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回家啦!
是不是感到非常意外呢?事实上关于这件事,我想了很久,同样也没有想到会这样突然,但是意外这种事情总是无法预料的。
但道别这种事情实在是一件让人不舍的事情,所以有关于这一点实在是抱歉,宽宏大量,宽宏大量啦。
如果你收到了这封邮件,那么就代表我已经踏上回家的路途了吧?或许已经在家里了也说不定呢?]
回……家?
织田作之助注视着屏幕里的这两个字,在心里反复的琢磨着,却怎么也琢磨不出一个章程。
事发突然,确实是突然。但是,那个所谓的“回家”,真的是回家吗?
如果这是真正能够做到的事情,那么为什么,对方从来没有说过呢?
“你没有说过。”
他轻声询问着,压抑着的声音里带出几分沙哑,像是想要透过邮件,向写出这封邮件的主人传达自己的问题。
可同时,织田作之助也无比的清楚,自己永远不会得到对方的亲口回答了。
可是……
如果这是一件真的可行的事情,对方又怎么会困于横滨呢?那种不知名的力量,所谓的命运或者是什么……
他想要再说些什么,可是话到嘴边,只变成了重复的一句话。
“你没有说过。”
织田作之助了解千里,比对方想象中的还要了解。
所以,没有人会比他更清楚了。
所谓的回家,不过是……
不过是……
没有确切的凝结出后面的词,屏幕的亮光在那双蓝色的眼眸里摇晃,织田作之助目光下移,继续向下看去。
[当然,并不是不喜欢织田作哦,织田作是我在这个世界遇到的最好的人。毫不夸张的说,我可以连续夸你五分钟不停嘴。
对,你就是这么棒!
特——别——棒——!
但是怎么说呢?果然还是更想要回家吧?
织田作也不用担心我啦,能够回家应该是一件开心的事情,虽然同时也是与你的分别,但是天下哪有不散的宴席呢?
我倒是觉得,你可以当做我只是去了一个很远的地方旅行,因为过于遥远,以至于相见就变成了一件困难的事情。
没错,就是这样。
我开始了一场漫长的旅行,当然也会记得给你……嗯,还有大家买礼物的。
请不要因为这一点觉得难过,我们可以想念,却没有必要难过。如果真的为这个难过的话,那么等以后幸介他们长大去外地,织田作岂不是要难过过头?
现在提前这样,也算是一种适应吧?
我会想念你的。
那么,上面的内容的到这里就结束了。最后的最后,我想说的是——
织田作之助你这个鸽子精!(大声——)
虽然现在写出了一本,但是以后一定要勤奋一点,不要像是之前,这么多年才写出《隐瞒之事》这一本书啊,根本不够看!
以及。
《隐瞒之事》真的好看。
非常、非常好看!]
到这里,信件已经到了底,所有的内容已经是全部呈现完毕,再也没有了下拉的空间。
织田作之助沉默着,整个房间里只有电脑运转发出的轻微声音,除此之外,安静的可怕。
他说不清楚自己的心里到底是怎样的,他只知道,那里面已经复杂连她自己也难以分辨,只是乱糟糟的,像是被猫抓过的毛线团,各种各样的结让人完全没有办法捋清。
事到如今,他还能说些什么呢?
旅行、想念、催促、肯定、自己那从头到尾都轻松得不行的话。
如果是面对面,对方一定说不出这样的话。事实上,那个孩子也并不是多么能说会道的存在。
织田作之助想。
这封邮件对方一定是思量了许久,就连上面的话肯定也是改了又改,才变成了这样一副仿佛无事发生的内容。
仿佛……也仅仅是仿佛而已。
如果那个对方此时正站在自己面前,或者就像是对方所说,她真的开始了自己的旅行,那么他绝对可以不介意露出会心的笑容。
可是,真相又哪里是这么轻松的呢?
他是知道的,他在回来的途中查询了许多,他在福泽谕吉那边知道了更多的东西。
于是,所有的轻松都变成了让人放心而刻意营造出的快乐,是一眼就能看到的温柔。
事实不也正是如此吗?
织田作之助一直紧紧握着鼠标的手忽然像是脱机一般的松开,整个人颓然的靠在椅子上。
他的目光却自始至终都没有离开屏幕,明明是黑色的字眼,可放眼望去,每一个仿佛是一块小小的石子。
不起眼,排列起来的时候却能够化作钝器,不断的拍打在心上。
没有伤口也不流血,却足够疼,持久得如同在打一场经久不散的拉锯战,怎么也不肯认输。
千里是一个从来都不想给人添麻烦的孩子,从第一天相遇的时候他就发现了。
那时的她小小的一个,看起来像是随时能离开这个世界,消失不见。自己把他带回了家,本是觉得自己的身份并不好带孩子,就送去了警局,谁承想在之后因为自己的敌家,再度结下了缘分。
他重新把受伤的对方带回了家,从此,名为织田作之助的人拥有了不一样的生活。
一个人的家里出现了另一个存在,从一开始的成熟礼貌逐渐变得愈加放松亲近,许多的东西也变成了两份,从回家就能看到的鞋子,到家里的水杯、碗筷、洗漱的用品、区别于他简洁的小装饰。
他也知晓了何为牵挂。
工作之余、下班的路上,总是会思量着要带点什么回家算得上会让对方喜欢的惊喜,然后在纠结中去请教别人。
他变得更有“人情味”了,这是他当初的同事这样说的。
所以,到底是谁改变了谁呢?
在他们两个里,织田作之助与千里这两个人,到底是谁更需要另一个人呢?
织田作之助动了动唇角,发现自己连一丝的苦笑都无法抬起,肌肉如同恒古不变的顽石,神经无法调动它一丝一毫的身体。
是自己吧。
更需要对方的、被改变了的那个人、变得更好了的那个人。
同样也是……被拼命改变了命运的那个人。
一直都是自己。
一直都是自己啊。
垂在身侧的手攥紧,他缓缓闭上眼睛,唇畔流淌出一声深深的叹息。
是织田作之助。
——是自己。
第107章
千里并没有一个明确的葬礼, 至少在织田作之助这里,是没有的。
“她只是回家了。”
有着暖色红发的男人这样说着,蓝色的眼眸定定地注视着酒杯上或微小或膨胀的气泡, 用一种缓慢而又专注的声音重复补充。
“她只是回家了而已,只是对我来说, 其中的时间有些漫长。”
“漫长的只是时间, 又或许仅仅是……”
太宰治坐在织田作之助的旁边,没有说出后面的话。
“太宰。”
织田作之助转头看向太宰治, 用一种似是探寻, 更多是肯定的声音开口。
“你知道什么吧。”
“织田作你就这么对我有‘信心’?”
太宰治侧头,同样看向对方。
“像是内幕什么的。”
“因为没有给你的‘信件’。”
织田作之助回答得理所当然。
“因为不可能没有你的。”
“这可真是……”
太宰治转移目光, 看向自己面前的酒杯。
明显啊……
“要从哪里说起呢?”
他抬起手, 食指的指尖在酒杯中圆形的冰块上按了按, 冰凉的感觉由此蔓延,一点点地向更远的地方攀附。
“就从一个电话说起吧。”
他松开手, 金色的啤酒在酒杯里略微摇晃, 翻起一小片的气泡, 与此同时,他的声音也平静的响起。
“我确实接到过千里的信息,在一个晚上。”
那是织田作离开的第二个夜晚,千里真正死亡的前一夜, 他收到对方的消息。
[我可能要先于你离开这里了, 太宰。]
这是一句代表详谈的信号,所以太宰治在看到的瞬间,就给对方打了电话。
同样, 电话仅仅“嘟——”了一声, 就被迅速接通。
“太宰。”
那头的声音分外平静, 没有半点睡意,仿佛等待已久。
太宰没有开口,只是“嗯”了一声。而对面也不介意,继续说着短信里没有说的话。
“事实上仅仅是一个可能而已,但是我的直觉告诉我这个可能会成为真实。我想了想,觉得我最想要告诉的人是你。”
太宰治:“你觉得我不会阻拦你?”
千里:“不,因为理解,更因为我们是朋友。”
太宰治:“……”
这回答还真是……
他在心里叹息着,靠在墙壁上,没有问到底有关于什么,到底是什么事情这样的话,反而问出了一个看似毫不相干的问题。
“是怎样的感受呢?”
太宰治问。
“这是你最终找到的答案吗?”
“是的,我其实想过了很多。这是我最终的、没有迷茫的、由心底里所生出的想法。”
电话那头的声音在这一刻轻松下来,用一种更加温柔的语调,说出了一句话。
“是希望与自由。”
“这样啊……”
太宰治透过玻璃,注视着外面漆黑的夜色,鸢色的眼眸明明灭灭。他想要说出什么,却又像是被什么卡住了嗓子,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是劝解吗?为什么要劝解?是祝福吗?祝福又一个注定离开了的存在?他不是……一开始就知道会有这一天的到来吗?
渴求之物,在得到的那一刻,同时也在迈向失去。是人、是物、是情感、是一切。
会变得一点不剩吗?还是拖着残骸,继续前进?
“那么……”
他垂眸,说出了一句话。
“……”
回忆到这里就结束了。
太宰治叙述给织田作之助的只是两人对话的内容。
“希望与自由……吗?”
织田作之助呢喃着,逐渐又沉默下来。
他忽然想起了千里的第二篇文章。
所以说,被眷顾之人,果然是自己吧?
……
……
作家千里的逝世让整个日本都陷入了哀悼,由民众自发组织,许许多多的人都默默为千里哀悼。
千里的真实年龄性别早已经暴露,不显山露水的国籍说也引起了好一阵的轩然大波,如果她还活着,那肯定是一阵经久不衰、余震不断的巨大地震。
然而她已经逝世,于是这场地震的后续在意外死亡的事实下,反而渺小了起来。
有什么能比得上再也看不到千里老师的文章更能令人伤心的呢?他们宁愿老师只是写累了停笔,也不想听到的是这样一个永别的消息。
老师应该有更多的未来,写出更好的文章才是。
由于“本人”以及家人的意愿,“葬礼”并未被大众所知,但是在这段日子里,所有的讨论更是好像从未有过一样消失不见,只留下一片悲痛与惋惜。
死者为大,人们似乎天生对于已经死亡的存在拥有难以忍受的包容度,更何况千里本身还属于“意外身亡”,除了少数的知情人知道她到底做出了什么样的牺牲,绝大部分人只知道,这是一场天妒的意外。
不,千里老师这样的人,应该是神明也不忍她在人间受苦,所以带走了她才对。
渡边这么想着,透过玻璃看着街道上愈加密集的人流,心里怎么也不是个滋味。
越来越多的人自发悼念,也有许多外地人人来到横滨,就为了去博物馆瞻仰千里老师的家人公开在里面的手稿,导致这一段时间横滨的外来人口非常之多。
能看到文豪作家的手稿绝对是一件让人荣幸至极的事情,可惜的是只有短短的一些,而且老师后面的书都没有手写版本的让人遗憾,但是现在最重要的是今天即将发生的事情。
渡边收回目光,看向了电视的方向。
他有些期待,又在期待之中有着深深的沮丧,乱七八糟的情绪纠缠着,让他自己也不知道到底是个什么心情。
再过一会儿,就是千里奖颁发的时间。原本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奖项应该受到影响才是,但是也正是因为这件事,另一种崭新的说法冉冉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