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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邵昏睡了小半个时辰才醒,他睁开眼,瞧着略有昏暗的屋舍,茫然一瞬,旋即料想明白,他扶着隐隐泛疼的额头,忍不住苦笑。
沈邵醒后在床榻上静躺了一阵,四肢才慢慢缓了些力气,他叹这迷药也是够烈,心里想着,不禁生了些难过。
沈邵起身下榻,他推开屋舍的门,庭院中的景象一寸寸落入目中,他所有的目光最终都落到庭院中央的那道身影上。
王然还昏着没醒,庞崇远远见到沈邵醒了,连忙跑上前:“陛下,您身子如何?”
沈邵挥了挥手,说无碍。
庞崇又抱拳禀告:“属下无能,只绑了陆翊,还要听凭陛下圣断。”
“将人提来,”沈邵开口吩咐,他对上永嘉遥遥看过来的目光,朝她一步一步走去。
沈邵走到石桌前,在永嘉对面落座,庞崇亲去马车里,将陆翊提到沈邵和永嘉面前,他抬腿照着陆翊后膝处用力一踢,陆翊受不住力,摔跪在地。
永嘉看在眼里,心口发凉,隐隐泛着疼,她面上强忍着,迫使自己冷静。
沈桓气得咬牙,他冲上前,一把将庞崇推开,正想将陆翊扶起来,却被从后涌上的两名侍卫押住。
永嘉看着一时间都被制住的沈桓和陆翊,垂放在膝上的手不禁攥紧,她转头直视沈邵,直接开口:“放了陆翊,桓儿,我同你走。”
永嘉话落,沈邵尚未开口,先听沈桓急声大喊:“阿姐!你不能和他走!”
沈邵侧眸淡看了眼沈桓,他又将目光落回到永嘉身上,他听着她的话,心里却复杂的紧,他也不知自己是该高兴,还是该难过。
他故意问她:“朕若不答应呢?”
“那陛下就带着我的尸体走。”
沈邵苦笑一声,果然,她不仅肯为了陆翊违心的与他走,还是肯为了陆翊,连自己的命都不要。
这样的情景,已非初次,沈邵遥遥想想,永嘉最早肯为了陆翊舍命是什么时候,似乎还是在京城。
那时候,怪他自大,以为她说的话都是真的,以为她是爱他的,又怎会看上陆翊?也怪他心软,他明知陆翊对永嘉心怀不纯,可她每每对他三言两语的解释,他便愿意去信她,或者不敢去质疑,他也算自欺欺人,怕她爱的人不是他。
到头来,果真是一场骗局,他情愿深陷其中的骗局,他怪不得永嘉,事到如今,他要怪也只能怪自己,一次次的手软,放了陆翊的命,留他至今,留他占了永嘉的心。
“朕怎舍得你死。”沈邵苦笑着说,他从石桌前站起身,绕到永嘉身前,朝她伸手:“我们走吧。”
永嘉望着沈邵递到面前的掌心,望着他掌心一道道熟悉的纹路,她努力平静自己颤抖的身子,抬手一点一点搭上沈邵的手。
他一瞬将她的手握紧,他拉着她从石凳上起身,一步步向院外走。
永嘉随着沈邵向外走,她忍不住回头去看,见庞崇命人解了陆翊身上的绳索,沈桓挣脱身后的侍卫,他大步追上去,将永嘉拦下。
“阿姐!”他急得一时数不出话。
永嘉对着沈桓笑笑:“你与陆翊去哪都好,天下之大,山河秀丽,别为我耽误了这一生,人都有自己要走的路,我如今选了,你们也该为自己选一选。”
“桓儿,听话。”
沈邵握着永嘉的手,听她这一番话,一时将她的小手攥得更紧。
他命人拦住沈桓,转身带着永嘉上了马车。
马车行驶向外,永嘉坐在车内,听见沈桓在后面追赶的呼唤,他的声音愈来愈远,愈来愈小。
“你若不舍得你弟弟,朕可以让他回京陪你。”
永嘉静坐车厢内,闻言并未抬眸,她只淡淡回答了句:“京城有什么好,笼子罢了。”
沈邵闻言一时沉默,他双手握着永嘉的手放在自己腿上,他说:“朕会待你好的。”
永嘉笑笑,反问:“皇贵妃吗?”
沈邵能轻易察觉出永嘉话出口时的不屑,他想要开口解释些什么,又听她道。
“可我不想做妾。”
永嘉虽对皇贵妃的位分不屑又不满,可沈邵听在耳里却是高兴的,他连忙点头:“是,是,朕知道是委屈了你…你等等朕,等等朕可好?”
永嘉听着沈邵的回答,不禁抬头去看他,她仔细盯看了他半晌,唇角似有笑意:“陛下肯为了我废后吗?”
“朕肯的。”
她话音未落,他便已开口,他几乎没有考虑,或早已考虑。
永嘉心底冷笑。
她们之间公于世的关系,沈邵想给她名分,莫不是疯了?
沈邵忍不住去抱永嘉,将她抱到怀里,他温热的唇附在她的耳唇上:“阿姐,只要你不离开朕,你想要什么,朕都想尽办法送于你。你回来,让朕好好补偿你。”
永嘉仍是有几分敏感的,她忍不住抬手去推沈邵,将他推开。
“陛下觉得我有权力离开你吗?”她望着他,认命似的苦笑:“只要陛下手,天涯海角,我又能躲去哪呢。”
沈邵不忍心见永嘉如此悲观,他一遍一遍告诉她:“朕不会让你受苦的,阿姐,相信朕,朕再不会让你受苦。”
马车听到行宫外。
沈邵先起身下车,他站在下面,伸手接住永嘉,将她稳稳抱下来。
他牵着她的手入宫门,跨过门槛时,他忍不住侧头看她:“别再跑了,好吗?”
“陛下明知我心不在这里,明知我是想跑的,如今这话,我若告诉陛下,不会再跑了,陛下信吗?”
沈邵耳听永嘉那句心不在这,不禁心头泛疼,苦涩的厉害。
“阿姐,早晚有一日,你便不会再想跑了。”
永嘉不置可否,她随着沈邵走入殿中,她开口:“我不想回京,我想在这多住几日。”
沈邵闻言沉默片刻,似在思量,最后他点头:“好。”
“不要派人去打扰陆翊和桓儿,你放过他们,我会留在你身边的。”
“朕知道,”沈邵闻言一叹,他双手搭在永嘉的肩头,他将她的身子转向自己,垂头望着她:“朕只想要你,有你在,朕自无心去理他们。”
永嘉听懂沈邵的言下之意,她仰头看他,好似忽然想起什么:“姜尚宫还在湘山别院…”
之前在湘山别院时,场面有些乱,沈邵只顾着永嘉,一时也忘了姜尚宫,他点头:“朕现在派人去接她。”
半个时辰后,姜尚宫被人从湘山别苑接到行宫,她被王然拦在寝殿外,说陛下和长公主正在殿内。
姜尚宫点头,随王然一起站在殿外候着,如此情景,似乎岁月倒流,又回到了曾经。
沈邵总想想法子哄永嘉开心,他知她心里一定是怨他的,可他宁愿她恨他,也不想放手,更无法不允许旁人占了她。
沈邵在寝殿想尽办法与永嘉腻了一会,最后还是被她因着午睡的由头撵了出去。
沈邵不得已出了寝殿,他看着已经等候的姜尚宫,命她进去伺候永嘉。
姜尚宫低着头,奉命入内。
永嘉本无睡意,见姜尚宫进来,她掀开被子,从床榻上坐起身,她急急将姜尚宫召到身边,拉住她的手:“话可都告诉桓儿了?”
姜尚宫点头,却还是犹豫:“王爷担心您…”
“没事的,”永嘉摇了摇头:“哪怕是去死,也总好过如今这样的结果。何况我是一心求生…姜娘,只是连累了你,陪着我一起冒险。”
“奴婢不怕,奴婢要一直陪着殿下。”
永嘉微微垂眸,目光落在姜尚宫紧紧攥着自己的大手上,她想,若要事情成功,总要在沈邵对她彻底放下戒备的时候。
她要怎么做,才能让沈邵放下戒心……
第102章 轻吻
在行宫住了五日, 她与沈邵所需的每一样衣食只能由王然亲自经手。永嘉知道,如此谨慎仔细,除了是防范旁人, 也是在防她,沈邵怕她再故技重施。
今早上沈邵来与永嘉说, 是时候该回宫了, 问她愿不愿意。
永嘉想了想, 点头答应了。
沈邵听了高兴,却没像往日里那般想尽办法黏她, 反而出宫去了。
永嘉落得清闲, 她坐在妆台前, 一边梳头,一边挑选口脂。
住在行宫这几日,永嘉不愿与沈邵同房,沈邵此番倒是与往常不同,他只白日里想尽办法留在她身边, 她即便不理他,他自己也能寻出些乐子来逗她,等入了夜, 她开口撵他, 他便是再不舍,也起身往隔壁偏殿中去。
永嘉将妆台上每一样口脂都拿起来细看了看, 最后挑了其中颜色最艳丽的。
姜尚宫端了清茶从外推门进来,见永嘉正倚在贵妃榻上看书,她走上前,一边给永嘉奉茶,一边道:“奴婢打听, 陛下应该是去军营了。”
永嘉闻言倒没多意外,按沈邵的计划,明日他们就要启程归京,如今他罢了陆翊,西北这么大个军营总是要有人来管。
“衣裳准备好了吗?”
姜尚宫点头:“殿下放心,一切妥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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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邵入夜时才从外归来,手里提了个油纸包,他亲手提了一路,待入殿中见到永嘉,便凑上前去,想将包裹给她。
油纸包里是沈邵特意去买的点心,他今日出门前特找了姜尚宫,问她永嘉可有什么喜欢吃的,姜尚宫说了间铺子,说永嘉爱食那家的点心。
沈邵对西北的路小街小道不熟,离了军营,愣是与王然等人寻了很久,才在市街一家不起眼的小巷拐角寻到,付钱买了点心,沈邵怕点心凉了不好吃,也不计较往日里的干净,将点心抱在怀里,抱了一路,马车紧赶慢赶的跑着,回到行宫时,夜还是深了。
沈邵提着点心,刚凑到永嘉身边便察觉不对,他匆忙放下点心,去抱榻上的人,捧起她的小脸,果见一片绯红。
再一看榻上的几案,上面倒了的酒壶,壶盖掉下来,银色小酒盏里的酒也见了底。
永嘉感受到沈邵的触碰竟没躲,反而顺势依进他怀里。
沈邵明显一愣,他垂眸看着怀中依偎的人,一时紧张的脊背发僵,他将永嘉抱在怀里,有力的手臂紧紧环着她的腰身,她似乎出了些细汗,额前沾满碎发,他抬手将她额前的碎发拨开,语气着急:“怎么喝酒了?”
她依偎在他怀里不应,嘴里喃喃说着什么,听不甚清楚。
沈邵见了,一把将永嘉横抱起来,先将她放到床榻上去,想让她舒服躺着。
她却不依,有几分不老实,紧抓着他的袖口不放。
沈邵只得又将永嘉抱起来,他坐在床榻旁,将她抱在怀里,她身子有些微微发烫,满是酒香,沈邵见她迷迷糊糊的模样,低声唤她:“永嘉,永嘉……”
她似乎听懂了,却仍是迷糊,唇间轻哼了两声,算作应答。
沈邵听在耳里,被永嘉磨得心间发麻,怀中生了些许燥热。
沈邵抱着永嘉哄了一会,又与她商议:“我们躺下盖着被子睡好不好?不然要着凉了。”他一畔说着,一畔扯了被子,想先裹在她身上。
可被子刚一上身,便被她挣扎的扯开,闹脾气似的,将被子踢得远远的,她睁开眼,眼底泪汪汪的望着他:“…热。”
沈邵只道永嘉是来折磨他的,她身子的热度似乎染到他身上,沈邵一时将永嘉抱得更紧些。
他瞧她通红的小脸,叹也似的:“好端端的怎么喝上酒了?朕就一日没看住。”他试探的用唇碰了碰她的额头,果然烫人:“朕命人去备个醒酒汤,你喝了能舒服些。”
沈邵说着,松开手臂,想让永嘉在床上乖乖等会,他刚要起身,再次被她一把拉住,她紧抱着他的手臂不放,又往他怀中依。
沈邵心跳愈快,他尚来不及高兴,似乎猛地意识到什么,他捧起她的小脸,双眼一错不错的盯着她,格外认真的问:“你可知我是谁?”
沈邵问着,见永嘉湿漉漉的眼底生了些迷茫,灼-热的心头霎时凉了一半,他却不肯放弃,一直等着她。
永嘉仰头好似仔细瞧了沈邵许久,最后‘咯咯’的望着他笑。
“行尧…”
沈邵听着永嘉的回答,眼底一热,险些没哭出来。
“对,我是行尧,对,是我。”他一时间开心起来,面上的笑意拢不住。
她见他笑了,自己却不笑了,一时悲伤起来。
沈邵眼瞧着永嘉的反应,她现下敏感的足像个孩子,他赶忙敛下笑意,心头紧张,连忙问:“怎么了?”
她抬手,将他捧着她小脸的手拽下来,委屈似的看了他半晌,自己忽然抬手捧起他的脸,带他靠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