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嘉和姜尚宫听了, 一时皆摇头笑起来,永嘉抬手点了点沈桓凑过来的脑门:“就你眼尖, 这衣裳就是按你尺码裁的,原是要给你惊喜的,既被你猜到了,就给你瞧瞧。”
永嘉将所绣的图样递给沈桓看,又问他:“可喜欢?”
“阿姐的手艺, 我自然喜欢。”
“那我的呢?”姜尚宫饶是吃醋的打趣沈桓。
“姜娘做的衣服,我从小穿到大,怎会不喜欢?”沈桓一边说着,一边拆开点心包裹,他拿起一块玉露糕,伸手喂给永嘉。
又拿起一块豌豆黄,下榻喂给姜尚宫。
绛雪楼外的梅枝刚刚涂芽,似在等待今年冬日里的第一场大雪,楼中暖洋洋的炭火,温暖着一家其乐融融。
***
沈邵自领兵到西北后,因琅琊距京甚远,距西北更远,原本一日能收到一封关于永嘉的信,现下变成两日一封。
十一月的西北,大雪封疆,天寒地冻,战士虽有冬衣,但中原的马耐不住寒冷,王师一时陷入被动,战事不甚明朗。
玉胡关马峥领兵再次战败后,沈邵下令加固城墙,更换战略,严守不攻。
军营大帐,信使将从琅琊的来信递到沈邵案前。
沈邵看着递来的信封,立即放下手中的折子,堆叠在一旁,他片刻不停的拆开信,展开来看。
信上写,沈桓在琅琊置了新宅,一家人从之前的住处搬到了城东的裕园,那里远离市街,清静却不偏僻。
长公主住在绛雪楼,很少出府,每日除了看书练字,就是做些针线活打发时光。沈桓这一年来也请了不少医士来看,但并无什么进展,长公主依旧没能想起往事,但长公主不十分纠结往事,每日过得尚算开怀。
琅琊市街上有一家玉露糕,是长公主喜欢吃的,惠王经常亲自骑马去买。
琅琊不知哪家好事的媒婆,打听到长公主尚未婚配,跑上门说亲,被惠王爷怒气冲冲的打发走了。
信上所写的事,有巨有细,沈邵读着信,似乎永嘉就在眼前,她的一举一动历历在目。
今早起身时,他望见帐外鹅毛般的大雪,才似突然意识到,自永嘉离开他前去琅琊,竟已有一年之久。
原来煎熬的日子久了,习以为常后,也是这般光阴似箭,这一年流去的时光里,她还会记得他吗?现在的他,在她眼里不过就是个见过数面的陌生人,这一年里她去了那么多地方,见了那么多人,她可还会记得他吗,最初的他。
进入十二月深冬后,突厥兵马在几番强攻不下后,统帅穆勒暂时退兵休战,待过数九天,再发进攻。
琅琊在今年十二月才初落雪,绛雪楼外的梅树开了花,永嘉和姜尚宫折梅插瓶养在屋子里,永嘉又选了一瓶最好看的,亲自捧着,送到沈桓书房。
“我听下人们说,北边打仗了,州府正在募捐,我与姜娘连夜做了几双冬鞋和冬衣,你帮我们送去吧。”
沈桓原在写信,听到永嘉的话,执笔的手不禁一僵:“哪个下人嘴这么快,这些都是男人们的事,阿姐何苦操这样的心。”
“国家兴亡,怎得不关我们女子的事?我们虽上不了战场,难道还不能尽些绵薄之力?”永嘉不甚赞同沈桓方才的话。
沈桓闻言,连连摇头:“阿姐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不想你关注前线战事,是怕你害怕,阿姐有爱国之心,做弟弟的怎会不支持,一会我便将阿姐与姜娘做的物资送到州府去。”
永嘉听了沈桓的解释,也不与他计较了,她低头见他书案上的信纸,好奇问:“你这是在写什么?”
沈桓看到永嘉投来的目光,下意识的挡住字迹,他面上堆笑,摇头道:“没写什么阿姐…阿姐我饿了,想吃你亲手做的面,阿姐辛苦下厨替我做一碗可好?”
永嘉一听沈桓这话便是在支开自己,又见他遮遮掩掩的,不禁怀笑问他:“是不是与哪家的小娘子在写情书?”
沈桓听了,只朝着永嘉傻笑。
永嘉见沈桓这副模样,将梅花放好后,便转身出了书房。
沈桓看着永嘉离开,略略松了口气,他今日接到宋思楼的来信,说王师与突厥之间的战事不甚乐观,御寒的物资极度短缺,天子已开始下令,让国中各郡,捐资捐物,如此下去,一旦战事变得旷日持久,那对大魏而言,是极为不利的。
沈桓之所以避着永嘉,是因他写给宋思楼的回信中多提到沈邵,如今永嘉既忘掉,想不起来,那他便希望永嘉能彻底将沈邵忘得一干二净,再无认识的可能。
沈桓出资在庄子上订做了一批冬衣,与永嘉和姜娘亲手做的,一并送去了州府。
一月突厥再次进攻,沈邵依旧下令坚守不动。
三月,突厥先锋兵已近疲惫,沈邵派兵出城突袭,获小捷。穆勒受挫撤兵二十里,防备休养。
四月冰雪消融,天气回暖,王师主动出击,与突厥主力汇于瓮城,战事激烈,一打起来便是五个月,再入秋之际,穆勒所在的突厥帅帐遭袭,无奈撤兵逃窜,留下先锋部队被围,悉数被歼灭于瓮城城下,王师大捷。
十月,王师与突厥兵马的最后一役,在突厥南境的草原上,突厥兵败北撤至草原深处,失南境广袤草原,天子下令在草原北处驻长城,用以阻拦突厥,长城之南的草原圈起,用为大魏养马之地。
十月中,西北局势彻底稳定,王师回朝,忽有谣言传出,天子于战场上,被敌方流矢击中,箭尖浸毒,坚持半月之久,倾尽医力,终不治身亡。
沈邵在战场上中毒身亡的消息,沈桓是在十月初便最先知晓的,彼时战事刚刚结束,庞崇自西北南下,一路到琅琊裕园外求见,他手上拿着沈邵在临终前所写的遗诏。
书房里,沈桓看着遗诏上沈邵亲笔字迹,上面的天子印更是造不得假。
沈桓双手颤抖捧着遗诏看了许久,终还是双手合上诏书,重重丢摔出去,遗诏先落在书案上,最后掉落至地。
庞崇见了,匆忙跪地去拾遗诏,他拾起来,小心翼翼的捧着,举过头顶。
“王爷,这是陛下临终所托,求您看在德仁皇帝,您的父皇兢兢业业留下来的江山,看在先帝南征北战,创下这往后数十年太平盛世的份上,看在大魏无数的百姓,边关牺牲的将士们,求您随微臣速速归京登基,国不可一日无君,如今战事初定,稍有不慎,大魏江山便要风雨飘摇。”
沈桓听着庞崇的一番话,仍是僵身不动,他立在书案后,看着书案前跪地的庞崇,他眼底微红,嗓音虽极力克制,却依旧是掩藏不住的颤抖。
“你说的好听,拿着这个假诏书便想诓骗本王带着阿姐回京吗?你回去告诉沈邵,要他少废这些心思,本王不上当,让他好好去当那皇帝,别再来烦本王,本王是不会信他的诡计的。”
“王爷!”庞崇手捧着诏书,忽然失声痛哭:“陛下已经不在了,陛下真的不在了。”
沈桓被庞崇突然的哭声吓住,他颤抖着摇头,大声反驳:“不可能!不可能!你给本王滚,滚回去。”
“王爷您糊涂啊,您带着长公主殿下一走便是两年之久,这两年里陛下没有一时一刻不是想念长公主的,可是您岂见陛下派人来强行接长公主回京了吗?陛下与您一样,也是怕再伤到长公主殿下,所以才一直忍着,宁愿自己每日备受煎熬之苦,也绝不来打扰你们。”
“陛下若想骗您回京,方法千千万万,这两年中的每一日都可以,为何非要用这种法子?”
“王爷,你若不信,大可将长公主殿下留在琅琊,您自己回京去看一看,届时您便什么都信了。”
沈桓看着庞崇一个大男人手捧诏书,跪在地上哭得不能自已,他心底越来越慌乱,他敢去相信,沈邵真的死了,像他那样的人,怎会这般轻易便死了,他这样的祸害该是活百年才对。
沈桓盯着庞崇,他双拳重重捶在书案上,一字一顿:“你要知道,你今日若是欺骗本王,回到京里,无论如何,本王会想尽办法,一定杀了你。”
“微臣不敢。”庞崇顿首。
十月中,沈邵在西北中毒身亡的消息流传出来时,沈桓已由庞崇和一队精骑护送,连夜从琅琊赶往京城。
第131章 正文完(注意看作话)……
沈桓将大多数护卫留在家中保护永嘉, 自己只带了两个贴身小厮随庞崇北上。
沈桓此番离家走得匆忙,永嘉不知他去了哪,去做什么, 沈桓也只是说自己会尽早回来。
永嘉又去问了姜尚宫,姜尚宫也说不知情。
永嘉闻言, 不禁狐疑看着姜尚宫:“姜娘当真不知?不许骗我。”
姜尚宫听了, 只得笑着哄道:“奴婢真没骗您, 好姑娘,我们就在家安安心心等着公子。”
永嘉一时落寞, 叹起来:“本是说好要陪我去江上游船赏雪的, 算了, 不等他了,明日姜娘与我一起去吧。 ”
姜尚宫闻言,点头应好。
次日早起,在家中用过早膳,姜尚宫带上永嘉挑好的茶饼, 煮茶的器具和厨房备的一篮点心,带了三两仆从,乘马车往漓江上去。
到江畔时, 找到船家, 租了一艘中大的客船,临上船时, 永嘉忽然想吃南街上的果脯,听说旁边酒肆酿的果酒也很好喝,正好赏雪可借着驱寒。
南街不远,姜尚宫怕下面的小厮买不好永嘉爱吃的,便亲自带人去南街上买, 留永嘉在江边等等。
永嘉站在江岸旁,一边等姜尚宫一边看雪景,稍站得久些便觉得冷,她瞧着停泊在岸边的小船,欲自己先去船上等,结果上船时,脚下一滑,身子不受控制的向后仰去。
永嘉心上一凉,以为自己就要摔到江畔泥潭里去,突然背后触到一个坚实的手臂,她被人从后稳稳托住。
接着背后有力的手臂下移,环在腰间,将她稳稳抱回到岸上。
双脚踏踏实实的触了地,身后的怀抱松开,永嘉瞬间转回头,触到一双道是熟悉却陌生的眼眸。
救下她的男子,身量高高的,面容生的分外清俊,尤是那双眼,含情似的,像三月里的桃花,只是不知男子是病了还是怎得,面颊有几分消瘦,透出苍白。
永嘉转过身来,稍稍退后两步,接着对男子低身行礼:“多谢先生出手相救。”她一低眸,触到男子还踩在泥潭里,江畔淤积的泥沙将他的衣摆尽数染脏。
永嘉心头一滞,她复诧异抬起头来,看向男子。
沈邵尚愣在江岸下,他望着岸上站立的人,他的目光是自己不曾察觉到的颤抖与痴缠,他已数不清有多少个日日夜夜不曾见到她,他祈求梦到她,可每每梦到的皆是她布满泪的小脸。
沈邵看着怔怔瞧来,满眼诧异的永嘉,他好似回神,从泥潭中拔腿上岸来。
永嘉看着沈邵脏了的衣摆,满心的歉意,她从袖中掏出叠的平平整整的帕子,双手递上前去:“抱歉先生,您先擦一擦,都怪我将您的衣服弄脏了,您若方便,可否留下府上的地址,我明日赔您一件新衣服。”
沈邵闻言缓缓垂眸,他目光落到素白小手递来的绢帕上,那上面绣着朵朵海棠,一看针脚,他便知是出自她手。
沈邵垂眸盯了帕子半晌,才抬手捏住帕子一角,从她的掌心将帕子一点一点抽掉,他并未去擦拭衣摆的淤泥,只将她的帕子紧紧攥在掌心。
“多谢姑娘,一件衣裳而已,回去洗洗就好。”
永嘉闻言,心里仍是过意不去,正要开口,又听沈邵问:“在下也想游船,不知姑娘这船,是从何得来的?”
永嘉便抬手指向远处停在岸边的大船:“那里有船家,先生可以去他那里租船。”
沈邵顺着永嘉所指处看了看,他接着又转回头看她:“在下从长安来,若是住店,姑娘可知哪里的客栈环境好些?”
永嘉闻言想了想:“北市街上有两家客栈,听说开了多年,先生可以去那里看看。”
“听说?”沈邵微微挑眉:“姑娘不是本地人吗?”
永嘉闻言,似有几分惭愧的低头笑笑,她的两只小手交握在身前,好似局促:“…我…先前生了病,之前的事都记不清了。”她说着一顿,又向沈邵解释:“不过先生放心,北市街确有两家客栈,您可以去看一看。”
沈邵听了永嘉的解释,不禁笑起来,他笑声低低的,十分悦耳。
永嘉看着沈邵面上的笑一愣,便听他道。
“在下不是不信姑娘,只是觉得姑娘面熟的很,便想,或许…我们曾经认识。”
永嘉闻言,了然一笑:“我也觉得,与先生似曾相识。”
“在下姓沈,单名一个邵字,不知可否有幸能问姑娘芳名?”
“昭昭。”永嘉笑道。
沈邵像是记在心里:“昭昭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