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玉磬的辇车到了宫门前,要换马车的时候,就有一太监匆忙过来,上前禀报,说是九殿下马上就过来。
顾玉磬便明白了,上了马车,却停在宫门外等着。
此时宫中的朱纱琉璃灯已经亮起来了,重檐之上,一弯月牙儿冉冉而起,和绵延的彩灯交相辉映,而就在这灯火璀璨中,巍峨庄重的的宫殿变得遥远神秘,犹如深夜潜伏着的巨兽一般,让顾玉磬想起小时候嬷嬷曾经给自己说起的那些稀奇传说。
顾玉磬偎依在车窗上,胡思乱想着上一世,想着上辈子的萧湛初,在自己死后,是坐上了那金漆雕龙宝座吧,会在夜晚时候,看着这串成一片的宫灯吗?
一阵风起来,吹起了垂帘,她心地突然一阵惆怅。
这时听到不急不缓的马蹄声,抬头看,却是萧湛初。
玉冠高束,紫袍翻飞,他立于马上看过来。
这时候早有太监匆忙过去迎了,低声说了几句,他便翻身下马,之后钻进了马车中。
顾玉磬扭头看过去,他身形颀长,马车再宽敞终究是马车,只能弯着腰。
弯着腰的他走到了自己身边坐下来。
顾玉磬便觉得恍惚,她脑子里还想着那个上辈子的萧湛初。
萧湛初抬起手来,落在她的眉骨上,蹙眉道:“在想什么?”
他总觉得刚才她看自己那一眼,很遥远,像是通过自己看着另一个人。
顾玉磬反应过来,笑了笑:“没什么,就是看着这宫里的灯亮起来了。”
她握着他的手道:“今天终于可以回去了?”
萧湛初:“嗯,事情可以告一段落了。”
倒不是说事情完了,而是后面的,就不适合他来出面了。
顾玉磬想起五皇子妃说的:“是不是牵扯了很多人?”
萧湛初:“是。”
顾玉磬唇畔含着笑,便把五皇子妃的事说了,之后拿出那玉石来:“这个给你,看看怎么处置吧。当时她变着法儿要给我,我看不过,就是想戏弄她一下。”
说着,她又故意道:“我瞧着五皇子妃野心勃勃的,将来还不知道撺掇出什么事来,还是要当心。”
她说这话的时候是看着他的,马车前行,马车里没有夜明珠也没有宫灯,只有外面透进来的些许光亮,她笑着说:“说起来,我还觉得五皇子好像一脸反骨呢,我小时候看过一个相面书,上面提过,就是这样了。”
萧湛初听着好笑,揉了揉她的头发:“你还会这个?”
顾玉磬轻哼了声,想着你不知道的还多着呢,难道在你心里,我就那么笨吗?只是平时懒得费心思罢了。
萧湛初看她那哼哼唧的样子,干脆将她抱在怀里,又低头亲她脸颊,那脸颊实在是嫩滑,黑暗中,触感犹如新剥开的鸡蛋一般。
他低声问:“这几天在家,有没有好好吃药?”
他不提这个也就罢了,他一提,顾玉磬满心不乐意:“我不想吃!”
萧湛初摸摸她的头发,根本不接这个话茬。
顾玉磬抗议:“你几日不回家,留着我独守空房,还要逼着我吃药。”
夜色中,浓如墨的黑眸染上了晶亮的笑意,他抱着她说:“明晚开始,我夜夜回去陪你。”
说得倒是好听,顾玉磬懒懒地靠在他胸膛上,咬着唇道:“那你还得听话——”
语音转低,她小声说:“就像上次那样。”
她一提上次,马车中的气氛一下子变得暧昧起来,黑暗的空气中仿佛都游荡着甜香。
上次,她想要,他怎么也不给,答应了她可以随便的,结果她就那么折磨他。
萧湛初喉结滚动,捏着她的耳垂,很无奈地道:“好,只是不许太过分了。”
顾玉磬便心情大好,干脆坐在他大腿上,揽着他的颈子撒娇;“怎么叫过分呢,我是你的妻子,我对你怎么着,你还不是得受着?难道你还想着去便宜了别人?”
她是理直气壮的样子,他却越发无奈,想着或许应该定下一个规矩来,比如逢双可以,逢单不行,这样也还算节制吧?
至于子嗣一事,他们都年轻,并不着急,等她身子骨彻底好了,再说子嗣。
然而他这么想着的时候,顾玉磬已经忍不住去捏捏他的脸,年轻硬朗的脸,捏起来手感很好,又去轻轻他的喉结,她最喜欢这里。
如此小动作了一番,她忍不住抱住他,心花怒放地道:“还是这样的你最好了!”
他心里微顿,忍不住想,她说这样的你最好,难道这世上还有好几个他吗?
第68章 重阳节
萧湛初果然清闲下来, 在家里陪着她用膳赏花看日头,她把自己最近抄写的佛经给他看,他看了后倒是意外,夸她写的字颇有些根骨。
她便颇有些得意地笑了, 心想上辈子被你贬, 这辈子总算听到你夸了。
当时忍不住道:“再夸两声给我听听。”
萧湛初瞥她一眼, 却是不夸了。
她不满意:“才说一句啊?”
萧湛初:“我夸了,你高兴,那不如我留着明日夸, 这样你日日能高兴。”
顾玉磬;“……”
这都是什么歪理!
本来萧湛初说是要陪她过去别庄的, 可入了秋,秋试也要开始了, 今年秋试顾三并洛少商都要参加,顾玉磬惦记自己三哥, 特特地回去娘家,宽慰了三哥一番。
谁知道三哥却脸色郑重, 问起顾玉磬说, 萧湛初有没有透露什么风声, 她纳闷, 说什么风声?可是又出了什么事?
顾三这才提及, 原来每年秋试,都是要有官学出具文牒的, 有了这文牒, 才能参加秋试, 这文牒出处有几个,或者是参加乡试一层层上来的,有各州府出具文牒, 或者是都城官学广学太学律学三处就读的子弟,可以直接由都城官学出具。
每年秋试前,总是有侥幸之辈,明明未曾在官学就读,或者只是官学听讲过几次,就能在考前拿到官学出具的文牒符籍。
这其中,自然免不了投机取巧之事,都是历年秋试前必查,今年却颇查到一批人,竟然是向外兜售秋试文牒符籍,甚至炒到了万两纹银一个文牒。
事情查出后,圣人大怒,责令查办此事。
“总是怕万一因为这个,影响了秋试,我听说圣人已经三部联合稽查此事,怕是要把所有参加秋试的子弟都要排查一遍,到时候,只怕是今年的秋试都要耽误了。”
顾玉磬自然没想到这个,倒是意外,只好道:“他并不掌管这些,未必知道,不过等我回去,问问他,也许知道一些消息。”
顾三搓搓手,其实有些不好意思:“若是不知道也就罢了,其实就是随口问问而已。”
顾玉磬回去后,自然问起来萧湛初,这件事萧湛初确实不曾接手,不过倒是听人提起过:“告诉三哥放心就是了,秋试自然是如期举行。”
据他所知,便是那些购置秋试文牒符籍的,也只是暂且扣押,一切发落都要等到秋试之后,这也是怕在秋试前引起恐慌,倒是耽误了今年秋试。
顾玉磬当下自然松了口气,便打发人告诉顾三去了。
萧湛初这里却是恰好空闲下来,便说带着顾玉磬过去庄子上玩,如今已经初具雏形,顾玉磬看了后,果然是满意,一切都是可着她的意思来的,没有哪里不喜欢!
萧湛初看她喜欢,便牵着她的手过去看大水车,那水车比洛少商家庄子的要大好多,转动起来,水花四溅,好看得很。
萧湛初:“回头把岳母大人,还有你娘家嫂子都请过来,一起玩,人多热闹。”
顾玉磬其实已经听他提过两次了,说可以请人来家玩儿,如今又听他提,不由纳闷地看他,心想重活一辈子,他性子真得变了好多,以前的他,是万万不会说出这种话。
萧湛初又带着她过去看了鸟苑,果然养了许多鸟,品种多,也稀奇,她笑道;“比红莘那里好多了!”
萧湛初听闻这话,淡声道:“那是自然。”
面上轻淡,不过微挽起的唇角却泄露了心思。
有些话,并不好明说,不过下意识里,还是希望自己修的这别庄让她喜欢,至少比洛家那个好。
萧湛初在别庄陪了她两日,便有事先回去了,看样子是圣人那里急召他回去。
临走前,他倒是又将她嘱咐了好一番,若是以前,顾玉磬怕是一个耳朵进一个耳朵出了,不过如今却认真地听着了,知道他放了一些暗卫在别庄中,预防不测。
萧湛初提这个的时候,仿佛怕吓到她,解释道:“也没什么事,就是上次慈安殿的事,难免防备着点,你别怕。”
顾玉磬倒是没觉得什么,并不在意的。
待到萧湛初回去后,她便给霍如燕等几个好友下了帖子,很快那几个就都来了,眼看着就是重阳节了,秋高气爽,贵家姑娘夫人正是出来玩耍的好时候。
等到了顾玉磬这别院,大家赞叹连连,只说修的妙。
顾玉磬笑着道:“听殿下意思,是请了南方的能工巧匠来。”
旁边的霍如燕噗嗤一笑:“你如今当了九皇子妃,这日子过得比之前不知道滋润多少。”
大家都相当熟了,顾玉磬也不谦虚:“那是自然,不看看我这夫婿是什么人!”
满脸的自豪。
她这样子,可把一众人逗笑了,霍如燕更是指着她道;“当时是怎么埋汰人家的,我还记得,那个时候点兵,我们都去看,说九殿下英姿勃发如何如何好看,唯独你不看,还贬了人家一通,如今嫁给人家了,瞧你这样子,倒是另一番说法了!”
顾玉磬先是诧异,“我说过这种话吗?”
之后便是恍然,故意道:“你也太傻,我说这个,是不想你去嫁,好留着给我自己,你还真信了?“她这么一说,大家都哈哈笑起来,只说她奸诈。
洛红莘从旁也笑起来,不过笑着间,却是想起正事来。
眼看重阳节了,她身为公主府的长媳,本来正是忙的时候,自是没时间过来玩耍,不过收到请帖后,她婆母嘉丰公主看了后,却是劝她过来。
她开始还疑惑,后来猛地想明白了。
顾玉磬是她昔日好友,两个人关系亲近得很,可以说是一起长大的,但是如今,顾玉磬嫁给了萧湛初,这次刺杀事件后,萧湛初掌握了宫内外禁军兵权,如此一来,地位见长,将来前途怕是越发不可估量。
这么一来,就连她婆母嘉丰公主,太后的亲女儿,也想着要巴结一下萧湛初了。
所以她婆母开始关注自己和顾玉磬的关系了。
洛红莘想起这个,其实还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曾经差点成为自己弟妹的人,那个时候她想找个合适夫婿都不容易,才半年功夫,竟然成了燕京城炙手可热的九皇子妃。
所以说这人哪,还真是命,顾玉磬就是一个好命的。
于是说过后,她就状若无意地提起来这次朝堂上的震动,她这一说,其它几个女子也都想起来了,宁雪云更是叹道:“这次我家倒是没沾上,不过我表舅家的儿子却是受了连累。”
顾玉磬听闻这话,便叹了声:“这种事,谁能想到呢,其实说来说去,还是看圣人的意思,在朝为官,可不就是这样嘛!”
这话说得含蓄,仿佛只是一句感慨,不过洛红莘却听懂了。
其实就是在暗示,虽是萧湛初查的这案子,但是查成什么样,都是圣人说了算,彻底绝了大家求情的路。
宁雪云虽然没太听懂,不过倒是也就不再提了。
洛红莘也觉得自己提了一个不合适的话题,便忙岔开,说起自家事,说本来洛家是想送林红楠过去她父母那里,谁知道走到一半,这人却自己跑了。
霍如燕纳闷:“跑了?跑了是什么意思?跑去哪里?”
洛红莘:“谁知道呢,就是自己不见了,本来想着别是出了什么事,后来详细地盘问了,确实是她自己拎着包袱走了。”
她叹了口气:“我们家,也算是仁至义尽了,其实她出了这种事,身子干不干净,我家都不去想了,可她已经不能孕育,你说能怎么着,我哥好歹也是国公府嫡长子,总不能没个嫡出的孩子?我们给她银子,送她回父母身边,她自己跑了,我们还能怎么着?”
霍如燕:“是她自己不知好歹,随她去吧!”
顾玉磬听着,却是低头没说话。
上辈子,她见都没见过林红楠,确切地说这个人就没在燕京城出现过,不知道上辈子她命运如何,又不知道,她这次出现,到底是因了什么?
活了两辈子,许多人,许多事,其实都变了,自己若是一味比照,也不过是刻舟求剑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