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琢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时雨道:“我最近很忙, 没空接任务。”
唐琢连忙:“报酬不会让大人失望。”
时雨挑一下眉, 一下子想起了自己因为唐琢上个要他杀戚映竹的任务而损失的钱……新仇加旧恨,这人还敢提钱……时雨手一张,一把银针从掌中飞出, 直刺向唐琢。
唐琢骇然!
密针飞来, 他全身被定住一般,刹那间以为自己会死在这位杀手手下。朕擦过他的脸,定在了他身后的墙面上。擦过唐琢脸侧的针, 只堪堪在他脸上划破了一道血痕而已。而唐琢僵硬着:“大人……这是什么意思?”
时雨:“不接就是不接。”
唐琢眼睛不敢眨,那站在阴影角落里的人倏地一下移动,那个地方便没了人。唐琢再看,见那戴着兜帽的人已经出了窗,衣袍被雨打湿。雷电声轰鸣,唐琢追到窗口,不死心地问一句:“大人不接此任务,我可以重新发布任务,让杀手楼的其他人接么?”
时雨淡漠:“随便你。”
唐琢刚放下心,就听那人幽幽道:“但是杀手楼应该没人敢接。”
唐琢愕然:“……”
这是什么样的任务,会让“恶时雨”不接,杀手楼的其他人也不接?听说有些困难的任务,那位“狐狸刀”副楼主会接,但是这一次,连副楼主也不接?自然,唐琢从没想过他会有面子让楼主接他一个任务。
时雨……时雨难道不是一个普通的乡野少年么?
这一夜出来得如此无聊,纵步几下跳上屋顶的时雨打个哈欠。雨丝擦过他的兜帽,落在他脸颊上,冰冰凉凉。冰凉一激,时雨蓦地想到了那天戚映竹摸在他腰间的,同样凉丝丝的手。
时雨周身的血,在想到她时,忽而热了起来。他身子跳跃,没有返回自己的屋中睡觉,而是去缠戚映竹。
雨声很大,戚映竹睡得糊里糊涂中,怀中、被褥中,就出现了一个少年。她迷迷糊糊的,在晦暗中,以为这只是一场春夜之梦。她被他亲得发笑,在他轻蹭她时,更是抬了手抱他。
时雨:“能一起睡么?”
半睡半醒的戚映竹:“……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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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唐琢再一次地出现在戚映竹这里。不出他的预料,时雨果然在。
但是经过昨晚的事,唐琢对时雨警惕了很多,觉得这少年不简单。只是唐琢觉得,时雨和戚映竹之间……似乎有些奇怪。
平日时雨只坐在那里,都能让阿竹妹妹觉得他可怜什么无辜什么的;今日时雨坐了半天,戚映竹只板着脸闷头写字,不搭理时雨。
青竹新绿,满舍清风。唐琢思量一二,还是先去关注戚映竹了:“阿竹妹妹在写字?”
暴雨之后,山间小居空气清新。姆妈在院中扫落花和雨水,戚映竹开着窗写字。戚映竹见到他又来,也颇有些烦,脸上的恹恹色便更浓了。只是戚映竹抬头间,愕然:“唐二哥,你的脸?”
唐琢摸一下自己脸上的血刀子,目色一黯。他试探地看一眼时雨,见时雨只是眼巴巴地看着戚映竹,对他脸上的伤痕没什么反应。唐琢赧然笑:“我练武时,划伤的。”
时雨唇角翘了一下。
唐琢:“……”
他一时判断不出,时雨这个笑,是觉得他撒谎,还是觉得他练武伤到自己,很可笑?
唐琢盯着时雨时,时雨突兀冒出一句:“昨晚是你自己点头同意的……”
戚映竹:“时雨!”
她面色霎红又霎白,飞快地看一眼唐琢。她瞪着时雨,嗔怒:“不要什么话都往外说。你不听我的教诲么?”
时雨茫然:“……可是你不理我,也让我听话么?”
戚映竹:“你、你应该反省你的行为合不合适……”
时雨:“很合适啊。我问了你,你说好,你还亲……”
戚映竹快要尖叫:“时雨!”
时雨:“……”
他捕捉到她剧烈的情绪变化,他感觉到她的情绪很乱,又像是害羞,又像是生气……时雨想到今早成姆妈的那一声尖叫,还有戚映竹拍他肩的涨红脸的样子。
时雨默默地判断:难道央央真的是生气么?
她早上,是在打他么?
她力气那么小,他都不知道……她到底是和他玩,还是在打他。
唐琢听了半天,脸色一点点灰下去。唐琢打断这两人的含情对视:“等等,阿竹妹妹,昨夜,你和时雨在一起?”
戚映竹警惕地盯一眼时雨,怕他再口无遮拦。幸好时雨乖乖地坐在那里,眨一下眼,没有开口的意思。戚映竹才掩着心虚,对着唐琢,也对着院外扫落叶却伸长耳朵关注屋子里面情况的成姆妈,说道:“时雨只是与我玩了一会儿。”
时雨偏头看她。
戚映竹望他一眼。
时雨低下头,藏起了眼中的偷笑。
唐琢说不出自己现在的心情是难受,还是庆幸。他喃喃自语:“若是和阿竹妹妹在一起,那就不可能找我了……应该是两个人吧。”
戚映竹:“唐二哥你说什么?”
唐琢:“昨夜你和时雨……”
戚映竹飞快的:“什么也没发生。”
唐琢放下心,又看一眼时雨。他再看戚映竹,见戚映竹虽板着脸,耳根却红如血滴。唐琢怔忡,心一下子乱起。他心里涌起恐慌感:难道他等了这么多年的佳人,要便宜别人么?
怎么能够!
戚映竹是他一直等着的,他等了这么多年……凭什么是时雨!
带着不甘心,唐琢凑近戚映竹,用嘴角的笑,掩饰他心中那嫉妒至极的心:“阿竹妹妹这字似乎写错了。”
原本戚映竹是不会让唐琢如何的,但是近日时雨的不妥当行为、加上他对自己越来越强烈的爱慕心,都让戚映竹忧心忡忡……戚映竹想让时雨对自己的心淡一点儿,她思量一下,给唐琢让出了位子:“请唐二哥教我。”
戚映竹与唐琢站在那里写字,郎才女貌之相,琴瑟和谐。
时雨闷闷地坐在墙下,他不知道自己是被戚映竹刻意冷落,他便觉得是唐琢在捣鬼。时雨更想让这个人消失……可是他还不能杀这个人。这个人死了,他的钱就彻底赚不到手了。
怎么也要等他完成任务,再杀唐琢。
时雨思考,该怎么在不杀唐琢的情况下,赶走唐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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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映竹和唐琢的交流多了,二人吟诗作赋间,时雨沿着墙,悄然翻窗离开。戚映竹虽不理会时雨,却一直关注着那个少年。时雨一走,戚映竹的心就如被他带走一般,空落落的。
戚映竹攒着笔出神。
唐琢:“阿竹妹妹,该你写诗了。”
戚映竹丢下笔,郁郁道:“我有些累,我要去睡了。”
唐琢怔然,看戚映竹的面色和身量。戚映竹清清薄薄,病美人之姿色让人心动,却也让人心忧。唐琢忽地向前一步,握住戚映竹的手。戚映竹吓一跳,她向后抽手,没抽出。
戚映竹面红生怒:“唐二哥,自重!”
唐琢:“阿竹妹妹,你听我说,你再等等我……我最近在忙着一桩事,待我忙完了,一切都会好的。我听说天山有一株百年‘九玉莲’,大家都在等它开花,可以医治百病……我已经让人去那里找,去买去等,都行的……阿竹妹妹,我一定把‘九玉莲’带给你,治好你的病。
“我们可以一辈子幸福在一起。
“只要你再等等,再给我点儿时间!”
戚映竹终于将手抽走,背过身。她道:“不必了。唐二哥,我已拒绝过你许多次,今日,我不妨将话说的更明白些……我不想嫁给你,不想回去京城。我喜欢平静的、无争的生活,喜欢三两炊烟,喜欢山清水秀……
“你会娶到适合你的夫人,但那不会是我。唐二哥若怜惜我,便知以我的身体,应付不来京城那些人……”
唐琢:“所以才要给你治好病!你才情好,只是身体不好,才拖累了你……”
戚映竹:“……唐二哥,你莫要勉强我了。”
唐琢道:“阿竹妹妹,你还年轻,你以为乡野生活是你想要的。但是你的才情,你的身体……都不是这样生活能够救的。只有跟我回京城,你才能得到最好的呵护。阿竹妹妹,你是最好看的花,是墙上的美人壁画,是书中的如玉佳人……京城才是你的归处,这里不是。”
戚映竹:“我已说不喜,唐二哥仍执迷不悟,我又能说什么呢?唐二哥请吧,我真的累了。”
她背过身,向内舍走去,背影显然的不开心,萧萧肃肃。但她又清雅无双,又袅袅娜娜……唐琢看得痴然,自然依然不肯放下执念。
唐琢痴痴道:“阿竹妹妹你睡吧,我在外面坐着,守着你。总有一日,你会懂我的心。”
戚映竹回头,隔着竹帘盯他一瞬,她轻声:“你自愿意做痴情好儿郎,可问过我是否愿做那负心寡情被你等候的凉薄女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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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琢和戚映竹在山上交锋,时雨已经下了山。
他不只下了山,他去了京城一趟,直奔端王府。
端王府守卫森严,时雨要杀的那位大公子,现今还不是世子。只消那人过了今年的生辰,便会被封为世子。唐琢就彻底失去了机会。所以唐琢给时雨的任务,是必须在九月前,让唐璨,即他大哥,死。
时雨并不清楚端王府表面兄友弟恭之后弟弟那对兄长的取而代之的心,唐琢将他这份心掩饰得极好,端王府无人知道。端王府一切资源倾向唐璨,唐琢想成为世子,唯一的希望,就是唐璨死。
时雨不关心那些,他只是接了个足够多酬金的任务,来杀人而已。
却也不好下手。
时雨没有来端王府踩过点,没有研究过唐璨的生活习惯。他的心被落雁山上的女郎占满,若非唐琢死赖在山上不走,时雨依然不会下山。
漆黑大夜,夜如凶兽笼罩住整个端王府邸。
时雨伏在屋檐上,静静等着时辰,判断着最好的时机。他知道以今日端王府的布局、自己的武力,他杀不掉唐璨。但是做杀手,本也不是武功最高的人,才能杀得人。
何况时雨今夜,目的并不是真的能杀掉唐璨。他只是试一试——
时雨从屋顶跳了下去。
片刻时间,刀光剑影,灯火一点点通亮。灯火游走,护卫尽出。整个王府在一刻后,变得混乱——
“快来人!有刺客!”
“大公子遇刺了,快、快抓刺客!”
“叫御医!叫御医!”
寒夜中,时雨一刺便走。而即便如此,端王府那些发现他踪迹的卫士们,紧追不放。卫士们靠王府养着,刺客大摇大摆地来刺杀,挑衅他们,他们若不作出什么,明日端王府就会将他们全都撤走。
卫士们和时雨在冷夜的京城街巷间追逐,他们的对手时远时近。哪怕武功如时雨这般好,也不能很快摆脱他们。但是时雨必须摆脱他们:他要在天亮时离京,他要回去落雁山,找到戚映竹!
夜间端王府的遇刺,惊动了京兆尹。闫腾风在府中休憩,也被拍门而唤:“大人,端王府遭了刺客!”
闫腾风领着京兆尹的人,与端王府的卫士们一同堵杀时雨。时雨身形如电如鬼魅,因对方人数之多,他不得不几次交战。剑影下,时雨手臂被后方不知哪个人砍了一刀,时雨步伐一趔趄,从墙头摔下。
卫士们匆忙去寻,在墙下失去了那人的行踪。他们仓皇时,身后少年竟不知何时回到了墙头,从后向他们扑跃而下,一手一刀,将人悄然解决。
时雨喘口气,看眼自己臂上的伤。他不敢迟疑,再次动了起来。
“悬佛塔”的塔顶飞翘檐上,秦随随红衣洒然而晕,赤脚坐在檐头,双腿翘着玩。她的长刀被她随意地丢在乌鳞瓦片上,在她旁边,站着那戴狐狸面具、撑着伞的步清源。
步清源青衣落拓,衣袂随风轻扬。他手中所撑的黑色伞龙骨磷光闪烁,伞面为秦随随挡住月光,却不会阻挡秦随随观看下方战斗的目光。
月光照着那佛塔顶上撑伞的青年和少女。靠在青年腿上,秦随随观望下方街巷间的战斗,看得兴致盎然,又啧啧撇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