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轻轻应道。
天道无奈瞥她一眼,终究轻点之间,自虚空中拉出不知在哪里打盹的小石头。
“我的真心便在此处,自己来取。”
嘴上如此说,他却轻弹指间,将晕乎乎的小石头弹向舒窈怀中。
舒窈微怔抬眸,玄衣重袖的俊美神祇身后是漫天星辰。
与一直以来的清冷不同,今日的天道心情显然很好,此时带着几分笑意看她,说不出的风流温柔。
今日天道没有喝酒,因为……
“一会儿回家后还有晚宴。”
家这个词对天道其实仍有些陌生,他概念中甚至从未存在这个词,只是随着舒窈的出现,他的词典终究被迫拓展了不少新知识。
相信在之后的陪伴时光中,他的夫人,总归会令他逐渐明白那些晦涩难懂的词语的。
“嗯,回家。”
舒窈忍住眼底的泪意,努力令自己的声音不至于出现颤抖。
她的手紧紧攥住通天石。
此时的通天石并非模拟义骸的形态,而是本体模样,那块温润明朗的玉石,里面封印着天道一半心脏。
感受到舒窈握着自己的力度逐渐加重,盯着自己的眼眸神色似乎也有些古怪,通天石隐约感觉到不对劲。
它想要问舒窈怎么了,但是——
少女手指用力。
通天石再没有任何发问余地。
玉石崩毁。
化作星星点点的碎屑,于她指尖流逝。
连同着神祇破碎的心。
……
那一刻,她终究垂下眼眸,没有勇气去看天道的表情。
她的目光落在系统面板,那个自从她穿越而来,就再未变化过状态的小字,终于出现了变化。
【主线任务:粉碎通天石】
——已完成。
她怔怔盯着那三个字,心中不期然,忽然浮现余光瞥见的天道神情。
在她粉碎通天石的那一瞬间,天道露出了怎样的表情?
他……哭了么?
还是在发怒?
还是受了重伤,所以没有立刻动手?
她感觉到空间逐渐崩毁抽离的感觉,成为神祇之后,她已经能够初步掌握到空间与时间上的变化。
天道必然也能感觉到。
那么,她最初的目的确实达到了。
无论天道有没有受伤,他都没有在她脱离的这一瞬间,震怒到想杀死她。
她。
确实得到了神祇的真心。
第70章 回家 万万年的孤寂余烬,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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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似乎过得极缓慢, 又流逝得极快。
舒窈指尖轻颤,玉石的碎屑轻飘飘散落。
那是通天石的残骸,或者说, 是神祇心脏的余烬。
通天石其实是个很可爱的小东西。
它是天道封神前取出的心脏,因此尚且具有颇多人性,纯净无邪, 容易相信别人。
尤其是在天道恋慕她的情况下,小石头根本不会对她存在丝毫防备, 所以她才能这样轻而易举地粉碎通天石。
小石头当时应该有话想与她说的,可她害怕自己听了会犹豫, 就咬牙立刻粉碎了它,不给任何犹豫机会。
事已至此, 一切都没有反悔余地了。
摘星台下,狂欢仍在继续。
祇月节翌日就是大年三十, 大部分家庭如今都已家人团聚。
赶逢好天气,人们都没有早早回家, 而是仍在大街小巷上赏花灯,逛庙会,若是从上空看去, 几乎整片大陆都被花灯点亮。
天道大人新婚,而且天后大人顾念人族, 特地下凡赐福,这如何能不让人激动?
分明不是除夕,可已经有许多人准备守夜了。
此时, 有剑宗外围。
一对夫妇领着女儿向有剑山下跪。
“囡囡,便对着月亮许愿,明白么?”
仙师们说得非常清楚, 月亮最大最圆的时候,就是天道大人来接天后娘娘了,想要蹭仙气,那务必抓紧这个时机。
这对凡间夫妻没有太大愿望,只希望女儿能够得到天后娘娘的赐福,生得机灵聪慧,姻缘得到庇佑,将来托付给好人家。
和他们有相同想法的父母不在少数,甚至有许多年轻男女也为自身姻缘前来祈福。
祇月节自设立伊始,便得到了极大认可。
于是这对夫妇更加不觉得自己有错,唯独小女儿一直表现得过于活泼,引得夫妇惶恐,生怕女儿令上神不悦。
父亲训斥女儿:“前几天还在下大雪,今天突然天晴,就是因为天道大人要娶亲呢。不听话小心天道大人把你埋进雪里。”
这话原本也有些开玩笑的意思,因为仙师也说了,今后每年的祇月节都会是晴天。
但素来顽劣的女儿在听到这句话后,却露出惶恐认真地表情了:“我知道了,爹爹你别让天道大人埋我!”
嗯?
女儿怎么会相信这样的玩笑话?
疑惑之际,他忽然感到额际一点冰凉。
……雪?
那雪越下越急,仿佛急促细密的鼓点,令人无端心慌。
*
舒窈没想到脱离期竟会如此漫长。
距离她捏碎通天石,如今已过了三个瞬息,若是天道对她全无情谊,这点空档期已经足以让他鱼死网破了。
而这些阎王月老都未与她说过,得亏她自己事先留了心眼。
她有预感,再有七瞬息自己就能随意脱离此处,那必须想办法将这点时间水过去。
装死不看天道,便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了。
……罢了!
她近乎决绝的抬眼,正好撞入神祇风雪渐起的眸中。
出乎她的预料,天道仍然称得上平静,只是笑容渐渐褪去。他面色出现罕见苍白,通天石被碎,必然令他受了不轻内伤。
猝不及防之下,神祇眼里终究露出了几分痛意。
远方传来轰鸣,地动山摇,即使是摘星台也隐约感到震感,或许是某处封印由于天道受创而出现松动。
天道面色又是露出抹不正常的潮红,他方才勉力再次镇压了三界中动摇的封印,这令他的伤势又加重了几分。
万界之主有多久没有这样狼狈过,连他自己都记不清。
伤痛之色转瞬即逝,没有在银发神祇眼中留下丝毫痕迹。
“莫要胡闹。”他的声音清冽,似乎是为风雪影响,隐约带了几分冷意,“你已是天后,分清场合。”
他似乎在刻意忽视她正在脱离此界轮回的事实,想要将这场意外就此带过,到了明日,她仍然是天后,他们仍然是命定的眷侣,受天下敬仰。
天道不是不在乎。
反而正是因为太在乎了,才会忍耐,才会退让。
舒窈知道,只要此时自己稍稍松口,随便找个说得过去的理由,那天道必定会选择原谅。
……如果是以前,扮演这种角色的一定是她。
经过漫长的努力,她终于成功了。
她得到了天道的真心,而神祇即便将全天下一切珍宝奉上,也仍然无法挽留她的去意。
他们确实是命定的眷侣,只是注定两心相同时,便是诀别之刻。
唯一与当初狠话不同的是,她没有当初的戾气,不想看到天道震怒却无可奈何的表情。
据说若是真心爱一个人,是不会舍得他难过的。
但联想到她处心积虑对天道做的事,便觉得这句话套用在她身上,多少有些虚伪了。
“我不是。”到了今日,她能对天道说的,也只有藏有心底许久的那些话,“有些话我一直不敢与你说,现在终于有机会了。”
“我从未想过要当天后,也不想当天后。”
她没有使用敬语。
敬称本来已随着这段时间的异界生活逐渐成为她的习惯之一。
但只要存心纠正,又怎会用错。
她说的很坚决,天道必然能够感受到她的态度。
天道的淡漠眼眸里,终究带了些疑问与怒意。
“是我与你的还不够么?”
他愿将自己的一切秘密,三界至高荣华都奉在她眼前,只为换取舒窈的幸福笑容。
但她为何还不知足?
即使是再冷酷的女人,此时看到天道的神情,也必定会心软。
向来冷漠超然的银发神祇,此刻因你而失去往日从容,悲悯宽和的微笑褪去,只留下愤怒痛苦。
还有最后两息。
天道微微抬手,伸手来捉她。
他拼着重创,也一定要强行留住她,或许是惩罚,或许是训诫,但无论如何,都绝不是她想要的结果。
天道统御天下万万年,即使遭受重创,实力也远比她这刚刚获得道种的新神强。
几乎在天道抬袖的一瞬间,舒窈便感觉到那股近乎碾压性的实力差距。
天道此前从未向她展现过自己的完整实力,如今她终于能够窥见冰山一角。
难怪阎王等人需要寻求她这个凡人的帮助来削弱天道,这巨大的实力鸿沟,即使地府全员加起来,也不会是天道的对手。
凌厉的寒风扑面而来,比山岳更加沉重的气势压制得她近乎喘不过气。
可她本也做好了不能力敌时的后手。
舒窈坚定道:“因为我想要的东西,而您永远也无法给我。”
天道闻言稍滞,大概是觉得她这话说得不可思议。
毕竟普天之下,怎可能有天道无法得到的宝物?
“你还记得这颗雪花球么?”舒窈自袖中取出一物。
宝珠莹润,映照出天光云影,正是天道当日特地下黄泉,寻找舒窈此世父母为她制作的礼物。
“您要的答案,便在这颗水晶球里。”
说罢,舒窈便将水晶球掷向天道。
少女神色坚决,明媚杏眼中再无春光,只有火焰般熊熊燃烧的决意。
那梳得整整齐齐的发髻,此时终究有几缕散落在鬓边,使她不像盛妆的未来天后,而像是……舒窈。
她的情绪色彩,是比朝霞更加艳丽坚决的红。
天道从未见过她如此模样,他也不明白,舒窈为何如此强烈地想要离开。
他知道天后之位给了舒窈颇多压力,而她有段时间情绪确实不好,可这些不是都已经达成共识能够解决了么?
更可气的是,明明是她如此决绝地背叛了自己,更是如此冷酷地说出了冷酷宣言。
但为何此刻眼中盈了泪水的也是她?
她似乎总是如此娇气任性,即使不占理也要耍赖,仿佛是他的错处一样。
这次她确实处心积虑,利用了法则宿命相助,给了他凌厉一击。
可此时只要他愿意舍弃一些东西,也能强行留下她。
在看清他打算的一瞬间,女孩掌间便亮起白光,俨然准备玉石俱焚。
如此恐惧,如此决绝,如此厌恶。
这是她一直深埋在心底对他的感受么?
既然如此……强行留下她,意义何在?
她口中的“家”,又究竟是何物?
天道终究抬手,接住了雪花球。
凝聚着他心血送给舒窈的礼物,兜兜转转,最后还是重新回到了他手中。
他没有再看向舒窈。
之前那抹猝不及防时露出的脆弱,只如短暂幻影般消散,仿佛从未在天道身上存在过。
……
“咦,雪停了。”
台下的人群惊讶道。
刚才大部分人都感觉到了,似乎隐约有星点雪花落下,温度也降低了几分。
结果只是短暂瞬息过去,那点点凉意便瞬间烟消云散。
“可能是某位道友施法庆贺吧。”有人做出了解释,“祇月节怎么可能下雪。”
这可是天道大人的赐福。
云霭散去,这是冬日难得的晴夜,甚至能够看清当空皓月。
“希望天道大人日日都能这么开心。”
无分男女老幼,心中均不约而同地出现了这个想法。
祇月庆典因此愈发热烈。
摘星台上,神祇面色冷淡苍白地收回手来。
这是他与黎民百姓的承诺,天道不会违背承诺。
外面小雪初霁,月朗风清,人群欢闹。
摘星台上却是孤寂清冷,皎洁月色照入摘星台,勾勒出神祇身姿。
天道面前,已然空无一人。
自三月前开始,始终萦绕着神祇的温柔,终究随着这场来的短暂,去的匆忙的小雪,一同消匿。
*
舒窈睁开眼,耳边传来挂钟咔哒咔哒地走时声,机械而令人安心。
卧室内光线昏暗,令她稍微适应了一下,方才看清周围环境。
身下是略微陌生的硬板床感觉,比不得万界由云彩编织的床铺柔软,却有着令她几欲落泪的熟悉气息。
这是小时候爸爸给她准备的硬板大床,因为他觉得硬板床对身高发育好。
她此时正在被窝里,身上穿着最喜欢的浅蓝睡裙,一切都是穿越那晚的模样。
舒窈翻过身,深深在床铺里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