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妗只觉得大家的目光都聚在自己身上,带着探究和打量,她心跳忽然加快起来,这是要让她把帷帽摘下来?可若是这样,自己脸上的红疹怕是要暴露了。
尽管楚妗心里很是着急,但也能保持镇定,很快就想出了一套说辞,至少说出来的话便让人挑不出错来,“我这风寒来势汹汹,在公主府喝了好几天的药也不见好,足以看出这风寒很是顽固。我倒是不打紧,闷也就闷一些,只是这屋子里还有老人和小孩,这身子骨弱一些,怕是很容易被我的风寒传染。”
楚静姝脸色一僵,倒是没想到楚妗这么快就找好了应对的说法,倒是小看她了。尽管她很是好奇楚妗的脸到底成了什么样,但也知道自己若是再说,怕是要引起楚妗的怀疑了。
想到这里,楚静姝柔柔笑了笑,称赞道:“二妹妹倒是有心了,体贴长辈,关怀小辈。”
楚妗尴尬的笑了笑,自己随意找的借口,居然还被人夸赞了,倒是有些名不副实,可她见大家被她的说法说服了,松了一口气。
今日大家都聚在这里,便是想让楚妗答应给府里的姐妹牵线搭桥,如今得了楚妗的“同意”,气氛也变得融洽起来。热热闹闹的也开始聊一些趣事儿。老夫人年事已高,精神头也有些不行,听着他们聊了一会儿,眼神也有些疲倦。
王清荷笑着道:“这时辰也不早了,老夫人怕是也累了,我们便不打扰您休息了。”
“也罢,都回去吧!”老夫人摆摆手,脸上是遮掩不住的疲惫,自己这把年纪了,还要操心的事太多,身体也受不住了。
众人皆起身,屈膝告退。
楚蔷楚茉几个小姑娘性子跳脱,几下就走出去了,楚静姝与王清荷携手走在一起,独留楚妗单独一人,既无母亲做伴,又无姐妹相陪。
楚妗看着王清荷自打她回来,连一句关怀的话都没说,心底颇有些失落,刚打算折身离开,身后传来一声呼唤,“二姑娘。”
楚妗脚步一顿,疑惑转身,原来是三夫人钱氏,她脸上挂着温婉和煦的笑,笑意盈盈的走过来。
“二姑娘走这么快干什么?我都差点追不上你了。”钱氏刚才与人说了几句话,转身就看到楚妗一个人往外走,对比其他人的成群结伴,楚妗的背影有些孤单落寞,她看着有些心疼,便连忙叫住她。
楚妗还记得第一次见这位三婶的情景,钱氏也是这般和善。楚妗向来是旁人对她好一分,她便愿意待人好十分。
但她也时刻谨记着富贵人家的两幅面孔,如今这三夫人也不知是不是与楚蔷她们一样,背地里另外有心思,她也不好太过热情,闻言,她礼貌而矜贵地点了点头,喊了一声“三婶。”
钱氏走上来,道:“我的院子与你正好顺路,你与我一起走吧。”
楚妗一愣,倒是对于她的话很是意外,平日里她都习惯了一个人回去,倒是第一次有人邀她结伴而行。
只是一起走一段而已,也不是什么难事,她点了点头,应了下来。
钱氏顿时露出一个欣喜的笑来,她膝下只有一子,没有女儿,但她却是极喜欢乖乖软软的姑娘,她一直很羡慕那些生了姑娘的人,也一直想要一个乖乖巧巧的女儿。只是她当年生产的时候,亏了身子,是以难以再有孕,这倒是她的一大遗憾。
其实府里也不乏许多姑娘,但那些姑娘都是有娘疼的,她也不好过于关心。
三房是庶出,在府里也不受宠,老夫人不喜欢三房,老夫人是这后宅的风向标,大家为了讨好她,对于她也总是不亲近,加之大燕朝一直是士农工商,士为贵,商人最是低贱,而她出身商贾,这府里的人,多少也有些瞧不上她,只是面上不表现出来罢了。
也许是因为楚妗也是被排斥的存在,钱氏总觉得与她同病相怜,看着楚妗在这暗潮汹涌的国公府里受尽委屈,她便升起一抹怜惜,哎哟,若是她有个女儿,巴不得把这世上最好的东西捧到她面前,哪里舍得让她受一分委屈?王清荷也是个拎不清的,自己这个女儿本来就是可怜,小小年纪就丢了,如今回来了,非但不加倍疼惜,反倒对那个养女越发好。
钱氏心里冒出窃喜,也幸亏王清荷不关心楚妗,自己可以趁机亲近她,到时候博得楚妗的好感,楚妗这孩子看着就是个良善的孩子,到时候她真心待她,楚妗未尝不会以真心回报她,那她也不算有了个女儿吗?
“你这风寒,可大可小,你年纪小,身子骨健康,过不了多久应该这风寒就会好了,但是平时也要注意保暖,虽说已经是四月天了,但是京城不比南地,还是冷一些的,你自小长在南地,怕是需要注意一些。”钱氏关切道。
楚妗转过头细细打量着钱氏,看得出来她是真心想要关心她,她心底划过暖流,这还是她回府收到的第一份关切,她抿唇笑道,“多谢三婶关心,我晓得的。”
钱氏听着楚妗娇娇软软的嗓音,心底更是喜爱,侧着身子打量楚妗,哎呀,怎么会这么乖巧啊?像是她那个儿子,她多说了几句,都会不耐烦,嫌她话多啰嗦,看看这小姑娘,非但不嫌弃,还感谢她。
她越想越觉得姑娘比儿子更好,试探着问道,“你介意我喊你妗儿吗?”
楚妗看着钱氏眼底的期待,一丝也生不出拒绝,乖巧点点头,“不介意的。”
钱氏脸上顿时浮起一抹惊喜的笑,连忙喊道,“妗儿!”拉近距离就先从改变称呼开始。
楚妗笑着应了。
两人走了一段路,钱氏又忽然道,“你介意我拉着你的手吗?”要先让楚妗适应自己的接触,以后说不定与她才会更亲近。
楚妗一愣,有些不理解地望着钱氏,这,这三婶未免过于热情了吧?
“我,我只是觉得这样亲近些,你别生气……”钱氏以为楚妗不愿意,连忙解释道。
楚妗看着钱氏眼底的慌乱,她像是很担心她会生气。她第一次体会到,原来自己的态度居然也对另一个人来说这么重要,她心底有个地方软了些,主动拉过钱氏的手,“没有不愿意的。”
作者有话要说: 楚妗:哥哥,我好像遇到了怪婶婶!
第38章
钱氏的话并没有错, 她确实与楚妗同路,只是相较于楚妗的长乐苑,三房的住处还要更偏远一些。
钱氏与楚妗分别后, 脸上挂着笑回了院子。
“娘, 今日怎么这么开心?可是有什么好事?”
长廊处忽然走出来一个温润清雅的男子, 十六七岁的模样,一身竹叶青的长衫, 背脊挺直, 身姿像是品行高洁的竹, 不屈不挠, 面如冠玉, 儒雅俊秀。
钱氏见了他,脸上的笑意更浓了些, 不答反问,“今日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这人便是钱氏唯一的儿子,楚怀玧,年十七, 在府里行三,是府里的三少爷,尚未及冠,但是才学横溢, 小小年纪就已经是乡试、会试的第一名,今年便要参加秋试,是最有望成为大燕朝最年轻的三元及第的人。
楚怀玧淡声道, “今日老师身体抱恙,是以提前下了学。”
楚怀玧天资聪颖,靠着自己的努力,拜在了当朝太傅门下,深得太傅喜欢。
钱氏笑呵呵的走过去,故作神秘地说道:“你猜我今日和谁一同回来的?”
楚怀玧目光落在钱氏脸上,以往每次从福寿院回来,钱氏都是闷闷不乐的,府里的人对三房不友好,钱氏也受气颇多。每天就等着楚怀玧考取功名,扬眉吐气一番。今日倒是难得的带着笑脸回来。只是他一心扑在学业上,对于府里的事情也不甚清楚,更遑论知道母亲与谁回了院子了。
他摇了摇头,道:“不知。”
钱氏脸上的笑僵住了,有些恨铁不成钢地怼了一指楚怀玧的脑袋,“真是无趣,就是没有小姑娘有趣!”都让他猜一猜了,便是猜不出来,假装感兴趣地猜一猜,随便说一个名字也好,老老实实的说不知道,真的是无趣的很!
楚怀玧无奈,自己的母亲很是喜欢女儿,自己长这么大,记忆中听的最多的话,便是“你怎么不是个女孩儿呢”。
钱氏看着儿子脸上的表情,话也有些憋不住,顿时敞开了说,“是二姑娘,二姑娘性子好,识大体,肯耐心与我说话,哎哟,乖巧极了,说话也娇娇软软的,真是,啧啧,可真是甜到我心里去了。”
楚怀玧一愣,楚妗?那个刚被找回来的嫡小姐?
因为他学业繁重,且不常去后院,加之前些日子去蜀地奔丧,方才回京城,是以那个二妹妹虽未曾见过,但也在下人口中得知是个怯懦胆小的性子。
他看着钱氏脸上的欢欣,第一次对这个二妹妹生出一丝好奇,这到底是下人的以讹传讹还是母亲的夸大其词?
——
长乐苑。
“哎呀,阿茶阿茶,你总算回来了,我还以为你被你那几个恶毒的妹妹陷害了,回不来了呢,呜呜呜,这几天可把我担心坏了。还有啊,你不知道你那几个婢女真的是笨手笨脚,修剪都好丑,你看看,我是不是变丑了?”
楚妗刚一踏进院子,就被一道尖锐的声音吓住,抬眼看去,原来是那株墨兰。
楚妗四下环顾,见无人,便走过去,居高临下的看着它,低声道,“你别吵了,我耳朵都要被你震聋了。”
墨兰声音一顿,继而更大声的喊道:“你这什么态度,我那么担心你,你居然吼我?!呜呜呜,我不活了,你是不是有别的花了,就不喜欢我了?!”
楚妗:“……”她简直头疼不已,这墨兰性子实在是活泼,像是个没长大的孩子一般,熟稔起来便有些话多聒噪,但是她知道墨兰是关心她,是好意。她连忙安抚道:“我错了我错了。”
墨兰声音低了下去,有些小得意的说道:“知道错了就好,我就勉为其难,大人有大量的原谅你了!”
楚妗看到它,不免想到顾沉宴,她问,“这几日先生来过吗?”
“没有,他和你一样,都已经好几天没有出现了。”墨兰如实答道。
楚妗有些失神,脑海里闪过那张棱角分明的脸,自己得到了华阳公主的喜欢,还是多亏了他,她想要亲自感谢他,但是她也知道他的身份应该不简单,怎么可能想要见就能见到?
——
华阳公主府,自心院。
屋内窗明几净,青色的铜炉里袅袅升起青烟,微风浮动,略有些昏暗的屋子里,随意地坐着一个人,桌子旁还站着一个人。
顾沉宴撑着下巴,细长的眼尾微垂,眼睛黑而亮,里面深沉莫测,让人不辨喜怒。
“殿下,楚姑娘没有带走雪芙膏,她只带走了公主为她置备的那套衣裳。”沈嬷嬷躬身站在一旁,面无表情的说道。
顾沉宴随手拿起桌上的玉盒,百无聊赖地把玩着,“没带走便没带走吧,她应该也是猜到了雪芙膏的珍贵,自然不会带走,她不是那等贪心的人。”他轻轻笑了笑,楚妗恩怨分明,报完恩就毫不留情的离开,一丝牵连也不愿意沾上,怎会接受这么珍贵的东西?
沈嬷嬷偷偷瞥了一眼顾沉宴,发现他虽说是笑,那笑意却不达眼底,反倒莫名有些怒意。
“可是楚姑娘脸上的红疹印子还是很显眼,本来用了雪芙膏,效果很好,若是换回劣质的药膏,印子消退定会慢下来,这还是好的,就怕那药膏与雪芙膏药性相冲,怕是那印子就要一辈子留在脸上了。那张脸倒是可惜了……”沈嬷嬷淡淡地说道,颇为感慨。
顾沉宴手里的动作一顿,斥道:“她那张脸与孤有何关系?嬷嬷何时这般话多?”
沈嬷嬷心底笑了笑,脸上依旧是一本正经,“是老奴多嘴了,的确与殿下无关。”
顾沉宴忽然觉得心底有些烦躁,他随意地摆摆手,“你退下吧。”
沈嬷嬷躬身告退,走的时候顺便将门带上,大门渐渐地挡住了屋外的光线,在门完全阖上之前,沈嬷嬷抬头看了一眼屋内,顾沉宴手里拿着那盒药膏,眉眼隐在光暗交界之处,晦涩难辨,虽瞧不清楚神色,但许久未动的姿势,还是泄露出他心底很是不平静。
她嘴角翘了翘,露出一个老怀欣慰的笑,太子殿下终于要开窍了。
楚妗去了小库房,把那些种花的工具找出来,打算好好的替院子里的花卉松土施肥。
楚妗挽起袖子,小心翼翼地用小铲子将泥土挖得松散一点,院子里种了一大片花卉,虽然品种不是很珍贵,这些花没有意识,但是楚妗仍然很是认真对待。
小铲子忽然挖不动了,楚妗停下动作,发现土下埋着一块石头,她徒手去挖,却不料石块边缘尖利,稍不小心便将手割破了,伤口不大,但是血流不止,血一滴滴落在泥土中,随即渗透下去,混在黑色里消失不见。
“咯嗒。”身后忽然传来东西落地的细碎声,楚妗一惊,转身看去,也就没有看到她面前的那株君子兰忽然叶片抖了抖,花瓣上浮起一抹血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