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晚上,陆濯歇在了后院的西屋。
他一直没睡,魏娆去院中练剑,他双手垫在脑后,默默地听着。
如果魏娆没有过真嫁之念,陆濯一定会尊重她的五年之约,可现在,他已经知道了,她想做英国公世子夫人,想一直让外人羡慕下去。
两个月前的陆濯,不希望魏娆做他的妻子,两个月后的他,却觉得娶魏娆为妻,也没什么不妥,重要的不是魏娆像不像大家闺秀,而是她与自家众人能不能和顺相处,显然,魏娆很受长辈们喜欢。
陆濯又想到了元宵节那天晚上,魏娆对那两个说四婶闲话的小丫鬟的处置,从这点看,魏娆也很会管家。
陆濯能接受魏娆做他的妻子了,关键就在于,英国公夫人这个名分能带给魏娆的好处,能否抵消魏娆对他的厌恶,从而让两人假戏真做,两全其美,谁也不必因对方承受任何委屈。
翌日早上,陆濯陪魏娆去承安伯府给魏老太太请安。
得知他们来了,魏娆的大伯母郭氏、堂姐魏婵不请自来,母女俩都很好奇经过这场风波,陆濯对魏娆的态度会变得如何。
魏老太太同样好奇,就没有闲心理会儿媳孙女,巴巴地望着门口。
魏娆与陆濯并肩沿着走廊往前走,快到门口了,魏娆仰头看向陆濯。
陆濯心领神会。
魏娆放慢了脚步,陆濯率先出现在门口,见到魏老太太,陆濯露出一个惭愧的笑容,正要进去,注意到魏娆耷拉着脑袋攥着帕子一副犯了错羞于见人的模样,陆濯便收回已经跨进去的右脚,目光变得温柔,一手握住魏娆的手腕,拉着羞答答的小妻子走了进来。
进来了,魏娆看眼魏老太太,再看眼郭氏、魏婵,她好像更难为情了,抓着陆濯的袍子躲到了他背后。
陆濯偏头看她,笑得一脸宠溺:“事情因我而起,我都没怕祖母责怪,你怕什么?”
魏娆这才从他身后探出头来,水汪汪的眸子忐忑地望着主座上的魏老太太。
魏老太太最担心的是小夫妻俩因为这场闹剧离了心,此时亲眼见到两人这黏黏糊糊蜜里调油的样子,所有的担心便都长了翅膀飞走了,只绷起脸,佯怒地训斥魏娆道:“你个混账,有脸与世子闹脾气,就没脸见我了?”
魏娆一听,终于不躲了,乖乖地走到魏老太太面前,跪了下去:“祖母莫气,我知道错了。”
陆濯马上跪到她身边,主动揽了过错道:“祖母,都是我一时冲动伤了娆娆,您要怪就怪我吧。”
郭氏看得眼睛难受,抢着问道:“世子,你与娆娆究竟为何争吵?”
陆濯看她一眼,惭愧地低下头,难以启齿状。
魏娆红着脸道:“都是酒后的胡闹,就不说给祖母、伯母听了。”
酒后胡闹?
郭氏瞧着魏娆小狐狸精似的脸,心中有了猜测,定是陆濯初尝人事血气方刚,禁不住魏娆的美色,欺负人欺负得狠了,魏娆又素来娇气,脸皮薄把男人的疼爱当羞辱,这才气跑了。
如此看来,陆濯待魏娆明明是恩爱过了头,与她们期盼的完全不是一回事!
第60章
远行在即,魏娆与陆濯就没有在承安伯府留到用饭,坐了半个时辰就回了英国公府。
陆濯有他的事情要安排,魏娆在后院看丫鬟们收拾行囊。
“听说北地春天来得晚,姑娘带两件斗篷吧?”
“姑娘认床,床搬不走,带两床被子去。”
“首饰也要多戴些,世子爷到了锦城,地方官肯定会设宴邀请,姑娘跟着去吃席,不能打扮得太素了。”
柳芽、碧桃忙忙碌碌的,边收拾边嘀嘀咕咕,有时候是自言自语,有时候互相询问。
魏娆就坐在榻上,笑着看着,丹凤眸亮晶晶的。
柳芽整理好个箱笼,回头看到榻上的姑娘,莞尔道:“能出去玩,姑娘就这么高兴啊?”
她们只知道魏娆要去锦城。
前往西山行宫需要保密,魏娆连身边的心腹丫鬟都瞒得严严的,整个京城,只有她、陆濯、寿安君、英国公夫人,以及宫中的元嘉帝知道这个秘密。
“姑娘嫁过来这么久,世子爷总算做对了件事。”碧桃放好棉被,半是高兴半是嫌弃地道。
魏娆见四个箱笼收拾地差不多了,对碧桃道:“你也回屋收拾吧,这边让柳芽伺候就好。”
这次出门,魏娆只方便带个丫鬟,她选了活泼爱笑的碧桃。
碧桃脚步轻快地去了。
没多久,贺氏来了。
贺氏将魏娆拉进内室,说了好多贴己话,当婆婆的,贺氏主要担心点,怕魏娆在外面的时候有孕,路途奔波动了胎气。
魏娆羞道:“母亲放心,真有了,我会小心的。”
儿媳妇这边交待过了,贺氏又去看儿子。
陆濯的箱笼早已收拾妥当,这会儿正在书房看书,得知母亲来了,陆濯来厅堂与母亲说话。
心情好的时候,陆濯便是最温润的君子模样,待母亲十分敬重。
贺氏只怕冷脸儿子,这样的儿子她是不怕的,嘱咐了些日常琐事,贺氏咳了咳,先喝口茶,再对着儿子的靴子道:“远行在外,若是娆娆有了身孕,你记得请个靠谱的婆子照顾她,娆娆与孩子最要紧,你别只顾着自己。”
陆濯笑道:“儿子知道,便是娆娆没有怀孕,儿子也会把她的喜乐放在儿子前面。”
贺氏:……
她指的是旦儿媳妇有孕,儿子就不要与儿媳妇同房了,儿子的回答怎么好像理解岔了?
委婉的儿子听不懂,贺氏只好直言道:“娆娆真有了,你们俩就分房睡,行了,你们抓紧时间收拾,我走了。”
丢下儿子,贺氏快步离开了。
陆濯苦笑地去送母亲。身孕?除非做戏需要,他现在敢碰魏娆下,魏娆能挥剑杀他。
第二日早,英国公府门前就排了两辆马车,辆坐人的,辆放箱笼的,阿贵带着松竹堂的小厮陆续将六只黄花梨的箱笼搬到后面的马车上,箱笼上面都做了标记。另有只长藤条箱子,给随行的仆人放包袱用。
放好包袱,马厩小厮还牵了陆濯那匹通身漆黑发亮的宝马良驹来,拴在第二辆马车后面。
要动身了,英国公夫人、贺氏、二房、三房、四房众人都出来相送,轻易不出门的四爷也来了。
魏娆向长辈们辞别,来到四爷夫妻这边,魏娆还没说什么,四夫人的耳根先红了,垂着睫毛不敢与魏娆直视。那晚两人躲在竹林里说了最私密的话,黑漆漆的没什么,如今大白天的,四夫人总是羞于见魏娆。
四夫人如此羞涩,魏娆便没有多说,最后看眼英国公夫人,魏娆与陆濯前后上了马车。
车轮转动的瞬间,魏娆轻轻地呼出了口气,可算走了,这大早上的应酬,委实累人,她笑得脸都快僵了。
“以前出过远门吗?”陆濯忽然问她。
魏娆倚着左侧的车角,闭上眼睛道:“最远便是云雾山。”
陆濯看眼她花瓣般娇嫩的脸颊,提醒道:“此去锦城,若无意外,路上要用七日,除了用饭下榻,其他时间都在车上,可能会很累。”
魏娆淡淡道:“世子照顾好自己便是,不必担心我。”
无论是第次出远门,还是要见到母亲了,都让魏娆兴奋地睡不着觉,昨晚她在床上翻来覆去,到三更天还非常清醒,强撑精神应酬了早上,现在不用再装了,魏娆只想补个觉,懒得听陆濯唠叨什么。
为了让陆濯自己识趣,魏娆抬起团扇,掩面打了个哈欠。
陆濯果然没有再打扰她。
马车出了城门,八个神武军的都头已经在此等候了。
个都头掌管百个小兵,陆濯此去锦城要招八百新兵,那些新兵便会分派给这八个都头训练。
都头们下马,要给陆濯行礼。
陆濯挑起半边车帘与他们说话,魏娆悄悄睁开条眼缝,透过陆濯与车帘的缝隙,看到两个单膝跪在地上的都头,年纪都在二十五岁的样子,古铜般的肤色,健硕魁梧的身躯,看起来就很靠谱。
“上马,出发吧。”
陆濯说完了话,魏娆马上闭上眼睛。
八个都头重新上马,与陆濯的长随赵松、赵柏起守在马车前后左右,也算充当了陆濯此行的护卫。
行路枯燥,尤其是马车里还有位彼此关系并不融洽、无话可谈的同伴。
魏娆补了个时辰的觉,被马车的个颠簸颠醒了。
揉揉撞到车板的脑袋,魏娆睁开眼睛,看到陆濯正在倒茶。
“渴不渴?”陆濯倒好自己的,注意到她醒了,看过来问。
这茶水是碧桃按照她的口味准备的花茶,陆濯喝了她的茶水,帮她倒茶也不算魏娆占他的便宜。
魏娆就嗯了声。
陆濯拿起个青瓷碗,替她倒了七分满,托在掌心送了过来。
魏娆捏着茶碗上沿接过来,刻意避免碰到他的手。
茶水温热,魏娆手端茶,手挑开旁边的窗帘,入目便是个端坐马背上的神武军都头。那都头专心骑马,没料到车帘会被人挑起来,下意识地看过来,便对上张堪比花娇的艳丽脸庞,都头愣住,反应过来这女子的身份,他立即收回视线看向前方,只是抹异样的红却自他的脸庞升起,直蔓延到耳根。
魏娆好笑,放下帘子,扭头对陆濯道:“叫跟着的官爷往后退些,别挡了我看风景。”
那都头若不退,魏娆敢继续看风景,对方怕是要紧张坏了。
刚刚陆濯也发现属下的异样了,个深闺女子毛手毛脚被外男看去了容貌,若魏娆是他的妹妹,陆濯定会训她顿。可魏娆不但不是他的妹妹,还是个脾气非常大的经常去云雾山跑马狩猎的假妻子,陆濯便不能出言教训。
“天气尚冷,树木花草尚未返绿,并没有什么景色可赏。”陆濯换了个方式道,只要魏娆不挑帘子四处张望,便都不算失礼。
他聪明,魏娆也不傻,听就明白了陆濯的意思,这位自命君子的世子爷,又讽刺她不懂规矩了。
好好说话他不配合,魏娆笑笑,直接把她这边的窗帘挂了起来,兴致勃勃地看向远方。
这下子,不用她或陆濯开口,跟着的那位都头自己掉头绕到了后面。
魏娆心想,陆濯的属下可比他识趣多了。
窄榻另头,陆濯看着魏娆上扬的殷红唇角,忍了忍,从三层橱柜中抽出层抽屉,拿了本书出来。
魏娆看够了风景,重新放下了窗帘,继续闭目养神。
中午的时候,行人来到了座小镇。
“有什么想吃的吗?”陆濯边透过窗帘缝隙观察路过的商铺,边低声问道。
魏娆只想快点下车活动筋骨,随口道:“随你安排,有干净的净房便可。”
看似要求不高,可小户人家都是茅坑,能提供专门的净房的,只能是大酒楼。
陆濯便选了镇上看起来最气派的酒楼。
净房在酒楼后面,魏娆想叫碧桃起去,陆濯竟然跟着她们起过来了。
魏娆只当他也有需要。
净房分男女,魏娆站在外面,先派碧桃进去观察情况,若有碍眼的地方碧桃先收拾干净了她再进去。
两间净房中间隔了堵石墙,石墙上面开了扇雕花轩窗,魏娆用帕子捂着鼻子,目光四处乱扫,落到轩窗这边,忽然发现陆濯就在那边站着。
就在此时,陆濯进去了。
魏娆收回视线,很快碧桃出来了,笑道:“少夫人进去用吧,这边还挺干净的。”
魏娆解了手,手也洗干净擦好了,与碧桃起走了出来。
陆濯已经在那边等着了。
酒楼的饭菜与英国公府里的比较起来只能说是尚可,魏娆这桌只有她与陆濯,赵松等十人分两桌坐下,碧桃与赵松、赵柏兄弟俩以及两个都头分了桌,男人们喝点小酒大口吃肉,再照顾照顾碧桃,吃得很是热闹。
对比起来,魏娆、陆濯这桌可谓冷冷清清,唯二温暖的,便是两人脸上的假笑。
赶路要紧,吃完饭行人继续出发。
这下魏娆是真困了。
车里备着坐垫,陆濯取出个坐垫放到靠近车门的地方,然后背对窄榻坐了上去,低声对她道:“你可以躺着休息。”
魏娆看向旁边的窄榻,国公府的马车非常宽敞,这窄榻也够长,她微微蜷腿就能躺下了。
“多谢,等我醒了,换你躺会儿。”魏娆礼尚往来地道。
陆濯:“嗯。”
魏娆看看他的后背,学他,脱了绣鞋,也背着他面朝车板侧躺了下来,双足缩到裙摆底下。
马车规律的晃动让入睡变得更加容易,魏娆无声地打了几次哈欠,睡着了。
陆濯直在看书,直到口渴。
他转身要倒茶,横陈在窄榻上的美人背影却冲进了视野,她枕着右臂,左臂也搭在前方,顺滑细绸包裹着的身子便如被阳光驱散了云雾缭绕完全坦露出来的秀美峰峦,却又缩小了无数倍,被双无形的手托献到了他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