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几年前,她确实跟娘家说过这句话。
“兰音,你当真决定与我们里应外合,把王府控制住,不会后悔?”
“我为什么要后悔?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更何况,我原本中意的人就不是他,若不是为了家族的利益,我何需受这个委屈?”
“朕知道你嫁入王府,是为了家族,身为女子你无可奈何,无法选择。”隆丰帝叹息一声:“皇权之下,那时候的你我皆是棋子,朕并不想为难你。”
“可你错得太多。”隆丰帝闭上眼:“偏宠眉黛与渡卿的是我,你要是恨,就恨朕。若你死后能化作厉鬼,也来找朕。”
说完,他转身就走。
“云意行!”郑兰音尖声叫道:“你不过是比你三哥运气好而已!你只是比他运气好而已!”
“你说得对。”隆丰帝停下脚步,扭头看她:“朕,比所有皇子运气都好,所以朕是最后的胜利者。”
“不,不。”郑兰音瞪大眼,牙齿不停地打着颤:“是你,是你……”
隆丰帝看了她一眼,披上刘忠宝递上来的大氅:“走吧。”
“陛下。”刘忠宝笑问:“去哪?”
“你这个老东西,当然是去明月宫。”隆丰帝坐上龙辇:“除夕夜,自然要与家人在一起,把渡卿也叫来,他若是不来,今年的压岁钱就没了。”
“陛下,殿下怕是有一会儿才能回明月宫。老奴方才瞧见,殿下陪明县主往朱雀门方向走了。”
隆丰帝微微一笑:“由他去吧。”
终究是,儿大不由爹。
“殿下。”玖珠看了眼前方:“前面就是朱雀门了,父亲与母亲在门外等我,你快回去吧。”
“本王知道前面就是朱雀门。”宸王笑哼一声:“你抬头看。”
玖珠抬头望去,只听砰的一声,空中炸开一朵朵漂亮的烟花。
焰火映红了她的脸,她眼也不眨地看着:“殿下,这是你特意为我放的吗?”
“宫里每年除夕夜子时后,都会放一场焰火,京城里很多地方都能看见。”
“哦。”玖珠点头,原来不是为她放的呀。
“那些不是,但是这些是。”宸王抬了抬手,随侍太监捧上了一堆爆竹。
“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他挑了一个爆竹放在地上:“明小猪,点响这个爆竹,就是新的一年。愿你事事如意,安乐无忧。”
他把点爆竹的火折子绑在长长的棍子上,把棍子递给她:“来,试试。”
玖珠心动又有些害怕,哆嗦着把伸长棍子,把火折子往爆竹上的引线上点,结果晃来晃去,半天都没有点上去。
“以前没有玩过爆竹?”
玖珠摇头:“没有玩过。”
宸王见她动作生疏,轻轻托住她的手腕:“我教你,等这个爆竹点燃,我们就跑,记住了吗?”
“嗯!”玖珠点头,如临大敌地盯着引线。
嗤!
引线点燃,她扔下火折子,抓着宸王就跑。
“别怕。”宸王拉开身上的大氅,把玖珠满头满脸都包裹进去。
嘭!
爆竹炸开,带起一阵亮光。
“成功了!”玖珠把头从大氅里探出来,高兴地伸手指爆竹炸开的地方:“声音好响啊。”
“好玩吗?”宸王看着几乎靠在自己怀里的少女,笑了一声。
“好玩。”玖珠拉了拉他的袖子:“殿下,我们再点一个,好不好?”
“好。”宸王把火折子从地上捡起来,递给她:“这次你自己点。”
“嗯嗯。”玖珠对着火折子吹了几下,把火折子吹燃,抖着手去点下一个爆竹。
这一次,她靠着自己点燃了引线,然后嗷呜一声,转身想也不想,就往宸王站着的地方跑。
看着朝自己跑来的少女,宸王再次打开了斗篷。
少女一头扎进他的怀中。
笑着用大氅再次把她裹上,爆竹炸开,仿佛他心口跳动的声音。
“殿下,你也去点两个嘛。”玖珠推他:“快去,快去。”
宸王拿着火折子:“本王能一次点三个爆竹,你要不要看?”
“要。”玖珠拿个三个爆竹摆在一起,犹豫了一下,又撤回去一个,扭头看他:“殿下,要不还是点两个,三个太多了。”
“小猪,你是在瞧不起我?”宸王走到她身边,把撤回去的爆竹摆好:“站远点,我让你看看,什么是点爆竹的高手。”
玖珠啪嗒啪嗒跑远,捂住耳朵:“殿下,你要小心。”
宸王漫不经心地摆了摆手,快速点完三个爆竹,起身看向玖珠。
三声爆竹声接连响起,玖珠放下捂着耳朵的手,她望着站在烟火中翩翩郎君,小声自语:“殿下……长得真好看。”
“你说什么?”宸王走到玖珠身边,发现她脸有些红。
她猛地摇头:“没有。”
“眼睛瞟来瞟去,这么心虚的样子,还没说什么?”宸王笑眯眯地戳她的脸颊:“明小猪,你觉得本王很好骗?”
“没有,没有。”玖珠捂着脸不让宸王戳,见实在躲不过,最后干脆一头扎进他怀里。
咚、咚、咚。
这不是爆竹声,是殿下的心跳声。
玖珠从他怀里仰起头,眼眸中波光粼粼:“殿下……”
她想说,你的心跳声,好响哦。
“小傻瓜。”宸王笑了,笑声温柔清敛,仿若满山桃花开。
第63章 来都来了 我总不能把一个公主拒之门外……
云延泽站在高高的宫墙下, 他看着远处的云渡卿与明玖珠,夜风带来了他们的欢笑声,连爆竹声都掩盖不了他们的快乐。
世间的悲喜, 永远都是这般
他顺着墙根坐下来,仰头看着天空炸开的烟花, 脑子里空白一片。
这些绚烂的烟花, 掩埋了他母亲的死亡, 而他却连看她最后一面的勇气都没有。
“延泽, 你必须要好好读书,成为最优秀的那个皇子。”
“你要乖乖的,那样你的父皇才会喜欢你。”
“延泽, 你是母亲所有的希望了,你要成为太子,成为大成最尊贵的男人。”
“我真恨啊, 真恨啊……”
爆竹声已经停止, 等他回过神时,云渡卿已经离开, 明玖珠手里提着一盏宫灯,身后跟着几个宫女太监。
“县主, 那边好像有人。”
一个太监发现了他:“下奴过去看看。”
“别去。”玖珠拦住小太监,她看着墙根下那团模糊的身影,这种团圆之夜,独自待着的人, 不去打扰是对他们体面的温柔:“走吧, 谁也不要去打扰。”
看着少女带着太监离开,云延泽站起身,抬头看了眼天空仍在绽放的焰火, 转身融入了夜色之中。
浅意阁,郑兰音握着手里的白绫,看着窗外闪烁的焰火,心中仍旧不甘,可是大力太监们却不管这些,他们把拖着她,把她脖子绕上白绫。
她恐惧地伸手去扯白绫,哭得涕泪交加,哪还有往日的优雅与矜贵。
“郑美人。”一个太监阴阳怪气道:“好生上路吧,您再这般挣扎下去,就要连累四皇子了。”
“你们谁敢杀我,我是四皇子的生母!”郑兰音似乎终于找到了底气:“你们这些卑贱的狗奴才,谁也不能碰我。”
被骂狗奴才,大力太监也不生气,他与另外一个太监手中用力,狠狠勒着白绫,眼见着郑兰音挣扎得力度越来越小,他冷笑道:“方才有句话忘记告诉美人了,皇上不仅削去了四皇子所有爵位,还会在明日带贵妃娘娘祭祖,册封贵妃为中宫皇后!”
郑兰音睁大眼,拼命挣扎了两下,睁着眼睛咽下最后一口气。
“临死都还想拿四皇子当免死金牌,有这样的外祖与生母,四皇子也真是倒霉。”大力太监试了试郑兰音的鼻息:“死了,带去交差吧。”
“公公,公公。”白芍冲进屋,掏出身上的银子,塞进大力太监手里:“求公公通融片刻,容许奴婢为主子整理一下仪容。”
大力太监抛了两下手里的银子,似笑非笑道:“你倒是个忠仆,去吧。”
“谢谢几位公公。”白芍朝他们福了福身,这才走向郑兰音的尸首。
大力太监嗤笑一声,往日高高在上的掌事女官,如今跟落水狗有什么差别?
明敬舟与沈氏在朱雀门外等了好一会儿,才看到自家闺女踩着小碎步朝他们这边跑过来,身后还跟着几个提着灯笼,小心翼翼、恭恭敬敬的小太监。
“小心,别摔着了。”沈氏伸手扶着玖珠,闻到她身上淡淡的烟花爆竹味道,让她在身边坐下:“跟宸王殿下玩得很开心?”
见女儿点头,沈氏半点也不意外,果然是宸王耽搁了女儿出宫的脚程。
“坐好,我们回家吧。”沈氏放下帘子,隔绝了外面那些小太监的视线。
车轮碾在路上,发出骨碌碌的声音。玖珠想起在年宴上发生的事情,忍不住问明敬舟:“父亲,为什么四皇子的外祖家与他母亲犯下这么多大罪,还有那么多人为四皇子求情?”
“他们不是在为四皇子求情,而是在为自己的未来求情。”明敬舟并没有因为女儿小,就故意撒谎骗她:“在你看来,四皇子如何?”
玖珠摇头:“他容貌姣好,进退有度,守礼有节,是一位翩翩君子,但我不喜欢他。”
“因为你认出了郑家那个害你的管事?”
“不。”玖珠继续摇头:“早在第一次看见他时,我就觉得他有些奇怪。”
尽管她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人这一生,总要遇上那么一两个看着就不喜欢,或是见之难忘的人。”沈氏摸了摸女儿的头:“不必在意这种小事,喜欢者就多靠近一些,若是不喜欢,就离他远远的,无需为难自己。”
玖珠笑:“女儿知道。”
有时候,不合眼缘,就不能强求。
“在那些大人眼里,四皇子恪守礼节,性格仁慈,重视文臣。对文臣来说,这就是最好的皇帝人选。”明敬舟意味不明地笑了笑:“怀王与武将走得近,安王静王平庸无奇,宸王性格……”
玖珠抬头看他。
“宸王性格自我,不受文臣控制。”在女儿的目光中,明敬舟把“跋扈”改成了委婉的“自我”,他知道一些文臣的想法,只是他只忠于陛下,这些人打的什么算盘,他就算心里清楚,也不打算参与。
“所以他们并不是真正的推崇四皇子,而是因为他们觉得……他合适?”
“也许四皇子也只是想让他们觉得,他是最合适的人选。”明敬舟回答了女儿这个问题:“人只要活着,难免都会有私心。”
他,也是一样。
玖珠沉默片刻:“可若是四皇子本性,并非他们想象中那般,他们不会后悔?”
“玖珠可知,历史上曾有这样一位帝王,年少时言行有度,谦虚仁和,不近女色,勤俭节省,一言一行堪称完美。然而当他登基为帝后,就开始大兴土木,广纳美色,残忍无道?”
“后来……怎样了?”
“亡国了。”明敬舟见女儿被自己讲的东西惊呆:“前事不忘,后事之师,大成需要的是陛下这般真正的仁德英明君主,而不是披着伪君子皮囊的疯子。”
“父亲觉得,四皇子就是这样的人?”
“我不知道。”明敬舟笑了:“可是我知道,女儿不喜欢他。”
玖珠瞪大眼睛,这跟她喜不喜欢关系重要吗?
“怎么?”明敬舟看她。
“没什么,就是觉得……”玖珠吸了一口气:“会不会草率了些?”
“不会。”明敬舟笑:“这是一个父亲应该做到的。”
最重要的是,陛下年富力强,还没到找继承人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