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出篮球场的时候,天幕已经变成了深蓝色,没有月亮,却泛着点点星光。
路灯昏黄,空气微凉,可以浸透薄衫。
他站在空旷的校园中,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长长地吐了出来。
凉气顺着气管入肺,压抑的感觉稍微缓解了一些。
这时,他的那个唯唯诺诺的女同桌忽然出现了。
她长得很漂亮,却没什么生气,身上的校服永远是板板正正规规矩矩的,就像她这个人一样,不对,她比她身上穿着的校服还要老实规矩,说话声音永远像是蚊子哼哼,平时在学校里面连口大气都不敢喘,就好像喘气犯法一样。
起初他并不清楚这女孩为什么这么唯唯诺诺,后来他才慢慢地发现了,她也是被全校孤立的一员,他还曾在无意间听到身边同学聊起过她家里的事情,那些人的言语中,对她进行了一番戏剧性的妖魔化,说她是潜在杀人犯、是隐性疯子、是个危险人物。
他对此的态度是:嗤之以鼻。
神他妈潜在杀人犯,要真是这样,在场的没一个人能活到现在。
从那时起,他就对她多了点同情心,也有点同为天涯沦落人的感觉,毕竟整个学校里面,只有他们两个是一个世界的人。
她低着头走到了他的面前,脸颊微微有点发红,递给他了一瓶矿泉水。
程砚叹了口气,接过了那瓶水,却没拧开瓶盖,问了句:“你干嘛来了?”
夏梦淞用她那一如既往的蚊子哼哼似的声音回答:“来看看你有没有被选上。”
“没有。”他冷冷道。
夏梦淞抿了抿唇,第一次在他面前抬起了头,目光灼灼地看着他,也是第一次用一种正常音量的声音对他说道:“没关系的,你还有我呢。”
但是说完这句话后,她的眼圈就红了。
内心压抑许久的委屈倾巢而出,肆意泛滥。
为什么大家对他们这么不公平呢?
她一点也不想被排斥,她想当个正常人,正常地融入群体,正常地学习、交朋友。
程砚没想到她会哭,却能理解她为什么哭。
被周围所有人都排斥的感觉并不好受。
他们并没有做错什么,但仅仅是存在在这里就成了最大的原罪。
但是他们,还能怎么办呢?
程砚垂眸,无奈地眼前泣不成声的女孩,叹了口气:“别哭了。”犹豫了一下,他第一次用一种朋友的语气对她说道,“你还有我呢。”
其实在此之前,他挺瞧不上这个女孩,感觉她太过于逆来顺受,一点骨气都没有,任人拿捏。
但是此时此刻,他却对她有了点改观:她也不想这样,都是被逼无奈。
夏梦淞依旧在低着头啜泣,哭得泪流满面,但程砚却丝毫没有继续安慰她或者帮她擦眼泪的意思,咬着牙犹豫了一下,她一头扑进了他的怀中,抱住了他。
为了能让自己哭得再惨痛一些,她开始想妈妈。
这招很管用,眼泪哗啦啦的流。
她开始放声大哭,哭的浑身都在发颤。
程砚不知所措到了极点,立即张开了双手,呆若木鸡地看着紧抱着他不放的夏梦淞。
许久后,他长叹了口气,缓缓放下了双手,任由她抱着自己。
那天,她抱着他哭了好久,他的前襟都湿透了。
第二天起床后,她的眼眶红肿,但是却心情愉悦。
这是她接近他的第一步,她成功了。
后来她又使用过无数次类似的手段,一次又一次地在他面前展示自己的委屈和柔弱,不断地利用他的同情心,让他对自己产生好感。
共同的处境是她走近他内心的最好的桥梁。
她把自己塑造成了一个需要保护的弱者,也把自己塑造成了他唯一的陪伴者——其实不用塑造,这点就是事实——全校除了她,没人敢顶着吴靖安的威胁跟他接近,她之所以敢,是因为她笃定了程砚会保护她。
他确实也做到了。他不仅帮抵御了吴靖安的霸凌,还帮她抵御了来自别的同学的欺辱。
最后,她成功地让他爱上了自己。
其实她应该感谢吴靖安,如果不是他,他们不会成为天涯沦落人,也不会产生互相陪伴的羁绊,那么程砚根本不会喜欢上她。
程砚是个相当干脆利落光明磊落的人,他毫不避讳自己的喜欢,也不加掩饰。
但是她却不能接受他的爱,因为他不能帮助她进入上流社会,虽然她也很爱他。
他只是吴家的继子而已,不是真正的富二代。
她需要找一个真正的富二代,成为她成功路上的垫脚石。
吴靖安的惩罚给了她一个深刻的教训:必须成为人上人才能主导一切。
之所以要让程砚爱上她,是因为她不想让他喜欢上别人,因为他太耀眼了,无论是哪个女人得到了他她都会嫉妒到发狂,所以她必须一直钓着他,不停地对他欲拒还迎。
或许是因为学生时代的羁绊太深,他对她的爱也很坚定。
十一年来,他从未放弃过她。
她一直想着,等自己成为了人上人之后,一定会回到程砚身边,一定会好好地补偿他、好好地爱他。
但是她忽略了程砚也是个有底线的人。
或者说,她习惯了程砚的单方面付出,习惯了享受他对她的无底线包容,习惯了他对她不求回报的爱,所以她忘乎所以了。
她不该踩着他上位,不该去勾引他的继父,不该毫不顾及他的感受,不该平白无故地让他等了这么多年。
学生时代,在那片夕阳下的操场上,只要她一喊他,他就会回头,目光中充斥着无尽温柔。
她享受那种他的眼中只有她的感觉,更享受人群中有女生嫉妒她嫉妒到发狂的感觉——她们就是贱,不敢接近程砚,却又爱慕程砚。
现在,她终于成为了人上人,拥有了金钱、地位和名声,但是他却再也不会为了她回头了,他的眼里也没有她了。
他娶了别的女人。
她得到了一切,却失去了他。
她后悔了。
如果这个世界上能有后悔药,她一定毫不犹豫地吞下去。
但是世界上没有如果。
GUCCI店中珠光宝气,一派奢靡,她站在自己年少时梦想着的、贪恋着的地方,却无心琳琅满目的奢侈品,只想把程砚追回来。
如果能让他回到自己身边,让她做什么她都愿意,哪怕是放弃现在所得到的一切。
程砚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古驰店,夏梦淞下意识地要去追他,却被身边的两位助理拦了下来。
男助理用力扯着她的胳膊,小声叮嘱道:“姐,冷静点,这儿人多!”
女助理拼命地拎着手中的购物袋,以防脱落,也劝道:“容易被拍!”
夏梦淞的脚步一顿,犹豫再三,还是没能抵得过内心的煎熬,一下子就甩开了男助理的手,一路小跑着去追程砚。
林念初一直在通往厕所的过道前等程砚。
没过多久,程砚就回来了,手里拿着她的包,身后……跟着脏东西。
愉快的心情顺便变得烦躁了,还有点生气——他们俩刚才遇到了么?说话了没?她为什么追过来了?
程砚没注意身后,回到老婆身边后,才发现她的表情有点不对劲儿,顺着她的目光回头一看,脸色瞬间沉了下去。
夏梦淞看到了林念初,也注意到了她的肚子,脚步不由自主一顿,心脏也跟着狠狠一颤,像是在猝不及防间遭遇了重创——她竟然怀孕了。
程砚和别的女人有了孩子。
他马上就要当爸爸了。
她有些接受不了这个现实,不对,不是有些,是根本接受不了。
她不甘心,不服气,不平衡。
他和她之间有十一年的羁绊,她才和他认识了不到一年,凭什么她能得到他?
就因为她有了孩子?
孩子算什么呀?婚姻又算什么?
她不信自己会输给一个和他认识了还不到一年的女人。
夏梦淞深深地吸了口气,并未就此停下脚步,就像是没看到林念初一样,径直走到了程砚身边,目不转睛地望着他:“我刚才喊你,你没听见。”
程砚不是个傻子,他很明白她的目的是什么,所以根本没有理会她,甚至没多看她一眼,将手放在了林念初的肚子上,轻轻地抚摸着,眼中也只有林念初一人,由衷而发:“媳妇儿,你说你肚子都这么大了,怎么还是穿什么都好看?”
林念初淡淡地扫了夏梦淞一眼,冷冷道:“主要还是脸好看,面由心生,不像某些人,一看就尖酸刻薄相,这辈子注定孤独终老。”
夏梦淞:“……”
林念初没再多言,从程砚手中接过了自己的包,转身去了卫生间,让他自己解决问题,因为她看着夏梦淞心烦,但主要还是因为快憋不住了,影响发挥。
等林念初走进卫生间后,程砚才开口,神色冷然地看着夏梦淞,用一种警告的语气对她说道:“以后不要再来找我,我老婆会不高兴,我不想让她不高兴。”
最后一话,狠狠地刺痛了夏梦淞的心。
他不想让她不高兴,因为他爱她,而且是偏爱。
但她还是不甘心,非要问个明白:“你真的爱她么?”
程砚毫不犹豫,语气笃定:“我当然爱她。”
夏梦淞红了眼圈,无助又满含哀求地看着他:“那我怎么办?我还爱着你呀。”
程砚没了耐心。
他向来是个对自己不感兴趣的人没什么耐心的人。
更何况,他现在对夏梦淞的态度,已经不再是单纯的不感兴趣了。
一双桃花眼中尽是厌恶,他声色冷硬地启唇:“现在就给我滚蛋。”
第46章 “最爱的人是你,以后都……
夏梦淞浑身一僵, 呆滞又错愕地看着程砚,眼眸上覆盖着一层模糊的泪光,像是被狠狠地抽了一巴掌——
他, 竟然,让她滚蛋?
十一年来, 他从未这么对待过她。
她忽然想到了吴靖安。
当初他就是这么对待吴靖安的,不加掩饰的厌恶与抵触。
所以, 她现在在他心中的地位和吴靖安一样是么?都是令他讨厌到不屑一顾的人?
周围的空气似乎像是被抽干了, 她忽然感觉到了窒息, 胸腔处传来了挤压感,心脏一抽一抽地疼。
她甚至有些恍惚,像是在猝不及防间被当头打了一棒, 灵魂被打碎了。
那个眼中只有她的少年不见了,他眼神中的温柔也不见了……都不见了,消失了,她彻底失去了他。
两位助理在此时追了过来,一左一右地架住了她的胳膊, 一边小声谨慎地叮嘱她要冷静、会有人拍照, 一边不由分说地将她拉走了。
她就如同一个牵线木偶似的,任由两位助理摆布, 神情呆滞脚步虚无, 失魂落魄地跟着两位助理走。
走出一段距离后, 她骤然回神,猛然回头看向了程砚, 眼神冰冷锋利,甚至带着几分摄人的癫狂——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为什么要抛弃我?我那么爱你,你怎么能爱上别人呢?你背叛了我!
说白了, 她还是不甘心。
程砚自始至终都没有回头。
夏梦淞对他而言已经变成了一个无关紧要的人,不值得他去回头。
眼前人才是最重要的。
林念初上完厕所后,一身轻松,斗志又被激发了,甚至已经做好了与夏梦淞大战三百回合的准备。
然而等她走出去之后才发现,夏梦淞已经走了。
“她人呢?”不能手撕绿茶了,林念初的心里十分憋屈,又气又急地瞪着程砚,“去哪了?”
程砚底气十足地回答:“让我骂走了。”
林念初:“……”
谁他妈让你动我的猎物了?!
孕妇容易情绪化,不发泄出来,实在是难受。
但她也不能因为程砚把白月光骂走了生气吧?这不是无理取闹么?
闹也必须合理化的闹。
为了使自己保持冷静,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长长地吐了出来,然后面无表情地盯着程砚:“你们俩刚才在哪遇到的?”
感觉是要秋后算账。
程砚浑身上下的肌肉瞬间紧崩了起来,不由自主地挺起了腰板,站得更直了,小心谨慎又强作镇定地回答:“刚才我去给你拿包的时候在店里面遇到了,但我没有跟她说话,一个字都没有说。”
林念初的柳眉微竖:“那她为什么要来追你呀?”
程砚:“我、我我也不知道。”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商场里面开空调了,他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紧张到不行。
你还能不知道为什么?
不知道就是你的错!
林念初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冷哼一声,转头就走。
“媳妇儿!”程砚赶紧去追,同时试图去拉她的手,但却被林念初甩开了,他不死心地再次尝试,却又被甩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