籍尚宫跪在地上瑟缩不敢语。
“母后做错了事, 你们不仅无一人想法子救救她,还瞒着朕,踩在母后的尸骨上继续算计…籍尚宫, 朕当时那般信你, 是看在你伺候了母后几十年的份上,朕没想到, 母后善待你几十载,你却因为何长钧一句好处承诺,便背弃主上,如今你们母子可得到了好处?”
籍尚宫疯狂磕头:“奴婢也不曾想到大将军的计谋会…会害死娘娘,奴婢若知道, 怎敢让娘娘涉险,陛下饶命,奴婢糊涂,奴婢糊涂。”
“你现在说得好听,为什么母后出事后你们不来告诉朕,偏等着母后走到绝路,才告诉朕,甚至攀蔑他人…你们把朕的信任,当成害人的筹码,不是你们糊涂,是朕糊涂,朕是这天下最蠢的人,信了你们这帮小人的话。”
永嘉望着沈邵狼狈的背影,他仰头狂笑,脚下步子踉跄,恍若摇摇欲坠。
沈桓握着永嘉的手更用力几分,永嘉感受到沈桓的举动,收回目光,转头看向弟弟。
他此刻比她想象中的要冷静,却似乎也是恨到极致,神色冰冷。
籍尚宫这一众何长钧的走狗,不止沈邵恨,她们又何尝不恨,若不是她们栽赃陷害,她们怎会走到家破人亡的地步,母妃含冤而终,他们不仅算计文思皇后至死,连她们母妃也不放过,威胁逼死陈尚宫,偷换母妃遗书,不过是想让她再触沈邵的逆鳞,让他们之间更加如履薄冰。
籍尚宫见沈邵如此,更是吓得颤抖如筛,继续磕头求饶,她脑袋一下一下用力磕在地上,很快磕得满脸是血。
沈邵见此毫无动容。
姜尚宫适时带着贺显上前。
沈邵出现的贺显,眯了眯眼眸,他盯向姜尚宫:“这是什么人。”
姜尚宫闻言,从后推了推贺显,贺显在外候了多时,一入殿中,瞧见被困被绑的一地人,心下有些发慌,感受到姜尚宫的提醒,他咽了咽口水,小步向前走,没走多远便跪在地上,他磕头说道:“小人是…是前太医院院首张景钟之孙,张显。”
“张家?”沈邵闻声低喃,他想起曾听人说,何家偏房的一个庶子曾在皇宫里将张太医于庭前杀害,他那时还在从北疆赶回来的路上,归京后听说父皇处置了何家庶子,安抚了张家,后来事情太多,此事如浪淘沙,被遗忘脑后了。
贺显将文思皇后所服的毒药药性告知沈邵,说明从毒性来看,何皇后所中的毒与淑太妃无关,又说明当年祖父被何家人杀害,就是为了掩盖此事。顺便将这些年里,何家如何打压张家,通过各种手段,不许张家子弟接近御前的事都说了出来。
永嘉一直望着沈邵的背影,待贺显将话说完,她明显能够察觉到,沈邵整个人更加颓废。
她是恨过沈邵,但是如今,她更恨何家。
文思皇后自以为是爱子深远,但用心不纯,若非父皇及时发现阻止,那害死的便是桓儿,或许还会有沈邵的前程名声。
何家更是用心歹毒,为了何家的利益,他们拼了命的想将沈邵抚上皇位,为此何长钧不惜连自己的亲妹妹都舍弃,编织一个谎言仇恨,欺骗沈邵,让他不顾父子亲情,手足之情,登上九五之尊。
可怜沈邵不在京城,北疆五年的风沙,让他对京城中的她们都陌生了,反而更亲近朝夕相处的舅舅表兄,所以他毫无防备的被由他母后和何家人一手编织的圈套套住,骗得死死的。
沈邵命人将贺显送回张家,又将籍尚宫等人全部压下斩首,但独独留了常德的命。
永嘉不明沈邵的安排,但她已无心参与,往后便是他与何家人的恩怨,与她与弟弟与母妃都无关。
自见到籍尚宫后,沈邵一直没有回头,如今所有恩怨落幕,寝殿之中,唯剩他们姐弟三人。
王然识相的与姜尚宫一起退到门外。
沈桓盯着沈邵一动不动的背影,上前一步,将永嘉挡在身后,他一双眼警惕的盯着沈邵。
时间似乎在此刻静止了。
沈邵僵直站了许久,终于嗓音颤抖着开口:“老六,朕想与你姐姐单独多几句话。”
沈桓闻言一愣,沈邵前去边关前,所有兄弟里,他们是最亲近的,他从不与其他兄弟似的唤沈邵太子殿下,只叫三哥,沈邵从不恼他,唤他小六,有时也会随着阿姐的口吻,唤他桓儿。
但时光无情,物是人非,他们都变了,再也回不到曾经。
沈桓没有动,而是转头看向永嘉,征询她的意见。
永嘉曾经想过,真相大白的那天该以何样的姿态面对沈邵,但这一日在今天到来时,她曾经所有的设想准备都变成了浮云,她已不知要如何面对沈邵,她们之间的裂痕,永远无法修补,从前所经历的事,也让她们再无法回到从前。
永嘉对上沈桓询问的目光,点了点头。
沈桓见此,似有一声无奈的轻叹,他转身向殿外走,路过沈邵时,脚步有一瞬的停顿,最终仍是什么都未说,走了出去。
夕佳楼外的花儿开的艳俏,在这繁华的盛夏里,沈邵背影孤寂的站在寝殿中央,周身却觉不出一丝暖。
他们二人都未开口,殿中陷入长久的沉寂。
“永嘉,”不知多久,沈邵终于张口,嗓音一片沙哑。
他唤了一声她的名字,便再没有后话,又陷入沉寂。
“陛下早派人去抓何长钧了?为什么?”永嘉将方才的疑惑问出口。
“朕查到了,”沈邵嗓音寂寂,很是低沉:“朕那些日子没来看你,是故意等着,你府上防守薄弱,贼人会不会再次趁机行刺。”
“陛下又抓到刺客了?”
“抓到了来你府上刺探消息的人,朕亲自审了,是何长钧。”沈邵的声音有些幽远空洞:“朕今日查到人,出宫前就让庞崇带兵围了何府,朕没想到,原来朕才是局中人,一直不曾清醒的那个,朕不知道,原来你查了这么久的真相,朕今日来本想给你个交代,却不想…”
永嘉原以为沈邵那几日不来是为了怄气,她也意外他会派兵去围何府。
沈邵话落,久久听不见永嘉的回答,他不知她此刻的反应,不知她是何神情,他背对着她久久站着,却没有勇气回头。
“永嘉,孩子没后,朕这么久不来看你,你可怪朕?”
“不怪。”永嘉回答的轻巧,毫无迟疑。
沈邵心头隐隐作痛,他又问:“如今真相如此,你可恨朕?”
永嘉却沉默,没有作答。
她的沉默,像是把利刃,一寸一寸,厮磨着刺入他的心口,血肉模糊的疼。
沈邵已经没有勇气再去问下去。
“你身子不好,多留在府上修养,朕…回宫了。”他说完,一时没有动,似乎在等她的回话。
沈邵站立等了许久,没等到永嘉口中的一个字,他肩膀颤抖,一步一步缓慢的向寝殿外走。
寝殿的门被他‘吱呀’一声缓缓打开,他跨出门槛,门外是等候的王然,还有留下的沈桓与姜尚宫。
沈邵没有抬头去看他二人,只一步又一步向外走,走出了夕佳楼。
王然紧忙从后跟上,下台阶时,沈邵身子一个踉跄,直直的楼梯上摔下去,王然心上一抖,他惊慌的大叫一声,疾跑下台阶,沈邵撞坏了头,脸上全是血,没了意识。
王然惊慌失措,大声传唤轿子,带着沈邵急急回了皇宫,传召了一众太医。
沈桓看着人清理了夕佳楼台阶上的血迹,转身回寝殿看永嘉。
“他走了,宫里太医多,想来没什么事。”
永嘉闻言,低低的嗯了一声。
“阿姐…我…我听贺医士说,你…你…孩子……”
“都过去了。”永嘉告诉沈桓。
沈桓复归沉默,有小厮从外跑回来,将信封交到沈桓手上。
沈桓将信递到永嘉手上:“这是我命人去何府搜出来的母妃的遗书。”
永嘉指尖有几分颤抖,她展开信,上面的字迹虽有几分潦草,但一眼便能看出是母妃所写,她那时候,应该已经病的握不住笔。
永嘉眼眶发湿,她望着信上的内容,忽然哭出来。
母妃最后的愿望,从未要求过什么,她知沈邵心怀仇恨,绝不会让她入皇家陵地,她也从未稀罕过皇家的风水宝地。
母妃劝慰她,若自己死后,连京城都容不下她,便将她葬在家乡琅琊,魂归故里,于她也算是最好的归宿。
沈桓抱住哭得伤心的永嘉:“阿姐…都是我不好,让你和母妃受了这么多委屈,是我不孝。”
永嘉不许沈桓这般说自己,她靠在他肩膀上,手执着母妃留下的遗书。
“桓儿,若离开京城,舍弃皇家的富贵,你可愿意?”
沈桓将永嘉抱得很紧:“我只要阿姐,阿姐去哪,我便去哪。”
“那我们和姜尚宫一起回琅琊,完成母妃的心愿,好吗?”
第81章 你要离开朕吗?
沈邵是在夜半醒的。
王然急匆匆的赶到长公主府, 吵醒入睡的诸多人,立在夕佳楼外,禀告说陛下醒了, 想见她一面。
永嘉被姜尚宫叫醒,起身梳妆, 姜尚宫看着妆台镜子里, 永嘉略有苍白的面色, 不禁心疼,口上不情愿的问:“殿下, 一定要去吗?”
永嘉闭着目, 闻言亦未睁眼, 只是嗓音平淡的道:“皇城里,天子脚下,有什么资格不去吗?”
王然出宫时已备好的马车,从长公主府接了永嘉,便直奔皇宫御门。
永嘉已经许久没有入宫, 其中经历了太多事,她已经记不起,从前最后离开御门那日, 都曾是何光景。
走入正殿, 穿过廊道,进入内室, 御榻前是长万正在侍奉汤药。
王然走上前,从长万手中接过了药碗,长万连忙垂头退下。
永嘉一步步走到床榻前,榻上沈邵正坐着,额前包着绢布, 额角处似有血迹隐隐透出,他没有盖被,一身白色寝衣,肩上披了件玄色的单衣,似乎摔得不轻,脸色、嘴唇血色褪尽,一片惨白。
他正仰头看着她,唇角颤动,但许久也未能说出一个字。
王然从旁暗暗打量,他适时上前,将手中捧着的药碗递给永嘉。
永嘉看着递到面前的碗,又看了看垂着脑袋不肯看她的王然,最后看向沈邵,他正一动不动的望着她,突然对上她投来的目光,神色有一瞬触动,隐隐的,但他的目光不曾移开。
御门寝殿,在此番略有微妙的僵持下寂静片刻,最后永嘉抬手,接过王然递来的药碗,她走近床榻前,侧身坐下。
王然立即低身退下,从外关上了殿门。
永嘉端着药碗,指尖的温度已经十分温了,再耽搁一阵,这药就凉透了,她用勺子盛了药,沉默的递到沈邵唇边。
两人同坐于榻上,距离分外的近,沈邵目光一错不错的留在永嘉面上,他张口含住她递来的药勺,将药喝下。
永嘉垂着眸,目光悉数落在褐色的药汁上,她只一勺一勺喂给沈邵,但却不曾抬眼看他。
他微微向前倾着身,离她更近,她能感受到他微烫的呼吸,一碗药见底,永嘉放了药碗,拿起一旁的手帕,递给沈邵。
沈邵却不动,他手掌撑在榻上,静静的望着她。
永嘉的手在半空悬了一阵,见沈邵不为所动,她正欲收手,手腕却被用力攥住。
沈邵执起永嘉的手腕,借着她的手,用她指尖的帕子,擦了擦嘴角。
他用过绢帕,却不肯放开她,他一只手攥着她的腕不松开,另一只手将她掌心的帕子慢慢抽掉,掷在一旁。
他握住着她的手腕,将她的身子拉近,他不肯她后退,另一只手臂环住她的腰,牢牢的将她圈进怀里。
沈邵让永嘉知道,即便他受着伤,依旧能轻而易举的强迫她。
永嘉试着挣扎,被他愈抱愈紧。
“你会离开朕吗?”他忽而开口。
永嘉听着沈邵沙哑的声音,听他声音里透出的颤抖,她低垂的长睫微微颤动,她困在他怀抱里许久,才缓缓抬眸,她问他:“陛下在说什么?”
他听到她的回答,一下子将她扯进怀里,他们胸膛相依,他下颚抵在她柔弱的肩头,他全身都在颤抖着。
“阿姐,你若怨若恨,便打朕骂朕,怎样都好,但不要离开朕。”
永嘉似乎早料到沈邵如此,她一时没有挣扎,由他紧紧禁锢着,她能感受到他的心跳,渐渐与她自己的心跳重合。
沈邵话落,久久见永嘉不言不动,他缓缓放开她,双手抱住她的肩头,微微低下头去看她的反应。
“朕往后好好补偿你,补偿你母妃,朕明日便将父皇的遗诏公告天下,追封你母妃为皇太后,与父皇同葬在一处,好吗?”
永嘉觉得有几分可笑,曾经沈邵以为母妃害了文思皇后,难容她葬入皇陵,如今她知道,文思皇后曾想杀害桓儿,母妃又怎么可能想与杀子仇人同葬一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