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说,蔡英做这种事情,的确很完美。哪怕高彦坤一家对她没有一点好脸色,她依旧笑得和煦,把该做的全滴水不漏地做好。
相比之下,高彦坤一家的表现就真实得多。
魏青云沉着脸,说了好几次“不麻烦、我们自己会处理”,高淳连个眼神都没有给蔡英,至于高彦坤,起初是闭着眼不搭理,但随着蔡英叽叽喳喳说不完的话,眉拧得越来越深,到最后,直接发了脾气,突然爆起,手臂一挥,“啪”得一声打落了放在壁架上的花瓶,“滚出去!”
花瓶落在大理石地面上,碎成了好几片,一片狼藉。
高熙被他突如其来的爆怒一惊,意识到,高彦坤的状态已经不止是消极厌世,还变得暴躁、喜怒无常。这是突然致残的人的通病。
而高彦坤现在,连和蔡英的表面工夫都不做了,还是在满是工作人员在场的时候。
像是破罐子破摔,要和蔡英撕破脸。
高熙并不赞成这种作法,但她一个五岁小孩,在这样的状况里,阻止不了什么,只能想办法止损,可别让高彦坤再说出惊动高世培让事态无可挽回的话。
她反应极快,马上跑到轮椅后,握住把手用力地拉,“大伯伯,花瓶碎片会割伤的,千万不能碰到。”
魏青云从惊吓中回过神来,忙过去帮着高熙一起把轮椅拉开。
这么一打岔,高彦坤终是只发泄了这一句,没再说别的。
至于蔡英,那清脆又刺耳的一声巨响和高彦坤的怒吼,使得一直说个不停的蔡英蓦地顿住,看向高彦坤,眼中的厌恶一闪而逝,那一丝丝恶意几乎捕捉不到,立马就换上关切的表情,“是我考虑不周,你要静养的,我这就走,别生气,好好养身体,把身体养好了,什么都好。”
她招手让吴静娥过来,“快把这儿打扫掉,可别伤到人。”
做完这一些,蔡英才离开。
在旁人眼里,她的优雅大度体面和暴躁易怒的高彦坤形成鲜明对比。
高熙在心底叹了声。
啧,麻烦。
原配一房可不能就此倒了啊!
下午,大家都忙碌地搬东西收拾,好多个工作人员外加身强力壮的保镖一起,花了几个钟头,就把二层都收拾妥当。
到了晚上,高熙的房间已经从三楼彻底换到了二楼,晚餐也是和魏青云高淳一起吃的。
直到现在,高熙才有了一点儿,这儿成了她的新家的感觉。
不过高彦坤又发了脾气,帮佣把晚餐送到他房间后,高熙就听到了盘子脆响声,随后魏青云匆匆走过去。高熙在餐厅里,没跟过去,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只隐约听到高彦坤暴躁的怒吼。过了会儿,魏青云从里面出来,眼圈红红的。
再之后,高世培回了高宅,来次栋看高彦坤。
他对着高彦坤的第一句话,不是关切他的身体,而是指责道:“我知道这是个大打击,但这个打击不只是对你一个人的,我们大家都很难受,可日子总得往下过,事情已经过去了大半年,你也应该接受现实往前看,应该学会调节自己的情绪,别动不动就发脾气。对着你蔡阿姨也就算了,青云这半年来一直尽心尽责地照顾你,你怎么还能冲她发火呢?她得多寒心?”
高世培的话不无道理。
但这是重点吗?不,重点是,高世培不仅知道了白天高彦坤对蔡英发火,就连晚上,高彦坤对着魏青云发脾气,他都已经知晓。
在自个儿住的地方,一点秘密都没有。
高熙觉得,次栋的吴副管以及各类工作人员,都不是自己人,这是个问题。
以往在皇宫里,哪个娘娘身边没几个心腹?自己宫殿里头都是敌人的耳目那还了得?
高熙进宫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收买人心、培植心腹,连争宠都要往后排。
她觉得,现在也一样。
得把这儿换一波人才行。
高世培离开后,高熙就思索着怎么跟魏青云提这事儿。
魏青云性格太柔弱,不知道愿不愿意。
她却没想到,高淳先一步开了口:“妈,这儿发生的事情这么快就传到了爷爷耳朵里,是不是得把这儿的工作人员换一批才行?”
嚯,她这个堂哥有意思。
年纪不大,心思很细。
高熙目光晶亮地看着高淳,像在看闪闪发光的宝贝。
潜在的同盟啊!终于不是孤军奋战了!
第7章
此时他们在客厅里,帮佣们已经被打发出去,说话不需要有顾忌。
“换批人?”魏青云愣了下,随即摇摇头,“这事儿我们做不了主。”
高淳皱眉。
魏青云:“而且,这里本来就是你爷爷的家,他当然会知道家里发生了什么。”
高淳似乎没能反驳。
高熙立刻帮着高淳说话:“可是爷爷回来住的日子很少的,这里更像奶奶的家呢。”
魏青云愕然看向她。
高熙继续道:“大妈妈我跟你说,吴副管可坏了,前几天果果姐姐还住在这里的时候,吴副管对果果姐姐可比对我好多了,把我的玩具都给果果姐姐!”
话语听着思维跳脱,从“奶奶的家”突然就说到了吴副管,却把问题核心说得一清二楚——吴副管对蔡管家百般讨好,可不就是全听蔡英的。
魏青云知道果果是蔡秋彤的孙女,闻言,秀眉微微蹙起。
就从让高熙一个人住在三层、连个照顾她的人都没有来看,魏青云大概猜到高熙在这里过得没那么好,却没想到,吴副管做事都到了这个程度。
可是,要把家里的副管家换个人,肯定要过蔡英的路,真不是魏青云能作主的。
更何况,他们一回来就换管家,即便蔡英真的同意,别人怎么想?高世培怎么想?
这些问题,高熙自然同样能想到。
她再接再厉,继续说:“还有哦,蔡管家在帮我找保姆,可她找来的人我都不喜欢,大妈妈有没有认识的保姆呀?不然大妈妈帮我找一个吧!”
于是,高淳就像被点拨了一般,道:“对啊,妈,我们自己再找人就好了,不要管高宅里的其他人。”
其实像高彦坤的医生、护工这些,都是魏青云自己找的,主治医生还是魏青云的远房亲戚,因为这事儿,特意从京市过来,就是因为魏青云不相信高家找的人。
魏青云对高彦坤的事儿异常上心。
现在回了高宅,里里外外都是蔡英的人,的确不舒服。正好高熙要找保姆,魏青云这个大伯母来作主找人就说得过去,顺道再找个帮他们管家的阿姨。他们一家总共才三人,加上高熙也不过四个,根本不需要太多的工作人员,找个帮忙做家务的阿姨就够。
如此一来,就可以名正言顺地不必再让吴静娥和她底下的人来插手,日子想来能舒心许多。
想通这点之后,魏青云也觉得这是个好主意,点头应下来,“说起来高淳小时候带他的保姆就很不错的,回头我联系联系她,看她还继不继续干。”
高淳:“把陈阿姨也叫回来吧。”陈阿姨就是高彦坤住院期间,魏青云雇的照顾家里起居的阿姨,是她娘家那边介绍的,信得过的人。
事情就这样决定下来。
保姆问题得已解决,高熙很高兴。
魏青云回了房间照顾高彦坤,虽然高彦坤总是发脾气,但魏青云并没什么怨言,依旧细心照料着。高熙想,她大伯虽然命途坎坷,但找的妻子,却是真的不错。
只要一家人还在,她堂哥又是个有主意的,想来这道坎总归能迈过去。
想到堂哥,高熙转头看向高淳。
高淳的容貌随了魏青云的居多,长得很标志,但气场却跟魏青云截然相反,眉宇间总带着和年纪不相符的冷冽。
也不怪他,长在这样复杂的家庭里,又遭了那么大变故,两个家长一个自暴自弃一个太过柔和立不起来,高淳自然就比同龄人更成熟了。
只不过,高淳对高熙并不那么友好。
他对上高熙的目光后,只瞧了她一眼,就冷冷挪开,转头就要进自己的房间。
高熙忙迈着小短腿小跑着跟上。
“哥哥哥哥。”她就像一条小尾巴,跟在高淳身后甜甜地叫,在高淳关上房门之前,仗着身量小,敏捷地钻了进去。
高淳不耐地俯视着她质问,“你干什么?我要做作业了,你出去。”他今天念初一,作业自然不会少。
高熙鼓起嘴,不满又委屈地瞪着他,“你干嘛凶我!”
高淳:“……”他顿了下,“我哪有?”
“你凶我了!你就是凶我了!你要把我赶出去!”对着自个儿的亲堂哥,高熙就弃了她“乖乖巧巧小可怜”的人设,非常熟练地演绎了一把任性熊孩子,“你要再凶我,我告诉大妈妈!”
高淳一听这话,突然就恼怒起来,“你少去给我妈添麻烦,我妈已经够辛苦了!”
高熙眨了眨眼,这半大孩子,好懂事,搞得她对自己的无理取闹都愧疚起来。
她搓了搓手指,不安地望着他。
高淳不满的指责开了个口子后,接下来的不满就源源不断吐了出来,“你有事儿找自个儿爹妈去!你爸妈日子过得可畅快着呢,自私自利不负责任,我爸爸都这样了,你爸爸作为亲弟弟,竟然都不回来帮衬一下,有这么做弟弟的吗?要不是这些年我爸爸辛苦工作,哪有他这潇洒日子过?早就被蔡英给搞到哪个犄角旮旯里去了!”
嚯,这半大孩子,知道得还挺多。
确实,高彦文的做法能寒了高彦坤一家的心。亲妈在疗养院,亲哥哥遭那么大变故,他作为这么多年在哥哥羽翼下长大的弟弟,竟然直接跑掉还扬言要跟家里断掉一切关系?
高熙作为他亲女儿,都觉得她这个爸爸简直是个渣仔,比她风流又色情的爷爷好不到哪里去。
只能说,高彦文躲在哥哥身后,日子过得太舒畅,活在理想世界里,说什么“艺术家的自由”,其实就是叛逆和极度的自私。不知道他妈妈的苦,不知道他哥哥的难,还以为他自己真是一个无忧无虑可以追梦的富二代,在受不了家里的肮脏后又偏装成一身傲骨、不屑与之为流的清高样儿离开。
实则,那就是胆怯懦弱又自私不负责的逃避。
不过眼下高熙没闲心去批判高彦文,她得先攻略下这位堂哥才行,这可是自己人呢,怎么能内讧呢?
她觉得,她还是得继续用“没人要的小可怜”人设。
所以在高淳说完后,高熙就嘴巴一撇,大颗的眼泪像不要钱的珍珠一样接连往下掉。
经历过宫斗的女人,就像演员一样,就是有说哭就哭的本事。
“他们不要我,我、我有什么办法,呜呜……又不是我让他们跑掉的,我不想来这里,我想和外婆在一起,呜呜……可是妈妈说我是拖油瓶,养不起我,呜呜呜呜……把我丢在爷爷公司门口就走了,呜呜……”
高熙的哭法不是鼻涕眼泪大把大把还大吵大闹能把魏青云引来那种,而是小声的啜泣,一边啜泣一边抽抽噎噎地说话,同时豆大的泪珠一颗颗滚落。
如果她是个成年人,这种哭法就是完美的梨花带雨美人垂泪,但她现在就是个小孩,所以,这种哭法便让她成了一个乖巧可怜到让人心疼的可怜孩子。
反正,她还没有哭完呢,高淳就已经手足无措,手忙脚乱地给她擦起了眼泪,“你别哭,别哭啊,对不起我说错了,对不起对不起。”
他都要心疼死了。
这个堂妹妹,怎么那么可怜呢?
即便他家遭受这么大的变故,但他至少还有爸爸妈妈在身边,爸爸瘫痪妈妈依旧不离不弃地照顾,而他的堂妹妹,她爸爸不管她,她妈妈当着她面说她拖油瓶,直接被丢到爷爷家来,可她爷爷,哪里是会疼她的?
她还是个五岁小孩呢,怎么能那么可怜?
高熙继续抽抽噎噎地说着,“你讨厌我爸爸妈妈,我比你更讨厌他们呢!呜呜呜呜……以后就算爸爸妈妈回来,我也不要见他们……呜呜呜呜……”
她哭到最后,倒有几分真情实感了。
可能是命里父母亲缘差,高熙两辈子,都没享受过他人口中的“舐犊情深”。
前世她出生在世家贵族,用现在的话说,就是“宅斗”特别狠的家族。有个位极人臣的父亲,母亲早逝,继母无子又愚钝,立不起来,家里被几个姨娘斗法斗得乌烟瘴气,她打记事起,就要跟庶姐庶妹和姨娘们斗来斗去,至于亲爹,一个月能见上几回就不错了。
这一辈子,虽然日子好过许多,但她的那两个父母,她说句实话,他们确实不配为人父母。
好不容易有一个疼她的外婆,现在却连面都见不上。
只能说命里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