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小心一点。”出声的,竟是静楠,她歪过脸,盯着他,“若伤了我,别说珠宝,你根本走不出这流云寺。”
她的桃花眼依旧明亮,可那较常人天生要大几分的瞳仁占据了大半眼眶,乌黑黑的,让戴登与她对视时,有种幽邃之感,不由瑟缩,嘴上却强硬道:“你说的不算!”
“她说的不错。”荀宴高声,“昌安乡君若伤了一指,你就别走了。”
“呵!”戴登梗着脖子,“我无父无母,孑然一人,太子殿下吓唬谁?大不了让这位如花似玉的小乡君陪我同赴黄泉,下辈子,说不定还能讨着媳妇。”
“此时无父无母,却并非天生地养。”荀宴神色冷静,“同窗好友,邻里舍人,你心仪女子,正是书院夫子的爱女罢?好不容易中进士,达成约定,转眼你就要独自亡命天涯?还是说,你已不在乎这些人的生死。”
戴登瞳孔猛缩,震惊于他们查得如此之快,“和他们无关!你虽身为太子,却也不可草菅人命!”
“你被驱逐出京一事,也与昌安乡君无关。”
荀宴强硬的态度未按戴登预期,步步紧逼的话语令他更慌,便只重复此前要求,不再辩论。
“哥哥不必和他说这么多。”静楠依旧盯着戴登,“给他车马和银子便是,瞧他这么没用的模样,即便出城,也能很容易抓回。”
荀宴目光一紧,果然,戴登受刺激,反应更大了,匕首深深压下,让荀宴负于身后的右手紧握成拳。
“我这种无用之人,还能轻易入这寺中,挟持尊贵的乡君。”戴登阴恻恻道。
“我说的不对吗?”静楠反问他,“你殿试名次多少?总共五十人,待我想想,似乎是第四十八名,对不对?”
见戴荃神色,静楠便知自己所记没错,“年过三旬,身无长物,名次也只如此而已,你当自己很厉害么?太子的书童,都要比你厉害得多。你不履约也好,那女子若嫁了你,也是半生无望。”
戴登目露狞色,荀宴断然开口,“静楠!”
静楠充耳不闻,仍话语不断,“与你合谋的是何人?无非与你那几位同被驱逐的同窗一起,或串通僧侣,趁上香之际侍卫不备罢了。一群乌合之众,蝇营狗苟,只能想出这等下策……”
暗处,弓箭手悄然搭上箭矢,对准戴登,却见他突然暴起,“乌合之众?蝇营狗苟,皇家才是藏污纳垢之地!父子相疑,兄弟相残!史书诚不欺我。我当然无用,若非太子殿下的好哥哥,安王殿下所安排,岂能入得了寺?他伤不了太子,便要我杀你!呵!好一个光风霁月、怀柔纳慈的天家!”
他愈发激动,脸色涨红,手臂乱舞,几乎要向静楠刺去。弓箭手绷紧弓弦,箭矢即将离线的刹那,竟见昌安乡君飞快往下一缩,将匕首插进戴登大腿,在其痛呼之时飞快往侧旁跑去,同时喊道:“别杀他!”
弓箭手犹豫,当真没有射箭。
一串动作只在瞬息间,局面便已彻底变化,静楠快速跑向众人,竟看到了荀宴瞠目结舌的震惊模样。
“哥哥?”她喘着气,叫了这么一声,下一刻,被猛地抱住,在她耳畔响起的声音近乎发颤,“你怎么、怎么敢!”
荀宴从未想到,静楠临危不乱之余,还用这种极其危险的方式反击。
差一点,差一点那戴登掷出的刀就中了静楠后背,若非她机灵,没有直线跑……
巨大的后怕充斥着荀宴脑海,手臂愈紧,几乎让静楠窒息。
她努力挣开一点点,双眼亮晶晶的,不见丝毫害怕,“哥哥,戴登亲口说的,是受安王指使。”
她似在很兴奋地表示:这是证据!
荀宴没有丝毫高兴,甚至想按住她,狠狠地打一顿。
怪不得她要这样奚落、讥讽戴登,除去让戴登自乱阵脚外,更是逼他说出这句话!
那道圣旨还未宣,她便想用这样的方式,来帮他对付安王。
手久久地颤抖,仍未平歇,荀宴看着侍卫将戴登制住,来请示他,“砍了双手,押回去。”
戴登的惨叫,由近到远,很快,那血迹都被打扫得干干净净。
“哥哥。”静楠疑惑唤他,“你不高兴吗?”
他不高兴,当然,甚至是愤怒。荀宴从不知,自己何时教过静楠这样以身犯险,只是为了这么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压制住眸内的狂风暴雨,荀宴绷住脸色,问:“为何要这么做?”
为何?面对荀宴的眼神,静楠忽然浅浅一笑,桃花眼弯起,让荀宴有点懵。
近日所思,汇成了句句话语。
“因为,不想总是让哥哥来保护我,不想只躲在哥哥怀里,被遮风挡雨。”
“……嗯?”荀宴一时,竟不解其意。
拉出他的手,静楠缓缓地、却很坚定地与他十指相扣,认真道:“想做的,是风雨同舟,悲喜同享,福祸与共。”
“哥哥,我想和你永远在一起,不是妹妹,是你的妻。”
第103章 分忧
长庚于西, 闪烁淡淡星光,洒在寺门前。
流云寺归于阒寂,荀宴却感到心怦然狂跳, 根本不为理智所控, 无论他如何抑制情绪, 一股狂喜还是能从眉眼、唇角、肢体的每处透露出来。
“圆圆。”他几度停顿, “你说的……”
“是真心话呀。”静楠仰眸, 眼中只映了他一人, “哥哥,我不是小童, 我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她将方才的话,重复了一遍, 问他:“我如此说,哥哥愿意吗?”
少女目光有如烈火, 几可燎原,荀宴感觉这一瞬间, 自己整个胸膛都要烧起来了,几乎无法与她对视。
他竟要承受不住如此直接、真挚、热烈的表白。
静楠见状,面露不解, 还要再开口时, 被荀宴突然高高的一声“愿意!”给惊住了。
雅雀受惊,霎时乱飞, 引起落羽无数。
寺门外侍卫们步伐停顿, 又若无其事地继续散开,走得越远越好。
荀宴耳根红得彻底, 既为静楠的大胆直白, 也为自己方才不争气的表现。
他努力镇静, 定定凝视她,道:“吾心,同汝心。”
二人相拥,片刻后,静楠忽然挣开,不知想到何事,眨眼问,“哥哥,那我们现在已是两心相许了罢?”
“嗯。”
“那……那日的事,可以再来一次吗?”小姑娘有点期待,有点羞涩。
那日的事?荀宴的疑惑,在对上静楠脸色时,瞬间明白了。
耳根滚烫未退,又添热意,不一会儿,两人都成了煮熟的虾。
不知谁先动了,地面上两道身影愈发得近,近到只有咫尺时,山门忽被推开,林琅急呼声响起,“公子,圆圆,你们——”
入门的一瞬间,看到飞快分开的二人,林琅僵住。
努力拉扯他的徐英也随之出现,“林校尉,奴婢都说了两位主子无事,您……”
他陡然停住,敏锐地察觉到,此地正在发生什么,求生欲使他瞄了一眼后,迅速离开。
林琅尴尬挠了挠头,“那……都无事吧,无事就好,哈哈哈。”
荀宴面无表情地扫来一眼,牵着圆圆大步往外走,与林琅擦肩而过时留下冷冷一句,“明日去营中练兵三月。”
林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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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春,桃李仍显青涩,东宫一隅的小果园中,侍婢正忙于采摘青果。
“喜儿姐姐,这果子都还没熟,采去做什么呢?”
喜儿道:“乡君近日喜欢上了做果子糕。”
“啊”说话人吐舌,似已想象到了那极酸的味道,又忍不住嗤嗤笑,“太子殿下可要倒霉了。”
睨她一眼,喜儿含笑,“傻姑娘,你又怎知,殿下吃下去是酸的呢?”
语罢,不再闲聊,众人忙着收了一筐子青果。
步回主殿时,果不其然在院中,又见到了煮茗相伴的二人,侍婢们俯首迅速走过长廊,唇畔都含着隐隐的笑意。
今日早朝散得快,也无多少奏疏批阅,晴日暖阳,荀宴得静楠的嘱咐,不停维持着煮茶、品茗的动作,行云流水,飘逸自如。
小半个时辰过去,茶水早已变冷,热气全无,荀宴依旧未停,直到静楠一声“好了”,才放下茶盏,暗暗松了松肩骨。
走去一看,只见画卷上的青年清逸潇洒,广袖飘飘,煮茗间自有云腾雾绕,宛若神仙公子。
他面上矜淡,“过于失真。”
“失真么?”静楠歪过脑袋仔细将画与人各看几遍,“并未啊,哥哥就是这样。”
“嗯,你学了几年,能画成这样,已经很不错了。”荀宴一副尚可的模样,转头将画给了徐英,无需交待,徐英便知是要装裱起来。
静楠倒是一副虚心接受、再接再厉的态度,凑上去将最后一口冷茶喝了。
“殿下。”一人迅速上前,耳语几句,荀宴颔首,“此行一路艰辛,托人好生照顾他们,孤忙碌不得脱身,就不去送了。”
这人领命而去,静楠听着,似是在说安王迁往扁州一事。
“他们今日启程。”荀宴解释,“想去看看吗?”
静楠摇头,事已结束,她对欣赏他人惨状一事并无兴趣,有这时间,不如……
她突然亮起眼眸,“哥哥,我们出宫一趟,如何?”
她的请求,荀宴如何不应,自当双双更衣,携三两侍卫离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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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监国后,大力推行有关农桑水利新政,因地制宜减免赋税,鼓励婚育改嫁。
一年多以来,已初见成效。
上京街头,与以往都有了差别。
二人慢慢在长街穿行,市井烟火气扑面而来,而后转过弯,在小胡同里入门。
这是座改建的宅院,原本布局全改,中部建了诸多小屋,四角栽种树木,刚好绕墙一周。
他们身影一出现,很快有人迎来,“圆圆,太子殿下,你们怎么来了?”
此人正是孙芸。
“阿娘不用管我们,我只随意走走。”
孙芸无意改嫁,闲来无事,便有了建善堂的想法。因自身遭遇,她想建一个只收容女童的善堂,以回报上苍待她们母女之恩。
孙云宗对姐姐的主意,无不赞成,出银子,出房子都不在话下。
静楠亦很支持,并道除去收容外,还可在善堂内设学堂,无论是教她们读书或傍身的一技之长都可。她在和志同道合的友人交流时,透露过意向,也为孙芸拉来不少助力。
如今这善堂已小有规模,有教书先生和自愿照顾这些孩子的女子加入,亦收到许多资助。
起初孙芸手忙脚乱,直到后来有一人听说后,主动来给她做帮手,这人便是静楠曾经的先生,洪琼枝。
她的生意如今遍布北地,开展得异常顺利,期间有人眼红,试图打压,却遭到反噬,直至新太子上任,他们才知道这位洪当家背后站的,竟是太子。
洪琼枝的生意,与荀宴一直脱不了干系,二者暗地相助,自然对彼此的底细都非常了解。
“先生在这善堂,反倒比以往要开心许多。”静楠道,“她说是因为这些孩子,我再要问,她便让我来问哥哥。”
瞟了眼那不施粉黛、格外温柔的女子,荀宴平静收回目光,道:“她曾经有过一个女儿,同你一般大。”
在成为洪掌柜之前,洪琼枝曾和自己的一位护卫互相钟情,并暗暗育有一女。被其父知晓后,欲直接灭口来保全洪家声誉。
为保住女儿和情郎,洪琼枝做出终生不嫁、壮大洪家的诺言,并任父亲将他们二人给远远送走。
所以,当初她才会收静楠为学生,因静楠同女儿年纪相差无几,令她不免移情。
至今,她仍未找到那二人,即便生意遍布整个北地,也有无法做到之事。
这善堂,应是勾起了她的心事。
静楠恍然,怪不得。
“我也派了不少人手帮她,尚未有音讯。”洪琼枝于荀宴,是个省心的合伙人,对她自然能帮则帮。
“只在内陆找吗?”静楠思索,“当时洪家势大,生意遍布西南,顺天水郡往下,就是临海了。若我是被追杀之人,知道洪家在那一带的威力,干脆直接出海,小岛那么多,总有栖身之地,还不需要躲躲藏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