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嘉只觉眼下一黑, 鼻梁生疼,她拿起沈邵丢来的物,待看清时,心下猛地一沉,她的手下意识摸向腰侧,摸到一截断掉的穗子。
永嘉躺在榻上僵身愣了片刻,她手臂撑着床榻,慢慢坐起身,她望着榻前的沈邵,忍不住向深处后退了退。
沈邵瞧着向后躲的永嘉,眼眸微眯:“告诉朕哪来的?”
永嘉掌中紧攥着荷包,那里面瓷瓶的轮廓硌得手心生疼,她望着眉目低沉的沈邵,一时说不出话。
沈邵等了一阵,垂眸瞧着永嘉不见棺材不落泪的反应,意料之下冷笑一声,他站在床榻前,盯着永嘉,抬手去解腰间的玉带。
永嘉的心随着沈邵的动作,一寸一寸攥紧,刺痛的厉害。
‘嘭’的一声,永嘉周身一抖,沈邵的玉带摔在床榻上,他倾身向前,将躲闪的人拽到身前,他夺过她手上的荷包扯开,拿出里面的药瓶,丢掉塞子,扣住她的下颚,将药抵在她的唇上:“吃,你不是想吃么,你不是吃了才肯伺候朕么,朕现在让你吃,吃啊。”
永嘉颚上一片疼,鼻息间皆是那药刺鼻的气味,她只觉胃中一片翻江倒海,恶心异常,她想躲却躲不开,被迫仰着头,永嘉不知道眼泪是如何掉出来的,她紧咬着牙关,不肯张口,视线下的沈邵生了些模糊。
沈邵紧盯着永嘉,瞧她如此模样,掐在她下颚上的大手更加用力,忽然他的手掌向下,扣住她纤细的脖颈,他将手中的药瓶摔出去,药瓶碎在地上,里面的黑色药丸一粒一粒滚出来。
沈邵提着永嘉的脖颈向上,他压下头,几乎是低吼着,贴面问她:“永嘉,你当自己是什么?妓-女吗?你当朕又是什么?秦楼楚馆里的嫖-客?”
沈邵想起今日召何院首来看这瓶中的东西,他万没有想到,那里面装得会是避孕的药,而且是那种下作地方流出来的药,她为了避免有孕,连这种东西也肯吃,难为她这些日子在他面前演戏,装的温柔小意,装的乖顺臣服,她说她愿意,愿意留在宫里一辈子,愿意给他生孩子。
却在背后偷吃这种东西,将他耍的团团转。
腔内的空气愈发稀薄,永嘉仰着头,泪顺着眼角滑落,洇湿鬓侧,她已看不清沈邵的面孔,脑海中一片晕胀,她缓缓闭上眼,抵在他胸膛的手,无力垂下。
沈邵恨极了永嘉如此的反应,就像是激不起的潭水,她从不会在意他有多怒,为何怒,她所有的逆来顺受,隐忍退让,都教他一腔的怒意,无处着落。
她连一句申辩,一句解释都不肯与他说。
沈邵的手颤抖的厉害,他深喘了一口气,甩开永嘉。
永嘉摔倒在榻上,火辣的空气争先恐后的涌入腔中,她一时喘不上气,伏在榻上咳得厉害。
“朕让你停药,让你怀龙嗣,是看得起你,你既给脸不要脸,若非要吃药,朕这里也有一劳永逸的法子,用不上你去吃那种玩意,你愿意糟蹋自己,别脏了朕。”
沈邵忽转身大喊王然,王然提溜着脑袋跪在门外,不敢朝内看一眼。
“姜尚宫惑主,拖出去打五十板子,丢出宫去。”
王然闻言先是一愣,接着忙磕头答是,不敢多停留一分,飞快退了下去。
沈邵再不转头看身后永嘉一眼,负手大步向外走。
“不要…不要……”永嘉的嗓音一片沙哑,她望着沈邵离去的身影,慌忙跑下榻,她双腿发软,跑了两步又摔倒,强撑着爬起来继续去追他愈走愈远的背影。
永嘉追上沈邵时,已到御门殿门前,她眼望着两个奴才架着姜尚宫从殿下走过,望着姜尚宫被按在刑凳上,掌刑人手中握着的木板足有一指宽。
永嘉身子一抖,她顾不得御门上下一众的奴才,扯着沈邵的衣袖跪下去:“陛下不要…不是她…不是她…是我自己买的…不关姜尚宫的事。”
沈邵听着永嘉的话,他垂在身侧的大手渐渐握起,他强忍着颤抖,挥袖甩开永嘉,他怒骂一旁的奴才:“愣着做什么!”
王然连忙挥手,示意行刑。
板子落下,就像是打在永嘉心上,她眼泪掉下来,从地上爬起来,就欲往殿下的姜尚宫处去。
她未跑两步,便被奴才们捉住,押回沈邵身边,永嘉拼命挣扎不过,只能再望向沈邵,哭求道:“行尧…我再也不吃了,你放过她好不好,我知道错了,我再也不吃了。”
板子一声声落下,永嘉眼看着姜尚宫身后浸出了血,刺目一片,她拼命挣扎:“放开,放开我。”
沈邵侧眸看向永嘉,忽转身朝她走近,他掐住她的脸蛋,挥了挥手,命身后押着她的奴才放手,他扯近她,压低嗓音:“她敢给你买那种药,朕杀了她都不为过。”
永嘉颤抖的厉害,她盯着沈邵,不住的摇头:“不关姜尚宫的事,都是我自己要买的,是我自己打听到那药,是我…”
‘啪’的一声响,永嘉的侧脸火辣辣的瞬间疼起来,她口中的话没在喉咙里,失了声音,她愣愣偏着头,身子发僵,脑海生了片刻空白。永嘉僵站了许久,四肢浸在冷风里,周身冰冷,连心跳皆冷了。
第36章 臣想娶长公主殿下为妻。……
说愿意留在宫里一辈子的是她, 答应给他生孩子的也是她,现在口口声声说费尽心思买药避孕的还是她。
她当他是什么?任她欺,任她骗, 任她耍的团团转?她若对他有一分顾忌,都不会这般来戳他的心。
沈邵指尖发麻, 他盯着僵身愣住的永嘉, 见她低垂的眸中渐渐含了泪, 沈邵只觉透不上气,他望着永嘉脸侧那渐渐泛起的一抹红, 拂袖而去。
永嘉匆忙奔向姜尚宫, 她推开行刑之人, 趴在刑凳前:“尚宫…尚宫…”永嘉看着昏迷不醒的姜尚宫,心揪作一团,她环视围了一周的奴才,无助的大喊:“太医…叫太医。”
永嘉看着姜尚宫身上的血迹,眼泪一直掉, 血腥的气味充斥鼻息,忽然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她伏在地上, 难受的干呕, 眼前阵阵发黑,最后彻底没了意识。
***
永嘉再醒时, 仍是在御门,内殿静悄悄的,空无一人,似是黎明时分,天光雾霭, 有青色的光亮透进来,不甚清明。
永嘉忍着头疼,慢慢撑起身,傍晚时分的记忆一瞬一瞬的涌上来,她想起姜尚宫,飞快掀开被子,跑下床榻,快步往殿外去。
房门打开,候在外头守夜的女侍被惊醒,朦胧间瞧见永嘉,忙精神过来,爬起身跪在地上:“殿…殿下您醒了。”
“姜尚宫呢?”永嘉急急问着就要往殿外走,却被宫女拦住。
“殿下…陛下有命,不许您踏出房间…求您莫要为难奴婢。”
永嘉脚步一顿,她低头看着拦在身前的宫女,继续急声问:“姜尚宫呢?姜尚宫在哪?”
“姜尚宫被送出宫养伤了…”
“送去哪了?”
“好…好像是京郊。”宫女低声答。
永嘉闻言,不由后退半步,她垂眸盯着跪在地上的宫女半晌,最后缓缓转身,沉默的向殿内深处去,背后是房门‘吱呀呀’被关合的声音。
***
沈邵这几日都宿在淑华宫。
晨起,皇后亲自侍奉沈邵更衣穿戴,她明显能察觉到陛下这几日情绪很低,似是不快,又似有什么心事,她不敢多问,侧面向王然打听,也没什么结果。
白毓晚服侍沈邵穿好龙袍,便命人传早膳,她亲自在旁侍膳,一道一道的介绍菜色。
沈邵没什么胃口,沉默的吃饭,只为了填饱肚子,好一会才与皇后道了句:“别忙了。”
白毓晚闻言放下筷子,走到沈邵对面坐下,她接过女侍盛来的粥,喝了一小口,又抬头看沈邵,试探的开口:“晌午家兄进宫请安,妾身能留他在宫里用过午膳再走吗?”
沈邵将碗中的最后一口粥喝光,撂下筷子,应了一声,起身欲去上朝。
白毓晚忙放下碗筷,起身相送,她瞧着沈邵的背影,没忍住,又问道:“陛下…那您午膳会来吗?”
沈邵闻言,脚步停了停,他侧身回头望了望皇后,情绪虽不高,但语气足够温和:“朕还有事…你可留你兄长多待一阵子。”
白毓晚忙低身谢恩,再抬头时,沈邵的背影已踏出了淑华殿。
白毓晚一直望着沈邵的背影,直到瞧不见,才落寞的收回目光。她进宫已有数月,陛下来淑华宫的日子虽不少,却一此都没有碰她…曾经陛下说体谅她年少,可是书美人与她同年,不过长了她几个月,还有宫里其他后进宫的嫔妃们,也都与她年纪相仿。
新人入宫这数月来,陛下虽进后宫的次数不多,但大抵每个人的牌子都翻过了,其中宠幸最多的,便是陛下破例晋封的书美人。
陛下并非不近女色之人,可为何独独不碰她……
“尚宫,”白毓晚问自己的陪嫁嬷嬷:“本宫…长得不好看吗?”
尚宫闻言一愣,接着心疼的抱住皇后的肩,轻声哄道:“娘娘母仪天下,岂是那些艳俗之人能比的?”
“你说…本宫若能有长公主一般的容貌,陛下是不是就不会这般冷待我了?就看书美人,也是有几分像长公主的仙姿,才得陛下如此盛宠…”
“陛下何曾冷待娘娘,这宫中陛下最最看重的就是娘娘,陛下当您是妻子,最是敬重您…书美人,怎能与您相提并论?”
白毓晚闻言苦笑了笑,她有时候,甚至觉得,自己连书美人都不如,这后宫里的每一个人都比她强,她就像傀儡戏中的木偶,除了后位,什么都没有。
她百思不得其解,若说陛下待她不好,可他在后宫中处处帮着她,护着她,替她立威,对她亦是从来温柔,连一句重话都不曾说过。但若是陛下待她好,她们大婚许久,他每月也时常来淑华宫,可从来都是合衣而睡,他连抱都不曾抱过她……
白毓晚闭了闭眼,不让自己多想,她迫使自己平静下来:“罢了…哥哥快进宫了,去吩咐小厨房,做些他爱吃的吧。”
白毓辰此番进宫请安,除了代传白母的叮嘱,要白毓晚按时吃坐胎药,争取早日怀上龙嗣,稳固中宫地位外,再有便是他自己那不死的贼心。
“好妹妹,”白毓辰也顾不得体面,直接拉住白毓晚的手,跪在她身前:“你帮帮哥哥,同陛下提一提长公主的婚事…长公主年岁也不小了,总不能一直不嫁人吧,宋思楼这辈子算是完了,他没福气,哥哥如今不一样了,哥哥有你这个皇后妹妹,尚公主也算不得高攀。”
“你就算不为了我,想想咱们白家,再想想你自己,若长公主成了咱们白家人,不仅抬了咱们白家的门楣,日后她就是亲嫂子,在后宫中自也帮着你。你想想…若是教旁的人家捷足先登了,亏得也不止我…”
白毓晚无奈的看着跪在地上的白毓辰,她甩开他的手:“你快起来…净教人看笑话。”
白毓辰见白毓晚有几分恼,忙嬉皮笑脸的应着,他从地上起身,直接在皇后身旁坐下:“好妹妹,陛下这么看重你,你的话陛下一定会允的,你想想哥哥曾经待你的好,就帮哥哥这一次,唯这一次。”
白毓晚被白毓辰在耳边吵得闭目许久,最后深叹一声:“我会找机会与陛下提…只是你莫要要抱太大念想。”
她自然也是想白毓辰能尚公主的,但自家哥哥的模样德行她是了解的,要长公主下嫁着实委屈了些。
若是先帝在时,对长公主,她们白家是想都不敢想的,可是如今不同了,她是陛下的皇后,长公主虽出身尊贵,却也矮她一头,又非陛下的亲姐,只是个庶出的公主。
淑太妃没有母家,长公主背后没有靠山,能靠的也就只有陛下,陛下若是发话,她即便不愿,应也不敢推脱。
长公主若真能嫁入白家,除了便宜了她这哥哥,也的确对白家有助益,若连长公主都是她白家的人,这后宫中谁又再敢嘲笑她的出身……日后她在后宫若真遇风波,长公主是她嫂子,就算看在哥哥的面子上,必定也要为了她在陛下说些话。
长公主下嫁,对她们白家,也可谓是百利而无一害。
白毓辰闻言大喜,险些就要跪下去给白毓晚磕个头,忙被白毓晚拉起:“行了行了,陛下许你在宫中用膳,吃过饭回家给娘带些我亲手做的点心。”
***
沈邵将书房再次搬到了弄玉堂。
他不想见永嘉,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她,他怕再次被她气的发疯。但他也不会放过她,她真心也好假意也罢,她愿意也好不愿也罢,这辈子,他都不打算放过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