就是比边不负要来的更难对付的高手。
“和尚何必如此急躁?”这人怡然自得道:“来来来,让我与你论道一番,也不枉你我二宗敌对了这么多年的交情!”
他将手中铜萧一摆,五指轮转,这长萧就呜呜咽咽地发出乱人心神的鬼啸声,他出势如魅影,不待了空反应,就猛地飞身上来。
此人在江湖上有个绰号,叫“云雨双修”,是阴后祝玉妍的师叔,在派内武功和地位都很高,也不知是祝玉妍付出了什么,让他这一次也来出手。看样子,这一次阴癸派就算没有倾巢而出,也是差不多了。
“唉,”一声幽幽的叹息,就像是包含了无尽的忧郁,婠婠也不管其他人,其他人也打扰不到他们,她玉一样的赤足轻轻点在桥柱的上方,整个人的身体立在那里,仿佛下一瞬就可以随风逝去。她美眸凝视着叶青,没有立刻动手,只静静地打量她:“想要与你亲自交手一番,还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呢。”
叶青不置可否,她淡淡道:“你们选出这个时间来乱战,更多的原因是为了和氏璧吧?”
“怎么会?”婠婠巧笑倩兮:“和氏璧不是还没有过来吗?它是在宁宗师的手里,妾身怎么有胆子将念头打在大宗师的身上?”
叶青也笑:“和氏璧本身其实不重要,重要的是它象征与代表的意义,它要让人们承认它的意义才会有价值。”
婠婠眨眨眼,她柔声道:“是啊,和氏璧是你们慈航静斋最重要的布置点之一,我们是不大可能得到它,但我们可以搅乱你们的阵仗。宁宗师不将其送到净念禅宗去,不就是为了给你们这一次的交接披上一层庄重的架势吗?”
她这样说着,双眼有些迷蒙。此女不愧是阴癸派这一代最出色的传人,她的一举一动皆有一种美妙的意境,她口中说着话,但下一刹却立即出手。她袖中丝带乍然而来,像是两条飘飘的云路,比起攻袭,更像是诚挚的邀请。
可这只是表象,周围的空气里伴随着她的出招,犹如一瞬间被冻结、被抽空,人要是在这样的环境里出手,往日里辛苦修炼出来的内力都会不再听从使唤,它们会被一种旋转起来的气劲所影响,成为敌人带动的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