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刚落,他的额间也被点了一下。
“也愿我家殿下无病无灾,长寿安康。人不离,月常圆,吉吉利利,万事顺意。”
两只沾了田泥脏兮兮的手牵在了一起:“还愿天下太平,歌舞升平。”
树荫下,隆丰帝看着田间的一幕,对站在身后的明敬舟道:“当日朕怀着私心让玖珠做了渡卿的王妃,玖珠跟渡卿在一起后,助他良多。”
“陛下,小女长于乡野,性格天真,幸而有陛下与皇后娘娘体谅。”明敬舟拱手一揖:“微臣对她疏于教导,让陛下见笑。微臣才微力薄,不堪辅国公之位,请陛下收回恩典。”
“爱卿何出此言?”隆丰帝转身看向他:“明家满门忠良,朕都明白。”
明敬舟沉默下来。
“这些年,朕有愧你们明家。”隆丰帝拍了拍明敬舟的手臂:“朕亏欠你们。”
“陛下乃千年难得一遇的仁德之君,得遇陛下,乃臣等之幸。”明敬舟作揖到底:“千里马常有,伯乐却不常有。士为知己者死,陛下给予了明家最大的信任,明家愿为陛下肝脑涂地,护天下太平。”
君臣二人,谁也没有提玖珠师父的事。
帝王从未对明家生出过猜忌之心,而明家也懂得珍惜帝王的这份信任。
因为玖珠师父的身份与来历,并不重要。
“看看这些小辈。”隆丰帝指向田间,不知何时,怀王与安王夫妇也都进了田间,互相拿着泥巴扔来抹去,毫无皇家仪态可言。
明敬舟侧首看了眼帝王脸上的笑意,也跟着笑了起来。
当他看到太子把女儿护在怀里,后背上全是淤泥时,眼中的笑意更甚。
芒种节过后,京城里那些本就苟延残喘的世家,终于轰然倒下。他们干过的桩桩件件恶事,全都被翻了出来。
越是腐朽久远的家族,酿过的恶,造过的孽就更多。
被关在牢中的杜青珂,听着这些世家最后的下场,快意地哈哈大笑起来。
那些整日游走在世家里的,早已经不是人,而是腐朽的,披着世家子弟皮囊的怪物。
他看着牢门外的云渡卿,笑声顿止:“太子殿下是来感谢我,帮你除掉一个别有用心的兄弟?”
“啧。”云渡卿往椅子上一坐,反问:“你以为,孤需要?”
“是我想错了,太子确实不需要。”隔着牢门,杜青珂看着云渡卿:“或许有些人,生来就受到上天厚爱,次次都能化险为夷,太子殿下就是这样的幸运人。”
云渡卿把玩着腰间的桃木雕件,不置可否。
这个桃木雕件,是他厚着脸皮跟明小猪讨来的。母后都有的东西,他这个做夫君的,怎么能没有?
“殿下可想听听,我这些年推翻世家的计划?”想到那些世家,一个个都倒下,杜青珂脸上露出快意的笑。
“孤不太想听。”
杜青珂脸上的笑容僵住。
云渡卿生来就不是让别人称心如意的善心人,他懒洋洋地站起身:“等我下次想起你,再来听你讲故事。”
“你也别急,反正你会在大理寺天牢关一辈子,总能等到孤心情好的那一天。”说完,云渡卿转身就走。
他没有兴趣听一个意图派人刺杀他母后的人,讲那些陈谷子烂芝麻的旧事。
憋不死他!
大理寺最里面,有几个隐秘又安全的牢房,这里往往关押着身份不凡的人物。
静王就关在此处。
云渡卿看到静王时,他还穿着芒种节那日的亲王袍,衣摆有些脏,头发却梳得整整齐齐。
卸去平庸沉默伪装的他,神情十分阴沉,看向云渡卿的眼神中,带着毫不掩饰的恨意。
云渡卿与这个哥哥私下来往很少,两人的关系向来不咸不淡,论不上有多亲近。
现在回想起来,当日在璋六宫,兄弟五人围坐在一起吃暖锅,竟是他们兄弟五人最后的友好相处时光。
“三哥,你可曾后悔?”
“成王败寇,我筹谋这么久,最后败在女人跟金吾卫手上,只能怪老天让我时运不济。”静王自嘲一笑:“皇家马场你没死,我派人在你用的香料下毒,没想到你连香料都不用。本打算杀了云延泽,结果他不仅没死,反而让父皇把我们所有人,都关在了璋六宫。”
这就是命?
老天何其不公?
“这些事都是你做的?”
“皇家马场的事,可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徐氏、吕氏、云延泽,都不想你活着走出马场。瞧瞧,想你死的人有多少?”提到这件事,静王不甘心极了:“那么喜欢骑马驯马的你,那一日明明说过要驯马,为何最后却连碰也没有碰那些马?!”
看着三哥满眼的怒火,云渡卿沉默。
只因那日,他当了马夫,牵着矮脚马,带着他家小猪在马场遛圈。
“凭什么?”静王愤恨地质问:“凭什么你不仅受父皇偏爱,还受上苍厚爱?”
“可能我命比较好吧。”
此言一出,静王眼神更加愤怒。
云渡卿摸着腰间的桃木雕件:“而且我有仙女相助,你没有。”
真没意思,也许他今天不该来这里,应该在麒麟宫陪明小猪画画。
“那日,把我抓回来的金吾卫,去了哪?”眼见云渡卿准备离开,静王提出最后一个问题。
“孤见他头脑聪明,身手灵活,所以点他做了麒麟宫金甲卫统领。”眼见静王又要发怒,云渡卿抬了抬手:“你不用多说,说了孤也不会听,你的意见对孤而言,并不重要。”
目送着云渡卿扬长而去的背影,静王气得栽倒在地。
云渡卿脚步微顿,没有回头,随即大步走出了大理寺天牢。
当阳光再次照耀在身上时,他翻身上马,往宫里赶去。
他想他的小猪了。
城门外,两位师父骑在毛驴上,慢悠悠地走着。
“京城风水真不行,下次不来了。”
“师姐,真不来?”
“若是接下法事,顺路来看看可以。”
“我有点舍不得玖珠。”
“你我方外之人,不可如此看重红尘别离。”
“师姐,从明家出来,你一共回头了十九次……”
“闭嘴。”
“哦。”
麒麟宫。
玖珠从春分的手里,接过两位师父留给她的信。
信里,两位师父夸了京城的繁华,也夸了她家殿下。
【天下太平,百姓富足,乃兴旺之相。但我二人早已经习惯闲云野鹤般的生活,京城终究于我们不宜。】
【此去非别离,切记冬添衣,饿添饭。】
【云家五郎,眉清气正,性善,堪与你配。】
虽知道两位师父早晚都会离开京城,但玖珠内心仍有些失落。把信小心叠起来放好,趴在窗棂上,等殿下回来。
她现在有一点点难过,想要见到殿下。
“小猪。”
似乎知道她在想他,下一刻,云渡卿就出现在了院子里。
“殿下。”玖珠提起裙摆,在宫女与太监的惊呼声中,直接爬出窗户,跑着扑向他的怀中。
把玖珠稳稳接住,拥进自己怀里,云渡卿亲了亲她的发顶,笑声缠绵:“想我了?”
“嗯。”玖珠抱着他:“想殿下了。”
思念并不能用时间长短来衡量。
把人放在心间,便会时时想念。
“我们真是心有灵犀。”云渡卿在她耳边小声说:“我也想你了。”
玖珠把头钻在他胸口,小声的笑。
“回宫的路上,我路过尚食局,取来了年幼时喜欢吃的薄荷糖。”云渡卿从荷包里取出两块薄荷糖:“你要不要尝尝味道?”
“要。”
两块糖,两人一人一块。
传说薄荷有一个美好的寓意。
希望与你再次相遇,从此永不分离。
“还是当年的味道。”
“甜吗?”
“甜的。”玖珠抬头看着云渡卿,笑弯了眼:“很甜很甜。”
十年前的那块薄荷糖,是甜的。
十年后的这块薄荷糖,更甜。
第128章 番外:最爱 梦是假的,永远不可能成真……
云渡卿觉得自己是有史以来最善良, 最善解意的太子,怕四哥独自关在宗府牢里寂寞,所以自己三哥送了进去, 并且贴心的把三哥牢房, 安排在四哥旁边。
然已经晓一切真相的云延泽, 并不欢迎这位新邻居。
风光不在的兄弟二隔墙坐,看向彼此的眼神,除了恨意再无他。
“当初你故意临摹明玖珠的画给我看,是为了利用我?”
“谁让你蠢,那么容易就上当。”静王嘲讽他:“本来我想, 多用点手段让你上钩, 不曾想武双全的好四弟,迫不及待就往坑里挑, 连诱饵不用。”
“三哥倒不用嘲我, 我好歹风光过, 你呢?”即使落魄, 云延泽仍旧维持着骨子里的那份优雅:“从小到大, 你才华不如我, 武艺不及老大, 容貌不及云渡卿, 就连讨喜的性格, 不如老二。虽说成王败寇,但你这种即使输了, 没多看你几眼。”
“住口!”静王五官扭曲, 犹如地狱里爬出来的怪兽:“你武双全貌若潘安又如何,孙采瑶没有为你鼓动孙家,成就你的雄图霸业。反是你看不起的云渡卿, 娶到待他一心一意的明玖珠,最后连明家成了他的助力。”
以前他一直以为,明家对这桩皇家硬塞的婚事并不满意,所以对云渡卿这个女婿处处挑剔,态度恶劣得连礼部官员看不下去。
直到云渡卿与明玖珠成婚,云渡卿经常陪明玖珠回明家,他才意识到,什么明家为了家族清抛弃女儿,什么明家对云渡卿厌恶冷淡,这一切是明家做出来给外看的。
他早该想到的,以父皇对云渡卿的重视,若明家处处给他难堪,又怎么在两没成亲之前,就晋封明敬舟为伯爵。
“不过你是个没什么福气的,当初如果让孙采瑶嫁给云渡卿,娶明玖珠的就是你,明家支持的是你,说不定现在成为太子的,就是你了。”静王见云延泽的表情突变,就道他在意这件事,内心更加快意:“连老不愿助你,这就是你的命!”
兄弟二的交谈,在彼此间的仇恨中结束。
云延泽没有再理静王,他躺到硬邦邦的砖床上,怀着不甘与愤恨睡去。
“四殿下,您的婚服已经做好,你可要试试?”
云延泽睁开眼,看到自己坐在齐王府中,身边宫女太监垂首站立,莫不恭敬小心。
他想开口说,却发现身体已经不受自己控制地开口。
“拿来试试。”齐王看向窗外:“父皇的身体可好些了?”
太监摇头:“太医说,五殿下一去,陛下气得吐血晕厥,怕是……好不了了。”
“大皇兄谋害五弟,贬为庶,关押在宗府。父皇身体又这样,我在放心不下。”齐王抬头见尚衣局的,捧着红艳艳的喜服进来,满面愁绪:“罢了,父皇身体不济,身为皇子,我哪有什么心思试喜服,拿下去吧。”
“是。”
云延泽在这张熟悉又陌生的脸上,看到了虚伪的悲伤孝顺。
云渡卿死了,云留岸贬为庶民?
原来他在做梦。
有梦里,才出现他想拥有的一切。
梦在继续。
齐王进宫探望了帝王,曾经仁德清明的帝王,浑浑噩噩躺在龙床上,眼窝深陷,犹如一盏即将燃尽的油灯。
他的嘴一张一合,似乎在念叨着什么。
齐王看向伺候在旁的刘忠宝:“刘公公,父皇在说什么?”
他走近龙床,终于听清他在说什么。
“吾儿。”
他站直身,留下几句关切的语,转身走出空荡荡的太央宫。
半路上,不小心与苏贵妃迎面对上,苏贵妃声音尖利地让他跪在了青石板路上。
这个女,从失去孩子的那一日就疯了。
齐王并不怕她的责罚,际上她越疯,对他越有利。
不在地上跪了多久,直到苏贵妃离开,他才缓缓从地上起来。
“贵妃娘娘真过分,殿下你三日后就要大婚,她如此刁难你!”
“苏母妃失去孩子心中难过,我身为晚辈,应该体谅她的心情。”齐王宽容一:“走,回去吧。”
乘坐马车路过一家首饰铺时,他脸上露出温柔的:“本王这家铺子出了新的首饰,派个给姑娘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