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宁妃笑了笑,眼中却没有半分笑意:“不过是家族权衡利弊的工具。”
“娘娘。”
“不必多言,本宫明白。”宁妃冷哼一声:“我倒要看看,苏贵妃跟她未来的儿媳,能闹到何等地步。”
自古婆媳多问题,更何况一个是商户出身的宠妃,一个是书香世家千金。
且等着,日后有的是热闹瞧。
宫道上,玖珠坐在步辇中,远远看到一个小孩带着几个小太监朝这边走来。
小孩穿着锦衣,衣服上没有皇族标识,下巴微扬,看起来有几分高傲,他看着坐在步辇上玖珠:“你是谁?”
玖珠低头看他,认真解释:“在问他人名讳时,应先说自己的身份。”
孩子还小,不懂礼貌还有得救。
“我是小孩子,而且还是齐王的表弟。”小孩头仰得高高的,等着玖珠主动:“你该让着我。”
就连宫里的娘娘,都对他客客气气。平日里见到的那些千金贵女,见到他会主动说上几句话。
玖珠收回自己视线,不再搭理他。
小孩子犯熊,多半是惯的。
“姑姑安。”跟在小孩身后的太监认出了明月宫的女官,吓得面色大变,连忙躬身行礼:“郑公子年纪尚小,有言语不妥当之处,请姑姑见谅。”
明月宫女官笑言:“我只是奉娘娘之命,送明家小姐出宫回府,受不起公公的礼。”
明家小姐?
小太监膝盖一软,跪在了地上。陛下让礼部尚书亲自做媒,定下明家小姐为宸王妃的消息,早就传遍了整个后宫。
给他十个胆子,也不敢得罪未来的宸王妃。
玖珠茫然,怎么一言不合就跪下了?
小屁孩却不知跟他一起出来的太监,已经吓破了胆,他看着玖珠头发上的凤钗步摇:“你头发上那支钗漂亮。”
以往只要他这么开了口,对方就会把东西送给他。
“哦。”玖珠摸了摸凤钗,点头:“我也这么觉得。”
小孩看着玖珠。
然后呢?
玖珠看着小孩。
怎么,还要她夸他有眼光?
“小公子。”跪在地上的太监轻轻拉他衣摆:“这位是明家小姐,宸王殿下的未婚妻。”
这个是真得罪不起。
郑小公子把衣摆从太监手里扯出来,小声嘀咕:“原来跟妖妃是一家人。”
明月宫的宫人们笑容未变,仿佛没有听到这句话,倒是那几个小太监已经吓得面无人色,浑身发抖。
妖妃?
玖珠疑惑地看了眼明月宫女官,对方朝她微微颔首。
她这才反应过来,小屁孩口里的妖妃,指的竟是苏贵妃娘娘。
“明小姐,稚童之言,你不必放在心上。”明月宫女官见玖珠皱起了眉头,朝她屈膝一礼:“娘娘也不会跟小孩子计较。”
“娘娘心善大度,不代表别人就能乱说。”玖珠看着手有些痒,若是在陵州,这种不会说话的熊孩子,早晚得挨揍。
心善?
大度?
跪在地上的几个太监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明小姐究竟在说什么鬼话?
“小孩子不懂事,多半是平日读书不认真。”玖珠自认是个讲道理的人,孩子犯了错,她不方便打孩子,那就去找孩子家长:“方才你们说,这位小公子是齐王殿下的表弟?”
处理这种小事,告家长总是没错的。
不过齐王殿下是哪位皇子?算了,那不重要。
“姑姑,不如请人把小公子送回齐王殿下身边,由齐王殿下管教。”玖珠想了想,补充了两句:“齐王殿下温文尔雅,定能纠正小公子言语上的错误。”
齐王长什么模样她不清楚,反正夸气质好是万能用语。
“是。”女官微笑:“奴婢领命。”
看着熊孩子垂头丧气地被领走,玖珠轻哼一声,屁大点小孩,懂什么女人。
贵妃娘娘分明是仙女。
不出两日,明家小姐与宸王订下婚约的消息,就传遍了整个京城。
“我们皆知明大人性情,明大人无需为难。”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明大人,想开点,想开点。”
明敬舟抛下这些安慰他的文官们,沉着脸踏进马车。
说得轻巧,合着嫁的不是他们家闺女,这是能轻易想开的事?
闺女怎么了,闺女就不心疼么?
作为一个心情低落的老父亲,明敬舟瞅着那些平日关系还算好的同僚,感觉他们也不太顺眼起来。
回到家,他看着乖巧可爱又漂亮的女儿,差点落下两行辛酸泪。
沈氏见他的神情,就知道他还无法接受女儿要嫁给宸王的事,一边安慰他,一边叫来侄儿带玖珠出门走走。
这些日子她总是患得患失,甚至不敢让女儿出门。仿佛只要踏出门,女儿就会消失不见,再也找不回来。
玖珠很乖巧,不让出门,便一直在府里陪着她,从不闹着出去。
可是陛下铁了心要女儿做宸王妃,身为母亲的她,就要逼着自己学会放手。她不想因为这份裹着愧疚的爱,禁锢着女儿,那不是爱,是害。
“女儿不喜欢出门,想在家陪你。”玖珠轻轻握住沈氏的手,眼睛比繁星还要亮。
“我与你父亲有事要做,你跟堂哥出去帮我挑几盒胭脂回来。”沈氏笑着帮她整理了一下披帛:“去吧,晚上让厨房做你喜欢的菜。”
“那女儿很快就回来。”玖珠握沈氏的手用了些力,才站起身往门外走。
沈氏不自觉跟着起身,朝着门口走了两步,又强迫自己停下来。
“母亲。”已经走到门外的玖珠转过头,对沈氏笑得眉眼弯弯:“晚上我想吃茄荚,你可别忘了。”
在女儿笑着回头的刹那间,沈氏的心安定了下来。
她的孩子就在这里。
她像普通孩子那样,出门还不忘跟家人撒娇,念叨着晚上想吃的东西。
第4章 紫衣 白马神俊,紫衣飞扬……
“妹妹,这条街上有很多胭脂铺、玉器店,平日里女子多爱来此处。”明存甫掀开帘子,让玖珠把街上的风景看得更加清楚些。
玖珠把脑袋凑过去,看到街上有很多年轻女子结伴同行,她们时不时低声说笑几句,头上的珠花随着她们的动作,微微晃动。
书生打扮的男子们,远远朝女子们作揖,仪态翩翩。
马车小轿经过时,同行的下人们皆垂首安静,没人摆出目中无人之态。
穿着洁净的衙差腰挂佩刀在街边巡逻,遇到相熟之人,说笑两句,顺手一把捞起摔倒在地的幼童。张嘴欲哭的幼童,看到衙差腰间的刀,把嘴巴瘪回去,伸出摔脏的肉手,小心摸了一下刀柄。
衙差装作没有看见稚童的小动作,把孩子还给连连道谢的大人,走入人群中。
“胭脂铺到了。”
玖珠收回神:“到啦?”
“到了。”明存甫走下马车,把手伸给玖珠:“来,下车。”
玖珠弯腰走出马车门,正准备把手递给明存甫时,听到了马蹄声。
她偏头看去,只见一俊美紫袍公子骑在马背上,白马神俊,紫衣飞扬,恰似一抹异色,落入这安静的街道。
马儿的步伐很慢,紫衣公子的姿态慵懒,仿佛世间一切都不在他眼里。
“妹妹,在看什么?”明存甫顺着玖珠的目光看过去,看到一家成衣铺子:“有喜欢的衣服?”
骑白马的紫衣公子已经进入旁边的巷子,玖珠收回视线:“哥哥,我在赏景。”
景?
明存甫先是一愣,随即心疼。堂妹这些年,一直养在山野之间,才会觉得京城普普通通一条街道都是景。
摸了摸身上的钱袋,他咬了咬牙:“走,哥哥带你去挑衣服,看中什么就买什么。”
家里管得严,月钱向来不宽裕的他,攒下这点钱,费了他不少心血。家里就这么一个妹妹,他这个做堂哥的,还是大方一些。
“好。”玖珠点头,从马车上跳了下来。
明存甫看了眼空荡荡的手,又看了眼迈着欢快步伐往胭脂铺里走的堂妹,偷偷往四周看了眼,暗叹一声。
没事,只要没被人看见,就不算粗鲁。
兄妹二人刚走进胭脂铺,就有人上前与明存甫交谈。
“明兄。”周书诚第一次见到明存甫单独带女子出门,向前作揖:“今日林兄在别苑设宴,明兄怎未去?”
“周兄。”明存甫回礼:“近日家中事忙,无暇多顾,还请周兄代我向林兄致歉。”
周书诚略一想,便明白了过来。明存甫的父亲近来领皇命,去南边巡视,家中担心他把功课落下,就把他交给了明敬舟管教。
明敬舟的女儿与宸王定亲的事,传得沸沸扬扬,难怪明存甫最近几日都没怎么出门。
“这位姑娘……”
“这是舍妹。”明存甫微笑:“她刚回京城,我这个做堂哥的,自然要多陪陪她。”
周书诚笑着应是,弯腰向明玖珠一揖:“明姑娘好。”
明家三兄弟关系亲密,当年明家老大遭奸人构陷,明家老二老三宁可被牵连下狱,也不愿放弃明家老大。
在生死利益前,还能固守兄弟情谊,这一点比很多家族强。
就是命不太好,下一辈好不容易有个闺女,却要嫁给宸王。
玖珠觉得,这位姓周的公子看自己的眼神有些不对劲。好像是在看一只被箭射中的兔子,即将被人剥皮烧烤。
“贵人慢走。”
听到动静,玖珠抬头看向楼上,与正好下楼的女子四目相对。
女子先是一愣,见玖珠对自己笑了笑,微勾起唇角回以一笑。
“哥哥,我已经挑好了。”女子走到周书诚身边,对明家兄妹微微一福:“明公子,明姑娘。”
来了,来了,又是这种看上烧烤架兔子似的眼神。
等周家兄妹离开,玖珠小声问明存甫:“哥哥,是不是整个京城都知道,我以前比较穷?”
不然怎么各个用那种眼神看自己。
明存甫:“……”
不,他们只是在同情你嫁的对象不正常。
“唉。”玖珠感慨,如果早几年遇到这些心地善良的京城人就好了,他们肯定舍得给道观捐香火钱。
挑了几盒时下最流行的胭脂,玖珠跟在明存甫身后去买成衣。
京城多繁华,制衣用的布料也讲究,明存甫见铺子里多是女客,便去了后面饮茶,让丫鬟春分陪着她试衣。
达官贵人常去的成衣铺,皆设了供男客休憩的地方,可能是为了让男客耐心等待,让女客安心选衣服。
“姑娘好身段,穿什么衣服都好看。”女堂倌舌绽莲花,玖珠每试一件衣服,她都能说出不同的夸奖话。
“这套衣服若搭配最新款的步摇,姑娘便是那月宫女仙,清新下凡尘了。”女堂倌帮玖珠整理好裙摆:“三楼有首饰玉器出售,姑娘可愿去瞧瞧。”
“小姐,今日是六公子付钱,您一定要多买些。”春分笑着在玖珠耳边小声说:“以前三公子在京城的时候,六公子总让三公子帮着付账,你要帮三公子把钱花回来。”
明存甫这一辈,按三家序齿排辈,明存甫排行老六,玖珠的同胞哥哥明寄远排行老三。兄妹二人虽没见过,但玖珠听父母讲了很多有关哥哥的事。
“会不会有点过分?”玖珠嘴上这么说着,脚已经很诚实地往楼上走。
没有多少妹妹,花起哥哥的钱,会真心觉得内疚。
女堂倌笑容越加灿烂,哪个做堂倌的,会嫌弃客人买东西多呢?
什么缠枝镯、朱染钗、玉珠万花冠,若是没有娇客买,岂不寂寞?
“你们家最近出的这些钗环首饰,为何如此俗气。什么金枝缠花,红珠玳瑁,真是俗不可耐!”
玖珠低头看着手中的金枝缠花钗,觉得它十分漂亮的她,默默扭头看向说话的年轻男人。
“唯有这翡翠手镯勉强能看。”
一开始就没看上翡翠手镯的玖珠:“……”
“公子,这些都是当下时兴的款。”堂倌陪着笑解释:“公子若是不喜欢,我们再给您换一些款式看看。”
“什么最时兴,不过是宫里某位贵人近来喜欢这些东西,京里人便开始学罢了。”男子嗤笑一声,语气里带着些许轻蔑,随意点了几样东西:“就这些,其他的都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