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窈？”
　　两个魂魄露出迷茫的表情，他们关于心爱女儿的记忆，已经极其淡薄。
　　即使服下特制解药，他们也无法再与生前亲友正常交谈。
　　这便是生死轮回，阴阳相隔。
　　和他预计的情况相差不多。
　　天道默默记下二人的模样，示意黑无常将人好生带下。
　　恭敬侍奉在一旁的判官有些诧异。
　　他还以为天道大人特地翻查生死簿，对这对夫妻会有所不同，可现在看来，和其他凡人竟也相差不多。
　　那天道大人为何如此大费周章？
　　天道垂眸，看向手中的生死簿。
　　舒氏夫妇和舒窈的眉眼轮廓确实有几分相似，但性格却和他们的女儿完全不同，是再普通不过的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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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舒窈爱他们，所以他们对于天道而言，便比别人多了份意义。
　　此时，判官恰好将轮回镜恭敬呈上，这对夫妇的平生经历，以及所有憾事，均会通过镜面呈现。
　　“窈窈一定会喜欢这份礼物的！”
　　赤心绳在心里雀跃地欢呼。
　　听到赤心绳的声音，天道的唇角上扬了些许。
　　他的指尖不自觉微微缩起。
　　他第一次根据舒窈心意设计礼物，希望她会喜欢。
　　礼物。
　　天道细细咀嚼这个陌生的词汇。
　　很好听。
　　万万年来，这是神祇第一次，感受到了期待的滋味。
　　发觉天道周身微冷的气息，骤然如春水消融，判官不由略显诧异的抬起眼来。
　　在他心目中，天道大人一直是高傲而冷淡的。
　　即使是心平气和的说话——端看阎王大人的反应便也知道，那份平静，同样不是谁都能受得住的。
　　只是没想到，凛然冰冷的天道大人，也能有如此温柔安静的时刻。
　　是因为天后大人么？
　　想起那位大胆活泼的，胆敢在阎王殿之上，悄悄挑逗天道的凡人少女，判官心中不禁咂舌。
　　三界之中，有哪个女人能拒绝这样的深情？
　　即使是天后，若是知道天道大人为了她，特地来地府寻找她亡故已久的父母，想来也会很感动的。

　　*
　　舒窈发现今天小石头猫猫祟祟的。
　　一开始嚷嚷着要她出去玩，后面又在外面嚷嚷着不要回。
　　好不容易回来了，又格外兴奋地和她聊些奇怪的话题。
　　比如“你喜欢什么样的房子”，“你还记得爸爸妈妈吗”之类的话。
　　反正专往她痛点戳。
　　一直到舒窈被问得，心态崩了一半，小石头才知道自己气氛做的有点过头，似乎砸锅了。
　　而直到进了房间，舒窈方才知道，小石头为何如此活跃。
　　银发神祇坐在桌前，微笑着看着她。
　　而在他的面前，那铺了碎花桌布的桌面上，卧着一颗……雪花玻璃球？
　　如同初冬第一捧雪凝就而成的透明晶体里，氤氲着馥郁白云，蓝天绿草，全然是极其富有诗意的田园画卷。
　　山水之间，有座细心装饰过小屋。
　　有着明媚笑容的小女孩，牵着爸爸妈妈，笑着望向她。
　　而其容貌，分明与她极其相似。
　　“这是……？”
　　她心中已经隐隐有所预感，却还是忍不住征询地看向天道。
　　“这是家。”
　　天道平静地说道：“送你的礼物。”
　　然而早便憋不住话的通天石，将天道心事抖落的一清二楚。
　　“窈窈你不是最喜欢你的爹爹阿娘嘛，意菩说你出生后就没见过他们，所以天道大人特地去地府，找到你爹娘，了解他们平生憾事以及对你的祝福期待，并按照你当初描述的小屋给你做了这个幻石。”
　　“当时你说的话天道大人其实都记得清清楚楚呢，幻石里面的影像都是他们生前真实想法，所以基本可以视作与亡灵重新见面了。”
　　舒窈一瞬间，不知自己该如何反应。
　　瞬间的狂喜之后，是充斥在胸膛里的，是感动与心脏几乎都要揪紧的苦涩。
　　如果，如果天道说得都是真的的话……
　　通天石慌张叫道：“窈窈你怎么哭了？！”
　　“没有，我是开心呢！”
　　舒窈努力止住泪意，露出灿烂的笑容。
　　她分明在笑，但天道却没有期待被满足的喜悦感。
　　少女的情绪，是被雨淋湿的灰蓝。
　　感觉仿佛被湿透的衣物，有着酸涩得几乎能拧出水的忧郁。
　　她在难过。
　　…
　　为什么总要对他说谎？
　　可天道无法生出半分谴责之意，因为他感觉到……此时的舒窈，同样是真实的。
　　虽然在说谎，却令他觉得真实。
　　很奇怪。
　　“你不试试么？”通天石连忙飞过来安慰她。
　　窈窈刚才哭了，它也觉得好难受。
　　因为天道大人在沮丧。
　　为什么窈窈会不喜欢这个礼物啊？
　　小石头好笨，都不能给天道大人出主意。
　　舒窈向它笑了笑，将手贴上了幻石。
　　其实她知道自己因什么流泪。
　　最开始，是因为能够见到父母而激动。
　　接着，是因天道蕴含在其中的心意而触动。
　　但最后……她忽然意识到这个礼物代表着什么了。
　　这个礼物——
　　意味着爱，与欺骗。
　　天道寻找到的，根本不是她的父母。
　　她虽然在最初就向天道坦白，自己是自幼穿越而来，却从未告诉他这是个游戏世界，所有人她都毫不在意。
　　并且因为担心天道阻止她回家，她刻意强调自己与地球的关系淡漠，强调自己与这个世界血亲的感情深厚。
　　所以天道以为，她在乎的家与父母，是这个世界的舒氏夫妇。
　　这颗饱含爱意的宝珠，如同神祇晶莹透彻的真心。
　　神祇微微蹙眉。
　　若不是有通天石叽叽喳喳地表达心意，她说不定会以为，天道生气了。
　　“你不喜欢么？”
　　踌躇再三，天道还是问道。
　　但舒窈知道，天道更想问的，是她是否感受到了他的心意。
　　她感受到了。
　　但是。
　　但是……
　　舒窈还是无法确定。
　　天道会永远爱她么？
　　会即使知道真相，也依然能够毫无保留的爱她么？
　　天道喜欢她的特别，却又要她的特别，迎合他世界的规则而有所软化改变。
　　那若是某一天，她变得平庸，不再富有勇气，敢于和他对抗。
　　到了那时，天道还会爱不再优秀的她么？
　　不确定。
　　尽管舒窈在平时都表现的自信张扬，万事尽在掌握。
　　但她自己知道自己是什么样的人。
　　她甚至不愿去想，放弃承认真相的决定意味着什么。
　　决定继续与祝阴接头的任务，又意味着什么。
　　是否就会像，她因欺骗失去了见到真正父母的机会一样。
　　她将会因这次犹豫，失去触碰神祇真心的唯一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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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和天道是不一样的。
　　在天道无穷尽的强大力量面前，她一无所有。
　　天道拥有三界万物，一切生灵。
　　可她拥有的，只有这颗冰冷倔强的心。
 
 
第41章 背叛   赌你的真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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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赤心绳主动活跃气氛：“窈窈, 快来试试雪花球嘛。”
　　“这不是幻石么？”
　　“原材料是幻石，但实际上是雪花球。”赤心绳骄傲地说道，“因为你以前提过, 所以天道大人就给你复原了那样宝物。”
　　舒窈：……
　　她确实和天道说起过自己的雪花玻璃球。
　　她的雪花玻璃球，是她小学时候偷偷和爸爸要了二十块巨款，在学校门口买的森林小屋款。
　　那时候她动画片看多了, 总幻想自己也是个公主。
　　住在雪山森林里的湖泊旁，每天早上推开窗户, 铺面而来的是夹杂冰雪清冷气息的晨风。风吹起她的长发，拂过脸颊时会有微痒的幸福触感。
　　只是她后来的生活证明了, 这只是小女孩的幻想罢了。
　　人生不是童话。
　　爸爸去世后，那颗雪花球被她好好收起来, 再没拿出来过。
　　穿越以后，前段时间她第一次制作义骸, 曾说幻石很适合做雪花球。然后顺便和天道描述了大概形状。
　　当时天道很高冷，没有理会她的自言自语。
　　连她自己都忘记的事情, 没想到天道竟全部记得。
　　“你不喜欢么？”
　　见她笑容淡去，神祇有些困惑地拧眉。
　　但看他的架势，大有她说不喜欢便毁了去的意思。
　　换做平时, 天道定然不会如此小气。
　　只是从两件灵物的只言片语，舒窈能猜到, 这颗凝聚生灵与亡魂爱意的雪花球，到底需要花费多少心思。
　　如今心血被辜负，神祇产生赌气的念头, 却也不奇怪。
　　这让天道有了仿佛像是人类般的生动感。
　　天道，在尝试符合她对爱人的认知，在以她适应的方式来爱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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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还不够。
　　她不能坦白真相。
　　舒窈一无所有, 只有这颗心。
　　她赌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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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有，我刚才是看呆了。”她语气轻快道，“现在这不就来试试嘛。”
　　她将右手压在玻璃球上，随后向里面输入灵力。
　　微风拂过，轻柔得宛如吹皱一池春水，她的鬓发在风中微微摇动，但没等到她伸手抚平，再睁眼时，便已来到梦幻中的世界。
　　皑皑雪山脚下，森林旁湖泊宛如一泓蔚蓝宝石，卧在无边的翠绿山野之中。
　　她正站在森林边缘的小屋前，面对着湖泊。
　　与她童年幻想中的画面完全相同。
　　天道的身影在少女身旁出现。
　　他不看周围诗画般的绝美风景，只看着她。
　　这个小世界，是他送给舒窈的礼物。
　　不止是梦想中的住宅，这里更有她怀念的家人。
　　“窈窈。”
　　女人颤抖的声音在舒窈身后响起。
　　接着有男人激动说道：“都长这么大了。”
　　舒窈心中一颤。
　　她心情复杂的转过身，只见一对夫妇激动地站在门前，眉眼与她这具身体颇有几分相似。
　　正是舒氏夫妇。
　　游戏里，舒氏夫妇只在开场动画中出现过，甚至连具体容貌都没有，可现在她能够却见到他们。
　　舒父英俊挺拔，儒雅温和；舒母温婉端庄，温柔亲切。
　　却不是她的爸爸妈妈。
　　她的爸爸有点胖，每天都笑呵呵的。妈妈喜欢赶潮流，烫着卷发，说话时声音很大，与她相处时从不会这样内敛。
　　他们曾经是非常幸福的一家三口。
　　望着眼前陌生的夫妇，没有言语能够表达舒窈此时的心情。
　　事实上，她也不想说话。
　　舒窈觉得有些委屈，但她不知道这股无名的恼怒应该冲着谁。
　　不是无辜的舒氏夫妇，更不该是真心待她的天道。
　　而即便心里如此苦涩，她却已能够熟练地做出与心情完全不同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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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女孩露出了笑容，眼泪却大颗大颗的滚落，显然是喜极而泣。
　　天道看见，她扑入舒氏夫妇的怀抱，抽噎着呼唤爹娘。
　　任何人都能感受到她身体里潜藏的莫大悲伤，毕竟是见到怀念已久的父母，情之所至，却也难免。
　　神祇唇角不禁微微上扬，只是想起这种悲伤感人的场合，露出笑容并不合适，便又压下唇角，做出严肃的模样。
　　转眼，他瞥到通天石咧着嘴傻笑，指尖轻动，便瞬间拉平了银发玩偶的唇角。
　　[莫要轻佻。]
　　听到天道大人的轻声呵斥，通天石连忙端正仪态。
　　但心里还是好开心。
　　原来这就是满足的感觉。
　　通天石记下这种新奇的感受。
　　天道大人无所不有，且性格自制禁欲，对任何事物都不会有欲求，所以也不会因得到什么而感到满足。
　　小石头从未体会过满足感。
　　然而现在它知道了。
　　想要为窈窈达成心愿，想要她开心。
　　于是成功的时候，就会觉得喜悦而满足。
　　满足的感觉真好呀。
　　仿佛阳光洒下时，只想懒洋洋的躺在供台上不动弹，或者干脆小眯一会儿。
　　通天石喜欢这种感觉。
　　那以后要让窈窈更开心才可以。
　　这样天道大人就会一直很满足啦。
　　那边，舒氏夫妇二人看到自己死时还是婴儿的女儿，如今已出落为亭亭玉立的少女，也不由潸然泪下。
　　他们并非本身魂魄，而是由是奈何桥上，夫妇二人回顾生前之事时留下的叹息所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