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俨面色正经,深邃的墨眸依旧清冷且沉静,只淡淡道:“日后不许再胡思乱想,若对我有看法,也不许憋在心里。”
话落,司俨复又松开了怀中的女孩。
裴鸢难以置信地用小手捂了捂那处。
他…他怎么可以拍她的那里?!
她知道这不算是打,司俨根本就没用任何力气,这种举动大有种调/戏的意味。
但是这种动作,却是经由司俨的手中做出来,属实令她难以置信!
好粗鲁啊。
也好让她害羞啊……
司俨仍凝睇着她的一举一动,裴鸢却再耐不住心中的羞赧,
小姑娘再不欲去理睬司俨,娇娇哼哼地便钻进了衾被中,亦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连眼睛都没露出来。
可心中纵然害羞,裴鸢却觉,自己也是越来越喜欢司俨了。
她喜欢温和的他,也喜欢偶尔强势霸道的他。
甚至他粗野一些,她也有点喜欢。
她喜欢司俨的每一面,且她每一天,都要比前一天还要更喜欢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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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臧既入盛夏,天气也愈发炎热,裴鸢近日每每走于颍宫的青石板地时,都觉有股难耐的热气在向上蒸腾,暑热着实打头。
是日前往内侍局之前,裴鸢还特意往自己的小肚子里灌了好些浓浓的茶水,生怕会在那些宫官的面前露出疲惫困倦的一面。
堂内的熏炉中,混入了大量的银丹草和广藿,其香味清凉,亦可驱散暑热,宫婢也在转动着葵黄色的珐琅七轮扇。
可纵是如此,裴鸢的鬓边还是出了些许细密的汗珠。
实则围在她身旁的女官见裴鸢的肌肤生得异常白皙,都以为她是敷了厚粉。
可如今这么一瞧,小王后纵是出了些汗,那面上的肌肤依旧如凝水豆腐般白皙细腻,再衬上她那精致娇妩的眉眼,使她那张巴掌大的小脸儿又添了几分姝色和秾丽。
绛云见状,便拾了块帕子为娇美的小王后拭了拭额侧的汗珠。
宫婢也恭敬地呈上了消暑的凉茶,裴鸢却于这时想起,鞍辔院的那些马近日好像也因着天气炎热,而格外的烦躁,有几只马还踢伤了马倌。
她垂首看了看各宫署刚刚呈上来的账簿,便问向内侍监冯氏:“怎么死了两匹马?它们是因为天气太热,而患了疾疫吗?”
冯氏如实回道:“回殿下,那两只马并不是患疾而死…而是…被王上养的獒犬咬死的。昨夜看管它们的羌人忘了锁笼,其中一只獒犬便寻到了马厩处,咬死了两只品种珍贵的大宛马。”
上次去西苑射鹿时,裴鸢曾见过司俨豢养的两只细犬,细犬这犬种既是猎犬,难免会比寻常的犬要精力旺盛些,仁虞坊的那些训犬人每日也都要陪着这两只细犬玩耍奔跑。
裴鸢也隐约听人提起过,司俨还豢养了两只匈奴来的獒犬。
但是这两匹马被它们咬死的事,司俨今晨却并未同她提起。
裴鸢复又问道:“那王上是如何处置这两只獒犬的?”
冯氏回道:“它们毕竟曾是王上的爱犬,只是在宫中豢养这种凶兽,又出了昨夜这般骇人听闻的事,难免会使阖宫人心惶惶。所以王上在去讲武场之前,便命驯养它们的羌人将这两只犬安置在宫外。它们…应该已经不在宫里了。”
裴鸢听罢却想,如若她是这两只獒犬的主人,她是肯定不舍得将这两只犬放走的。
且她也于这时想起了自己豢养的那两只温驯可爱的拂菻犬。
她很想念它们,甚至她竟然也有点想念裴小虎了。
裴鸢摇了摇首,决意不再回忆从前的往事,以免又动了想回上京的心思。
却觉她跪坐的竹制茵席上,竟是隐隐泛着一种很怪异的香味。
女孩仔细地分辨了一番,暗觉这种香味,还是同熏炉内燃起的香料味道有着很大不同的。
裴鸢并未细想这茵席竟有如此异香的缘由,却又问向冯氏:“这几日本宫来此,怎么都没见到尚方令韦儇?”
冯氏默了默。
眼见着王后已经有了掌管阖宫诸务的能力,她既身为司俨在内侍局的眼线,也隐隐猜出了王上他定要褫夺韦儇的官位。
且冯氏还曾猜测,王上因着马夫人的关系,兴许还会对韦儇动杀心。
但依现下的情况看,冯氏无法确定司俨是不是动了恻隐之心。
王上好像,又不准备杀她了。
不过无论如何,这几日司俨定会寻个由头,将韦儇的官职褫夺,不管他要不要韦儇的命,韦儇都不会再出现在这颍宫之中。
绛云的心思一贯细腻,她一直侯在裴鸢的身侧伺候着,便也闻到了那竹制茵席上的异香。
待随着裴鸢走出内侍局后,绛云便小声地问向身侧的采莲:“你有没有觉得,这茵席上的气味很是怪异?”
话落,绛云却见采莲的面色竟是骤然一变。
随即,绛云便循着采莲颤臂伸指的方向,看了过去。
却见,那只凶态毕露的獒犬正站在众人身前的不远处,他的嘴中还叼着羌人血淋淋的一只臂膀。
众人的面色皆是一变。
原本驯养它的羌人会在它的脖子上拴上一条铁链,但是眼前的这只獒犬明显发了野性,那条铁链对它而言,构不成任何威胁。
裴鸢这番来内侍局,身侧只跟了两个佩刀侍从。
他们得见这种情况后,立即便拔出了长刀,挡护在了小王后和女使三人的面前。
侍从刚要让裴鸢和女使先逃跑,可她们刚要做出狂奔的动作,那只獒犬便呲了呲牙,如铜铃般的巨眸也凶恶了几分,它抬起四条粗壮的腿就要往众人的面前奔去。
裴鸢的小脸儿已然变得惨白,她自是看出了那只獒犬锁定的目标,好像就是她。
而它如此的缘由,八成就是因为她身上沾染的那些怪异的香味。
韦儇于这时,正躲于不远处的假山后,她正悄悄地窥伺着一切。
她知道裴鸢一旦进入内侍局,便会跪坐在那张竹制茵席上,她因而避着耳目,在那茵席上洒了那些会使这些獒犬野性更甚的药粉。
犬类的鼻子自是要比人的要灵敏太多。
且护在裴鸢身前的那两只侍从就算拿着长刀,也不一定就是这只獒犬的对手。
她便静静地在这看着,司俨他自己豢养的恶犬,是如何残忍地咬死他那小王后的。
思及此,韦儇的笑意竟存了些许的狰狞之态
——“殿下,您和女使先不要跑了,您越跑,那只獒犬就会越暴怒…属下也会更难护住你们!”
裴鸢的面色尚算镇定,她听罢侍从的言语,便停住了奔跑,只以极缓的速度不断地往后退着步子。
可纵是如此,那只獒犬却已然被激起了野烈之性,它边如怒吼般,不断地狂吠着,边猛地扑向了站于一侧的侍从。
采莲和采萍自不必说,自是被骇得惊叫连连。
就连一向沉稳的绛云,虽然挡护在了裴鸢的身前,却因着心中的恐惧,双腿直在打着颤。
司俨恰时回宫,他甫一得进昭庆门旁,便听见了那獒犬的震耳吠叫,这其中亦掺杂着裴鸢女使们的凄厉喊声。
男人猜出了到底发生了何事,眸色自是骤然一变。
他难能慌了步伐,携着身后的侍从径直往传来那些声音的方向奔去。
司俨的面色极为阴鸷深沉,指尖却在不易察觉地微颤着。
一个绝望的念头已然悄无声息地蔓上了他的心头。
那些女使仍在凄厉地尖叫着,他知道裴鸢的胆子一贯小,如遇到这种情况,她也会如这些女使般,凄厉地尖叫惊呼。
可他却没在这些混乱的声音中,听到裴鸢的任何声音。
司俨因而加快了步伐,却又从不远处听到了,让他心中的绝望照进现实的那句残忍之言——
“王后殿下…不!不要!!!”
第40章 红颜 他可不可以,先喜欢她?
枝叶低垂蔫然, 殷红的轮日高悬于姑臧天际,光晕和辉芒稍显妖冶。
颍宫的青石板地在被烈日灼烤之后,亦在不断地向上蒸腾着热浪。
四周的细小事物都在悄无声息地横生着令人难耐的燥意。
司俨循着声音往内侍局疾奔的这一路, 还瞧见了地上那道绵亘数丈, 且已然变得干涸的血辙。
这一路众人也瞧见了,那羌人的一只断臂, 也正横亘于不远的青石地上。
女使凄厉的喊叫之声,却于这时戛然而止。
司俨觑目看去, 却见不远处的人群也停止了骚动。
裴鸢身着黯红色的罗纱鞠衣, 其上信期绣的纹样繁复而华丽, 她发髻上的金叶步摇正在灼日下散着熠熠的辉芒。
美人儿的神情并无惊恐, 她在看向那只獒犬时,眼神中反是带着几分驯服和威慑的意味。
裴鸢的身量依旧稍显娇小, 却背脊挺拔地挡护在了女使三人的身前。
那獒犬见此,竟是停下了攻击侍从的动作,待它松开了那侍从的右腿后, 淋淋的鲜血随即喷涌而出。
被它攻击的侍从也终是耐不住腿上的痛意,低声痛呼地倒在了地上。
烈日、血腥味儿、凶兽、少女……
种种意象交织在一处, 构成了司俨眼前的这副诡谲至极, 却又莫名和谐的画面。
每一处意象都如锋利的钩子般, 似是不断地挑动着司俨脑海中, 那些深埋的记忆。
司俨顿觉头痛欲裂, 这种痛苦甚至让他看不清眼前的诸景, 他只得用手扶上了额头。
他身后的侍从已然拔刀前去解救众人, 豢养这只獒犬的另一个羌人也于这时赶至,他们配合默契地将那獒犬制伏于锋利的长刀下,羌人这时也再度在它的颈脖上拴上了一条重重的铁链。
听着那獒犬低低的吠叫声, 司俨的头痛终于有所好转,他急欲前去查看裴鸢的状况。
甫一抬眸,就正对上了裴鸢投来的关切目光。
裴鸢适才从远处得见了司俨的异样,便在侍从制伏獒犬之后,哒哒地小跑着奔向了司俨。
——“夫君,你没事罢?”
女孩在距他身前一丈时,停住了步子。
她所佩步摇上的那些纤薄金叶,亦在伴着她不匀的呼吸,四下乱颤着。
裴鸢完好无损地站在了他的眼前。
烈日骄阳下,她身上的娇气锐减了些许,亦多了几分摄人眼目的明艳。
司俨眸色稍显复杂,他并未回复裴鸢的问话,反是将她倏地拥进了怀里。
美人儿的身躯依旧温腻娇软,她因炎热而出了些许的汗,衣袖上那柑枳香的气息,也层层叠叠地沁了出来。
这其中氤氲着青枳的酸,亦夹杂着榅桲的甘甜和龙脑的淡淡辛意。
他嗅着这熟悉的气味,心绪也终于安沉了下来。
“夫君……”
裴鸢复又唤了司俨一遍。
她因着适才的奔跑,心也跳动得有些快。
扑通、扑通的。
可当她在被司俨拥着时,却也仿佛听见了他的心跳声。
且二人心跳的频率,也在渐渐地趋于一致。
裴鸢已经分不清这愈发快速的心跳声到底是谁的,却觉司俨拥她的动作异常的强势,大有一种,恨不能将她揉进自己身体里的意味。
司俨终于松开了怀中的小姑娘,面上也恢复了平日的镇静,只冷声对周遭的侍从命道:“将这孽畜拖出宫外后,便杀了它罢。”
“诺。”
他没心思再去细想裴鸢驯兽的奇特能力,满脑子犹存的,都是他适才还在臆想的,裴鸢的细颈被那獒犬残忍咬断的可怖画面。
虽说他养这只獒犬的时日也不短了,但在他眼里,它也只不过是个可有可无的玩物。
他亦从未将任何人、任何事真正地放在心上过。
他只当所有人都是可被利用的棋子。
他也可觉察出旁人情绪的变化,却从不会同任何人共情,就算偶尔会露出怜悯的一面,也是他为了收买人心的伪装和手段。
但裴鸢于他而言,却与旁人都不同。
且这不仅是因为,她是他蛊人的缘故。
他对她的感觉很复杂,复杂到他都无法用言语去解释这种感觉。
但是,若有人胆敢去拔这只娇鸢的羽毛,他定会让那人数以万倍地偿还回来。
裴鸢却于这时垂眸,看了下那已被制伏的獒犬。
她知这只獒犬已经伤害了两个人,司俨若要它的性命,无可厚非。
但是它做出适才的那些怪异举动,却并非是巧合,这其后定有人在背后操纵设计着一切。
“夫君…夫君…你有没有嗅到,我身上有种怪异的香味?”
司俨听着女孩娇软的话语,墨眸稍显幽邃,他身着黯色的武弁之服,腰环蹀躞,气质矜贵淡漠。
这时的颍宫内,终于起了阵阵的微风,虽然这些夏风稍带着湿/热之气,却足以驱散天际烈日带来的炎燥。
男人的鸦睫微垂,遮住了眼中的阴翳。
绛云这时恭敬道:“王上,内侍局的茵席上,好像被人洒上了特质的药粉,殿下的身上就沾上了这些药粉的气味…那只獒犬近日的失常之举,应该便是因着这些药粉的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