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觉得你做得很好看?你做的是什么,想清楚再回答我。”
他低沉的声音沙哑而危险。
要死要死。
“这,这是里梅。”你脸色一片惨白,身子开始哆哆嗦嗦。但好在态度坚决,语气干脆,一秒转变了说词。
宿傩的嘴角无声地咧了上去,呈现出一个不太妙的孤独。
“那好。里梅,过来。我的巫女为你做了泥像。”
在你和宿傩面前,里梅一直致力于塑造一个“爱的信使”的角色。
“不敢当大人,您才是值得后人铭记的神明。“
“……她只是觉得害羞才借了我的名义……”
遇到事情,他照旧先称赞一下上司宿傩,之后再给你戴顶“好女人”的帽子,最后才兴致缺缺地抬眼看一眼你又做了什么“好东西”——
“?”
敷衍疏远的客套凝固结块,菩萨一般的笑脸上出现了一丝裂纹,接着细不可查的杀气就从中泄了出来。
里梅用那双冰一样清洌且晶莹而动人的大眼睛凉凉地望向了你。
你想,那一刻你和里梅那虚伪的友谊走到了尽头,至少里梅心里肯定是这么觉得的。
没有“口嚼酒”维系的关系可真脆弱啊。
……
“十,十分抱歉!是我,这是我的自画像。”
“脏了你们的眼睛是我不对,呜呜,请原谅我,我马上将它带走!”
大事不妙!
你被里梅突然的一眼吓出了泪水,趁着宿傩指着里梅的脸肆意发出大笑的那会儿功夫,抱着自己的宝贝泥塑扭头就溜,很从心地保护了自己的小命和艺术品。
灰溜溜地回到了工坊,你的睫毛上仍挂着圆润的泪珠。脸上委屈无奈的神情与离去时的踌躇满志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引起了驻守在其中的“小动物”们的注意。
他们从各个角落爬出,挤挤挨挨地绕成环形将啜泣的你围绕,忠诚地倾听你的意愿。
从那种紧绷的气氛中逃脱出来之后,你浑身上下一松,眼泪也滴滴答答地跟着往下落。
自大椿死后,奈落对你厌烦透顶,你逃命到宿傩手上所积蓄的压力最终变成了将你吞没的泪水。
你要是真的想报复里梅,把他气死倒也不错。可问题在于这雕像真是你认认真真做的——
“我是不是真的很没用?宿傩不开心就算了……做的这么差的话,怎么给大椿做身体啊,对,对不起,我实在太笨了呜呜呜……”
“怎么办,接下来我该怎么办……”
第16章
智力水平并不高的的小动物们在进行了一阵“悉悉索索”的交流后,其中一只作为代表主动蹭到了你的跟前。
“小动物”用密密麻麻挤在脸上的十二只水汪汪的大眼睛凝视着你,神色温柔又深情。它将细软的触手轻轻搭在你的手指上,出声道:
“叽——”
它是你做手工的得力助手,眼睛很多,触手也不少,什么器官都按双倍的来,非常符合你“眼观四路,耳听八方”的人生信条。
而且这种加倍的概念不觉得和宿傩有些相似之处么?
你真是打心底觉得它可爱又迷人。所以“小动物”还兼职了你的模特。
但你就像之前你跟大椿学召唤术一样,你脑子不行,召唤出的纸片人是群笨蛋,抓来的“小动物”也是没头脑的傻子。
它们不会说人话,你也不知道它们在表达什么。
明明你的眼泪是世上最不值钱的东西,它们像老家连绵不停的阴雨,淅淅沥沥总也止不住。
你被吓到了哭,求饶时哭,骗人时哭,流泪构成了日常的一部分。
放着不管就好了。
可“小动物”实在傻得要命。
它甚至以为从你眼睛里掉出来的眼泪是什么重要的东西,还手忙脚乱地挥动触手去接那些又苦又咸的东西,想把它们交还给无助的你。
于是在你看来自言自语的单方面倾诉,因为对方有了些应激回应,也就成了奇异的交流。
……
虽然你是个糊涂的笨蛋,是个不讲理的骗子,是个——
笑话。
但好在你已经死了。作为咒灵的你只要不被杀就有无穷的岁月,苟下去总能获得些微小的成功。
于是你在哭够之后又开始给自己打气。
“我会加油的……”
毕竟真人死了,大椿也不在了,怎么办?还能怎么办?
是帮工是打手还是模特的“小动物”拍了拍你。
伤心的你无动于衷。
于是它又想了一会儿。
最后,这个“没头脑”轻轻抱住了你这个“不高兴”。
这是一个拥抱,由十二条触手以及温热柔软没有形状的躯体构成。
仿佛悲悯的母亲,不忍孩子在冰冷的人世间受苦,就将她重新裹入胎中那般亲密而绝望。
怪里怪气的,真是怪里怪气。
但捂着面颊抽噎的你并没有推开它。
……
将眼泪收拾干净眼泪的你重新回到了宿傩的面前。
“实在很抱歉大人,我学艺不精让您失望了。你愿不愿意再给我个机会,让我献上一杯神酒?我,我可能只擅长这个了……”
行行好吧,宿傩。
可惜宿傩对你的花言巧语无动于衷,他懒洋洋地看着你,恶劣地勾起嘴角。
“怎么,你又饿了么?昨晚我没有喂饱你么?”
真是太糟了,上次他“喝酒”还是他将酒通过亲吻渡给你的那一次。宿傩已经将它定性成了某种喂食行为、
……没有四魂之玉真的就不行么?
虽然这次你似乎仍然只能得到一个令人失望的结果,可你还是再坚持了一下,解释道:
“我想做些能让您感到愉快的事……”
【我希望你爱我】
——你无时不刻在向你的“神明”宿傩祈求这件事。
宿傩扫了一眼你发红的眼角,脸上仍旧是你熟悉的漠不关心和风轻云淡。
“哦,拿上来吧。”
……
怪男人。
宿傩真是个矛盾的怪男人,他粗放又细腻,大方又小气。
然后在关键的时候总那么异想天开又斤斤计较,还说话不算话。
他又把你的木盒举到了你的嘴边,意思十分明确。
算了,喝就喝吧……
或许咒力增加了你的脑子也能再聪明点吧。
你将双手搭轻轻围住了宿傩举盒的手掌,就着他手臂的高度,温顺地将嘴唇贴上木盒的边缘。
酒这种东西其实是喝的越快,醉得越慢的。你那种像猫一样,垂下头颅一点点啜饮宿傩手中酒液的做法让你很快就便感到了眩晕。
你舔到中途感到体力不支,就暂且从木盒边移开了脑袋。
本想歇上一会儿再继续,却不想这一晃就让你整个人软绵绵地倒在了宿傩的腿上。
那种理智逐渐远去的感觉再次笼罩了你。
你仿佛整个人都浸入了咸涩的海水之中。焦虑、恐惧、迷茫这些紧紧附着在你头脑中的东西,此时被酒液泡软,慢慢剥落。它们浮出水面,而你则不断下沉,沉入寂静无声的海底。
这感觉是如此混沌而空虚。
那宿傩是什么感觉呢?他又是怎么想的呢?
趴在宿傩腿上的你,目光涣散地透过一层薄薄的泪水,注视着这位难以捉摸的君主。
你猜不到。
你不知道宿傩会想什么。
你甚至看不清此刻宿傩的表情,只能隐隐约约察觉到他正在看着你这件事。
得把酒喝完才行吧……
怀着这般想法,你费劲儿地抬了抬手指,又因为倦怠很快选择放弃,最后冲宿傩可怜巴巴地“呜”了一声。
……
宿傩什么也没有回答。
他这次公平了一点。又或许他是真的想让你有点用处。宿傩散去了施加在木盒上的咒术,将余下的那半盏酒液一饮而尽。
这相当于你们共饮了一盏酒液。
做完这一切的男人沉默地注视着趴在他腿上,依恋地用脸颊贴着他膝头的你。他同你对视了一会儿,自胸腔深处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叹息。
听起来烦躁而苦闷。
虽然效力不及四魂之玉,但酒的确会让宿傩想起他“爱”着你这件事。至少就像他之前答应你的,你的咒术取悦了他,你献上自己,他也会陪你”过家家“。
他同你“交流感情”,将手掌抚上了你的背部,像母亲抚慰孩子那样轻拍你的背——
噼里啪啦一阵拍。
你感觉自己像被狠辣的推拿老师傅打了一顿,不禁开始怀疑宿傩是不是还在因为“雕像”的事情而窝火,想要趁机揍你一顿。
你要吐了……
“啧。”
宿傩察觉到了这点,为了不让你吐在他身上,他下手轻了那么一点。
再后来,轻柔到你几乎以为眼前的抚摸你的男人不是宿傩,而是曾经的“丈夫”了……
作为善于驭火的咒灵,宿傩的身上总是很暖和。
你好累。
哭过了,又喝醉了,脑子空空的你十分的疲惫。
正如俯卧在主人膝头小憩的猫咪那般,趴在他腿上的你很快便被他哄睡着了。你在迷迷糊糊之中听见宿傩也跟着你慢慢打了个哈切。
……
再次醒来已是明月当空。
头一次你们作为一男一女在床上只是老老实实睡觉,这发现着实让你感到新奇。
——月光照进来了啊。
在如水般柔和的辉光中,你望见了宿傩的睡颜。
那是张可以称得上平和安宁的面庞。没有杀气、没有咒力的波动,仿佛睡在你身边的只是个脸上多了些纹样的——
普通男人。
难言的感觉惑住了你,你伸出手指轻轻抚上了他的眉眼。
被你抚摸的地方无端裂出了一到长缝,你感觉到有什么柔软而湿滑的东西蹭上了你的皮肤。
就像是,他舔了下你的掌心。
宿傩醒了么?
完蛋了。
……你为什么要干这种蠢事?未经允许就触碰宿傩的皮肤,你一定会由于大不敬而被他烧的干干净净吧!
你好不容易养肥的胆子重新缩成了米粒大小。泪水涌上了你的眼眶。
你在意识到以上种种可能后,第一反应就是抽回手掌,捂着嘴巴向远离宿傩的方向缩成一团,祈求这一切只是你的幻觉或者宿傩无意识的生理反应,现实的他还陷在香甜的梦里。
黑暗中有一双猩红的眼眸正沉默地审视着你。
“啧。”空气中传来了这样的一声轻响,快得仿佛是你的幻觉。
好像宿傩还在”沉睡”,只不过因为你的小动作干扰,他随意地换了一个睡姿——
他搭在身侧的那只手臂顺手一摸就扣住了你的腰肢,将躲在一旁的你直接捞进了他的怀里。
猝不及防撞上他的胸肌的你,体会到了什么叫做宛若精铁铸就千锤百炼的□□。
鼻子好痛……
可就算这样,宿傩到底还是什么都没有做。
装死了一阵后发现一切无异的你重新挣开了眼眸,缩在粘稠的黑暗里悄悄地打量着他。
这距离可真近啊,近得可以听见他的呼吸,近得可以轻吻他的眉眼或嘴唇。
你突然觉得你应该是要做点什么的。
可既然是他主动搂住你的,那……
也给他一个拥抱吧。
你们完全是因为肉氵体关系走到一起的,除了获得欢愉,还能做什么样的事,还要怎样的交流呢?
想不明白。
你那愚笨的脑子里都是混沌的泥水。你看不懂宿傩的想法,宿傩也不会主动和你交流,可能在他眼里你看起来跟那些“小动物”并无两样吧。
能做的是拥抱,也就只有拥抱了。
你伸出双手搂住了宿傩的脖子,小心翼翼地将脸颊贴在他的颈窝处。闭上双眼感受他皮肤的触感、温度与藏在其中的脉搏。
现在漆黑的太阳在你的怀抱里了。
他可真是暖和啊……
宿傩仍旧没有任何的反应,就像是他学着你之前傻气的动作,他也成为了一个“装睡”的人。
静寂的夜又奇怪又温暖。
仿佛两只不懂爱的怪物相拥而眠,心照不宣地维持着令人沉醉的假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