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轻咳一声,昨夜的寒风似乎让他的风寒加重了稍许,他含笑道:“揭了夫人的一点小秘密,在下也实在不好上门再去见她。”
王怜花的脸色变了一下,但很快他又重笑了起来,他这一次脱了假装的面具,笑容里带上了不可捉摸的意味:“……是啊,小秘密,家母的一点小秘密就把我们的咽喉给掐得死死的,让我许多的事情都做不了。可是,知道了家母的另外一个身份,你难道就不怕终有一天在夜里被人暗下杀手?要知道,”他意味深长道:“知道越多的人,往往会死的越早。”
这陆家的掌权人笑起来一点也没有被恐吓住的意思,反倒是他接下来的话让王怜花被吓了一跳:“夫人她不会这么做的……她已经亲手试过了,没能拿下我的命,自是知道派其他人来也是枉费而已。”
王怜花惊讶出声:“你们动过手了?”
陆千秋点了点头。
“什么时候?”王怜花不解道。
“就在你从暗中偷窥我们,”陆千秋道:“但看到一半实在忍受不了,从门后面偷偷跑出去以后。”
王怜花的脸色青白的很,只要一谈到那时候的事,他总是很难将自己的情绪压抑好,他仿佛只能面无表情,才可以不泄露出自己的感情。他的语调平平,将这件事当做他人的事:“……她说你拒绝了她。”
“是呀,”陆千秋叹息一声,他的面上也显出了一抹惋惜:“夫人实在是太过美丽了,很难想象这世上还会有比她更令人心动的女人……”
王怜花的十指攒进手心里,一阵阵的生疼,他“咯吱咯吱”地把牙齿咬响……咳,这声音其实是从他身后传过来的,他往后微一偏头,就看见那小厮一样的“少年”正恶狠狠地瞧着陆千秋,“他”的手指抓挠过椅子的高背,嘴里似在不停地嘟囔着什么。
二人就像是什么也没有听见一样。王怜花也叹息:“这样说来,我家中那间被推倒重建的小楼,其实根本就是在你们的交手当中倒塌的,而且,我的母亲,从前的……还根本就奈何不了你?”
说不定还输了几招,否则的话,也不会那样想要将陆千秋的“弱点”掌握在手中,连朱七七这样不确定的因素也想要禁锢起来。
王怜花也被身后那人“安慰”到了,瞧,就现在这人的模样,怎么可能是把朱七七当做自己的心上人看待?他挑了挑嘴角,将自己仅剩的风采拾了起来,他摇摇头:“唉,我还以为是你们动作太激烈,一不小心撞倒了柱子,不得不在废墟里继续呢!”
他又将自己包裹的水泄不通。那些阴暗的东西只会催生出更多的阴暗,那就是他王怜花的内在,是由那些见不得天日的组成的东西。他唇边勾起一抹暧昧的笑意,衬的这少年郎君玉面生辉,顾盼有情。
“王公子你倒是好情趣,”陆千秋讶然道:“你要是觉得这很有意思的话,你也可以在以后和自己的侍妾试试,说不定还能够体验到完全不一样的感觉。”
这是什么虎狼之词?!朱七七在后面听得脸面蒸腾,她完全忍受不了面前这两个人的不要脸皮,她再也忍耐不下去了!去他的王怜花!去他的王夫人!还有……还有陆千秋……
她一跺脚,终是没有对他说出什么不好的话来。她从后面跳了出来,也不顾自己现在被王怜花拾掇出来的男人的模样,她瞪了一下王怜花,又瞪了一下陆千秋,她语声有些沙哑,但还是能听见从前的一点娇嫩:“你们这两个混账……”
她含着眼泪,像是再也受不了这委屈,转过头就直接跑了出去。
内堂里静了片刻,王怜花的声音紧接着响了起来:“陆兄还真是好身手,我母亲昔日号称‘云梦仙子’,在这江湖上根本就没人是她的对手,若非是有个畜生卑鄙行事,我等母子二人也落不到现今的下场,被陆兄知道了真正的身份,竟真的就毫无办法了。”
陆千秋道:“夫人其心其志,真的要是接受了这平静安宁的生活,也一定能够让自己过得很好。但她显然没有选择忘记仇恨,若非不是心中藏着什么,又怎么会如此害怕身份抖落?当初是你们率先过来接触的我,表面下隐藏着叵测的心思……如果不是你们想要在那座城里做些什么,我又怎么可能发现得了夫人的真身呢?”
王怜花哼笑:“那是因为我们低估了陆兄你的能耐,千秋公子以商道闻名,所有人都知道你的手是点金的手,可没有人知道它还掌握着这世上最令人震骇的武功?你这样的人,居然会在那人面前躬身,我真的很怀疑,你隐藏下来,是有着什么绝对不可告人的目的。”
陆千秋轻笑:“谁都会有秘密,重要的是,我已经知道了你们的一部分秘密,但你们还不知道我的。失了先手,你们就处在了弱势,并且,你们还想要我的帮助,所以不必要的好奇心最好还是收敛一下……我看王夫人似是有着要动身去往关外的意思,王公子你真的就不准备做些什么吗?”
王怜花沉默了下去。
这沉默也是如此难捱。半晌,他语音沉沉道:“做什么……我还能做什么?我说的话何曾对她的决定有过影响?我想要做什么……又有什么用?”
陆千秋摇了摇头,他从座位上离开,桌上的两杯茶水还有余温,他望了一眼门外,清晨的阳光将稀薄的雾气驱散,户外熙攘的声音若有若无地传来,他突然说起了一件毫不相关的事:“我这一趟收拢了陆氏的大部分的资金,三个月后或许还要再去一趟关外。”
王怜花抬起头,他注视着他,等待他接下来的话。
但陆千秋已经没有再说了,他就像是忽然想起要说这样一句前后不明的话,犹如在暗示着什么。
是死水终要起波澜,是蛰伏的眠龙要兴云雾。王怜花不懂,但他还是模糊的预感到了什么,他凝望着陆千秋,神色怔怔。
第32章 幽灵宫主(十二)
陆氏的商行虽然不如那些年代久远的家族底蕴深厚, 但其兴起的速度很快,从一开始的积极进取到后来的积累沉淀,叶青花了近十年的时间, 将这一古代的商业机构变成了一个庞然大物。
她用商行的名义参与到了原本的剧情里, 最先接触到的是是金无望与朱富贵,他们一人是为快活王搜集金钱的财使, 一位则是这天下有名的首富活财神,而她再借由此,与快活王搭上了关系,并将自己的势力完美地融入了那座快活城中。
唯一她没有料想的事是朱七七的改变。
所以她如今要将商行内的财富转移到关外去, 这真的是一件挺麻烦的事。这可不是最初一世中的数字货币,是真正的真金白银、古董字画……要花费的人力物力不是以往可比,将移走资产后的产业安抚下来也是一件需要伤脑筋的事……但所幸她也不用做到最好。
她本就不是真心投效。
王怜花自那日以后就离开了开封, 往洛阳回去。仿佛他这一次的匆匆赶路, 就是为了来到这里与叶青见上一面。他也没有去找跑掉了的朱七七,明明是他把朱七七捉了回去, 要关住她利用她的也是他的母亲王夫人, 但他对其却不是很看重。
和无比忌惮陆千秋的王夫人不一样, 他是真的看出叶青对朱七七没有爱恋的心思。没办法迫使他屈服的话,继续关下去就只能是得罪人,更不要说朱小姐还有着一个天下首富的爹。
朱七七则是被人带回了老家,是叶青在后面派人报的信。那朱大老爷也是心大, 对自己的女儿溺爱的紧, 放任她到处自由乱跑,对她的真性情从不压抑, 朱七七倒是对的起他的疼惜, 虽然有些时候任性娇蛮, 但其实秉性天真且热烈,很能打动有些人。
估计等她逃出来还要过点时候。
开封的事宜结束,叶青也收到了沁阳城那边传来的消息。那几个被金无望用假宝藏骗过去的人都已经回到了自己的家里,他们的妻儿喜极而泣,亲人也是各自欢笑……总算是为这段时间以来的担忧追寻画上了一个圆满的句号。
这段时间以来的跌宕起伏,险死还生,也是为他们之中的有些人敲响了警钟,其中一位望了望奔波的江湖路,再看了看念着他的娇妻幼子,竟是下定了决心,不再外出冒险闯荡。
沈浪的声名第一次在这个武林中打响,所有人都很感谢他,称他为年轻有为的正道少侠,但沈浪却是愧辞不受,他直言将他们救出来的另有其人,但这人是谁,他却只是含笑摇头,什么话也不肯透露。
叶青也不在意,她出手的原因本就不是为了那些被绑的江湖人,真正怀抱着来救他们心的就只有沈浪。就算他想从叶青手下带走金无望,但这也和放了那些江湖人不冲突。叶青认为,沈浪对这些人有恩的说法不算错。
她在后面的行程上见到了这位谈资中的少侠。
和上次相比,沈浪换了一件衣裳,毕竟上一次他只是将自己的旧裘送给了一位乞丐,所以才会剩下一件单衣。他依旧是那样一副漫不经心的懒洋洋的样子,腰间挂着剑鞘陈旧的剑,也没有点锋锐的意味。
客栈里有人闹事,一名汉子来与丁家的两兄弟寻仇,没说起几句话就大打出手起来,周围的人也开始起哄,沈浪没有多管闲事去插手其中,他表现的一点也不像是江湖上声名鹊起的人物。他的性格决定了他只会是静静地旁观。
但等到他们将要波及到作为普通人的客栈掌柜的时候,他才皱起眉来。起身将老人掩在身后,他往前推开一掌,掌风将打了过来的二人分开,那不曾扫落过周围事物的强大的控制力,让那群闹气哄哄的江湖人士瞬间沉寂下来。
叶青就站在二楼的栏杆后面往下望,感觉到了上面传来的视线,沈浪也抬起头来,他看到了身披裘衣的陆千秋……他夹住一根青菜的右手顿了下,然后就冲她笑着点了点头。
叶青也一样含笑回望。
这是次偶遇。陆氏的商铺毕竟还没有开到城外的官道上,叶青将客栈上层的厢房都包了下来,剩下的人则是在外面扎着帐篷。沈浪来的不巧,下面人字号客房也都被住满,如果今夜他不能再找到个地方,很有可能就要守着火堆独自一人慢慢捱过去了……冬日的夜可不好过。
沈浪过来拜访陆千秋。
他们好像都很喜欢在晚上过来与他人见面。
烛光幽幽,陆千秋的房间里已经被明月安排着侍女重新收拾了一遍,换上了新的床铺,桌子也铺上整洁的布,一盘挺可爱的鲜花的糕点摆放在蜡烛的旁边,夜还不够深,天上的星星也不多,但也还算是个商谈事情的好时间。
沈浪之前与陆千秋从未见过面,可陆氏商行的名字早已被天下绝大部分人知晓,他自然也不是例外。金无望也对他说起过他的这位朋友,称他风姿卓仪,心有七窍,是一位绝不会令他忘怀的人物……沈浪觉着金无望的形容一点也没有错。
他坐到了陆千秋的对面,他的笑容温和而懒散,姿态随意却不失仪,他在烛光下打量着面前的这位公子……他只能感叹造物主的神奇,将过多的偏爱给了这人,再佐以智慧与风采,才能够造就出这样一位完美无缺的人物。他一拱手,道:“千秋公子盛名在外,今日里有幸得见,才知有些人的赞誉所言不虚。”
陆千秋为对面的人沏了一杯茶,他一抬手,道:“沈浪沈少侠近日也是声名大振,救人性命,令人团聚,不愧是江湖人人称道的正道侠士。”
金无望曾有一个时刻觉得叶青和沈浪在某些方面有些相似,但他实乃应该来看看现在的这一时候。这二人互相含笑相望,双方都是外表俊美,腹中锦绣的人物;他们心有城池,待人接物都有着自己的礼节,绝不会让人感到自己的怠慢;他们以温和示人,内里却都藏着不可让人知晓的大秘密……
但从另外一方面他们又是决然相反的。沈浪仁善,可以将身上的衣裳送给一位不断贪婪索取的乞丐,他从十岁起就散尽家财,独自一人遁走江湖;陆千秋却是以商人的身份起家,他手段高超,处事公正凌厉,该下的决策从不会因人的磕头求饶而反悔,他拥有的财富让快活王也为之眼馋,只有将之收拢手下,才可以安心入眠……
沈浪有些惭愧地低下头:“虽然因之而结识了金兄,但其实那件事并不全是因我之功……”
陆千秋点了点头:“你说的是那位神秘莫测的白衣女子吧?”
沈浪也严肃起来,似是回想起了那一天,他叹道:“她的剑……很可怕。”
陆千秋见他如此,也叹了口气,道:“你们两个人都这样说,那反倒是让我心里忽然生起想要见见她的想法了。我想要看一看,让你们这样的高手这等称赞的剑法,到底是怎样的神妙无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