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顾玉磬却有些不知道怎么面对了,她咬着唇,转身就跑。
她害怕,怎么都无法接受。
那是亲生母子啊,怎么可以这样!
她攥着自己大氅上的貂绒毛边,疯狂地往前跑,雪在自己眼前飞溅,她听到太监的惊呼声,她知道事情要闹大了,但是这个时候理智全失。
怎么可以这样!他们是母子啊!
上辈子,她竟丝毫没有察觉!
可笑又荒谬,她现在才知道,自己为什么死了,当然得死!
一双有力的手紧紧地攥住了她的手腕,刺痛传来,她低声尖叫:“放开我,放开我!”
她疯狂地想甩开那人的手。
然而那人却将她紧紧地抱住:“玉磬,玉磬,你别怕,我没有,你信我,定要信我。”
她怔怔地仰脸看着他,却觉得他格外陌生,她在他怀里瑟瑟发抖。
萧湛初抱紧了她,疯狂地在她耳边低喃:“玉磬,你听我解释,我们回去,我们回家,我慢慢说给你。”
顾玉磬无力地靠着他,大氅之下的身子依然在颤。
这个时候,顾玉磬的丫鬟并教养嬷嬷过来了,看到这情景,自然吓了一跳。
萧湛初沉声道:“皇子妃身子有些不适,我这就带她回府去。”
说完,抱着顾玉磬,大步往宫外行去。
一路上,顾玉磬一直不曾言语,她失去了所有的力气,仿佛一直任人摆弄的布偶一般,软软地靠在萧湛初怀中。
萧湛初捧着她的脸,低头吻她,小心翼翼地吻,想她说话,又怕她说话。
待到终于回到府中,一下马车,周围侍卫尽皆低首,萧湛初抱着顾玉磬,踏入府中,一路回到了房中,关上了门窗。
他这才将她小心地摆放在榻上。
她是被他摆成了坐着的姿势,于是她就靠了软枕坐着,维持着那个姿势。
萧湛初小心翼翼地抚她脸颊,吻着她说:“玉磬,你想问什么,我都会告诉你。”
顾玉磬此时眼前依然一片白茫茫,像是下雪,但是她知道,雪怎么会下到屋子里来呢。
她恍惚地隔了那层雪雾看着萧湛初,俊美绝艳的男子,此时隔了那层白雾,便是雾里看花,仿佛很远,又仿佛很近。
他让她说问什么,她应该问什么,她心里一片茫然,正如眼前看到的那层雪一样,竟觉得懵懂恍惚,并不知道问什么。
萧湛初见她这样,额头青筋隐隐跃动,他捧着她的脸,咬牙道:“玉磬,我和她没什么,她不是我的亲生母亲,我的母亲早就死了,在我三岁的时候就不在了。”
顾玉磬睁大眼睛,恍惚地看着他,心说不是亲生的,所以她竟对你起了这样的心思?
萧湛初咬牙,低吼道:“没有,我没有,我不许你那么猜,你不能那么想!她刚才是拉扯着我,可我没碰她,我没有碰,你若不喜,她碰了哪里,我就砍了哪里好不好,她扯了我这里,我不要这条臂膀了!我是你的,我是你的,我不会让别人碰,好不好,玉磬?”
顾玉磬清澈的眸底都是茫然,她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萧湛初抱紧了她,按着她的脑袋,让她紧贴着自己的胸膛:“我和她什么都没有,她把我养大的,以前对我还算疼爱,我也一直视她为母,后来等我大一些,发现她的心思,我就远着她了。若我和她有什么,让我暴死街头,死后化作孤魂野鬼!”
顾玉磬闷闷地靠在他胸膛上,熟悉的清冽气息,这是她夫君的气息。
她想着当时听到黄贵妃说的话,那么哀婉绝望的语气,那并不是两情相悦,她能听得出来。
萧湛初看她一直不说话,前所未有的恐惧犹如潮水一样将他淹没,他几乎窒息,紧声道:“玉磬,你不信我?我和她怎么可能,我怎么可能做出这种违背人伦的事?”
顾玉磬蠕动了下唇,终于道:“我自然信你。”
信他,但只是被吓到了。
她是看了一些志怪话本,也知道许多龌龊事,但总会觉得,那是话本罢了,世间怎么会真有这种事?
萧湛初听她这么说,心下微松,便抱着她,再次解释道:“小时候我娘死了,我什么都没有,父皇并不管我,我被两个老嬷嬷带着住在荒芜的深宫里,后来我设法见到了父皇,父皇疼爱我,她才成了我的母妃,这几年,我察觉到她的不对,已经远着她了,你看,我都极少去她宫里,也极少和她说话,上次她来我们府里要我们分房,我根本不曾理会她。”
分房……
他不提也就罢了,他说起分房,顾玉磬就想起上辈子。
她不止一次想过自己上辈子的死,心里知道必然是和自己这皇子妃的位子有关,但是现在,她更清楚了,她定然是被那位觊觎着自己养子的贵妃杀死的。
顾玉磬心下茫然,又觉好笑。
黄贵妃竟然不是他的亲生母亲呢,她应该高兴她竟然不是,至少自己在萧湛初这里更多了几分胜算,还是应该难过那竟然不是,若是亲生母亲,怎么可能觊觎自己年轻的儿子。
萧湛初看她只睁大眼睛看他,却根本不说话,终究觉得怪异:“那你还有什么问题,你问我啊,你但凡问了,我什么都告诉你,你若气了恼了,应该打我骂我。”
他是宁愿看她耍小性子,闹翻天才好,总比现在这样,竟如同一个木人儿似的,看了让人心慌。
不过顾玉磬却是没什么好问的,她斜靠在榻上,绞尽脑汁地想,她信他,信他和黄贵妃没什么首尾,若是有,黄贵妃不至于这么可怜,也不至于这么恨自己了,那个住在深宫的女人,就是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养大的少年便宜了别人,自己却求而不得,才至于那么恨自己,要置自己于死地吧。
她睁大眼睛,看着眼前的萧湛初。
尽管视线模糊,可她却看到了他黑眸中的忐忑,他竟然像一个等待判决的犯人一样侯在自己面前。
她张了张唇,想告诉他,你不必这样,我真得信你,也不会生气恼你。
但是她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最后只能是伸手,去摸他的脸。
被摸了脸的萧湛初忙蹲下来,俯首凑过来让她摸。
她终于尝试着发出声音:“你不要怕,我自是信你,我刚才只是实在厌她。”
她的指尖轻轻抚过他的眼睛,这么说。
她睡着了,睡得安静。
临睡前,她那么温柔地望着他,让他不要害怕,说她相信他。
她的反应太过沉静,声音也太过温柔,这反而让他心生不安。
他怎么能说,他竟然怀念那个会气鼓鼓冲他使性子的顾玉磬,会强词夺理,会捶打他,还会给他耍小心眼。
太过体贴宽容的他,让他甚至心生惶恐,倒好像要失去她一样。
她睡好了,他自然睡不着,便守在旁边,就那么定定地看着她。
门外来来回回,丫鬟过来几次回禀,外面有人求见,他知道那是他的心腹,他就这么匆忙回来了,宫里头不知成什么样,黄贵妃的事情不知道是否被人撞见,不过他并不想在乎。
甚至这一刻,一直以来筹谋规划的野心,也消减了。
如果就此没了她,他终究觉得什么都没趣味了吧。
当晚自是一夜没睡,就躺在她身边,小心地贴着她的背,听着她的呼吸声,想着第二日醒来她会说什么,自己能走什么。
他是想讨她欢心,但是怎么讨她欢心?
他便想起来,于是下床,吩咐了王管家来,前几日得的那上等金丝貂皮,应该给她做一件大氅,兴许她会喜欢,当然还有别的,一些稀罕的东西,他能弄到的,都要统统拿来。
如此折腾了半响,他终于重新躺下,小心翼翼地抱着她睡下了。
醒来时,眼前依然白茫茫的,那雪仿佛更大了,就这么一直下。
她望着缥缈的雪花,却不觉得冷,闭上眼睛,她甚至隐隐嗅到了熟悉的清冽之香。
她抬起手,便碰到了身边人的胸膛,修韧的身形,结实而富有弹性的年轻肌肤。
她这么一碰到他,他马上就醒来了,握住她的手,哑声道:“玉磬,你醒了?”
顾玉磬点头,之前的记忆便呼啦一下子涌入脑中。
她轻叹了口气,想着睡了一觉后,感觉好多了,她也能平和地去看待这件事了。
萧湛初不可能和黄贵妃有什么,若是他有半分心思,便不会煞费苦心娶自己了。
不过是黄贵妃一心痴恋,去巴望根本不属于自己的东西罢了。
不过她还是疑惑,她觉得得问清楚,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他为什么瞒着自己不说,还有,他是不是被那个老女人占过什么便宜,顾玉磬觉得,这些她得盘问清楚,不然自己就亏大了。
她转首看向他,不过并没看到,眼前依然是飘落的雪花,就那么一直下。
她听到了他的呼吸声,知道他近在眼前,可就是看不到他。
她蹙眉:“怎么会下雪……咱们家里怎么还有雪?”
身边的男人顿时沉默了,连呼吸声都暂停了。
过了一会,她便听到他问:“什么雪?”
声音紧绷而小心。
她更加疑惑,左右看,只觉得这雪笼罩了天地,让一切都隐在雪中:“不全都是雪吗,周围都是雪啊,白茫茫的雪。”
她说完这个后,肩膀一下子被他攥紧了。
“玉磬,你看着我,你看着我,你看到了什么?你看到我在看你吗?”他的声音竟然透着慌。
“我……看不到啊。”顾玉磬也有些怕了,她怎么会看不到他,为什么只能看到雪,她的眼睛怎么了……
萧湛初没再多说什么,厉声唤人去叫太医。
顾玉磬呆住了,茫然地看向萧湛初的方向:“我家里没下雪,你就坐在我面前,是不是?”
萧湛初握着她的手:“玉磬,别怕,只是一时的,你可能,你可能昨天被吓到了,一时血脉不通,让大夫看看就好了。”
然而顾玉磬终于明白过来:“我的眼睛瞎了,我看不到了?”
她推开他,伸出手就去摸,去摸那雪,然而却只摸到了柔软的锦帐,这是她的房中,她的床榻,她根本看不到,只能看到那白茫茫的大雪。
顾玉磬一下子哭了出来:“我看不到了!我什么都看不到!”
御医很快过来了,匆忙把脉过后,却是说不出所以然来,有说是雪盲症,可若是雪盲症,应该两眼干涩眼底浮肿才对,顾玉磬却又没有,她只是眼前模糊,只能看到一片白茫茫雪花而已。
最后几个首席御医商议了一番,到底判定算是雪盲症,按照雪盲症的方子开了药,又给了一些偏方让仔细养着。
安定侯夫人知道,带着儿媳妇过来看,心疼得要命,抱着顾玉磬一个劲地哭,其它人等,也有不少来探的,萧湛初见此,却觉得烦,便干脆除了极为亲近的几家,其它人等一概不见。
这一日,顾玉磬眼睛蒙着白色丝质眼罩,一头秀发披散着,就那么斜斜地倚靠在榻上。
萧湛初端了熬得稀烂的粥,一勺一勺喂给她吃。
她便就着他的手吃,乖巧安静。
一碗粥吃得差不多了,萧湛初便打开了她的眼罩,取来了牛乳,这是御医说的,说是把新鲜牛乳滴到眼睛中,每日几次,这样对眼睛有些帮助。
顾玉磬便躺在榻上,努力地睁大眼睛,等着萧湛初滴牛乳。
萧湛初端着牛乳,白色的牛乳滴落在她眼眸中,看着她有些下意识紧闭了眼睛,那睫毛也惊惶地颤动,自是心痛。
他轻抚着她的眼角,心里其实还是觉得,若不是她恰好撞见了黄贵妃和自己的事,也不至于害了眼病,大夫的意思,还是急火攻心引发的。
牛乳滴入眼睛后,顾玉磬眼里都是湿润,她不太适应,等过了一会,适应了那牛乳,她总算可以睁开眼了。
尽管现在她看不到了,可还是习惯睁开眼。
睁开眼,她看着他的方向:“你是不是觉得,是你害了我啊?”
萧湛初不说话。
顾玉磬叹了口气:“没有,真得没有,我根本不在意。”
她想了想,还是解释道:“还有母妃的事——”
话说到一半,她又觉得这样称呼不合适,黄贵妃既然能起那样的念头,这声母妃是无论如何叫不下去了。
萧湛初呼吸放轻:“你说。”
这几日,她一直不曾提,他也不敢提,如今她竟提起,他自是小心着。
顾玉磬却抬起手,握住了他的。
软糯的手,带了几分婴儿肥,轻握住他的。
“我当时确实吓到了,甚至有些恶心,不过这也不是你的错,我又不会怪你,你别这么在意啊……”
她的声音也很软,带着点撒娇的意味。
萧湛初便俯首下来,用自己的脸颊轻贴着她的,在她耳边低声道:“我以前也不懂这个,后来稍微大一些,意识到了,也就远着她,她也只是想想罢了,并没有别的,这几日我一直不曾过去她宫里请安,她见到我,突然就对我说那些话,我嘲讽了她,她才对我拉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