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想她骗他，那她也只能实话实话。
　　生与死，她当真不知。
　　羿弑沉默。
　　“小墨……是我对不起你。”她知道他的感情，也给予了一部分回应。
　　可如今想来，倒是不应该有任何回应，否则他心底又如何能够放下？
　　想了想，她别开视线，看向寒月，“小墨，你将我放下吧，就当做你此生还是羿弑，魔神之体的羿弑，从未认识过顾芷缘这个人。我问过焱罗，在冥界忘川之底有一种花，长得和曼珠沙华很像，吃了它的人能够遗忘部分重要记忆……”
　　羿弑的记忆中，顾芷缘是最浓墨重彩的一部分，若是有那能够遗忘的东西，或许能够将她忘记。
　　话音落地，她的脸被人捧着扭了过去，羿弑的双目更加漆黑，背后隐隐魔气飘动，他额头青筋直跳，显然是极为生气。
　　顾芷缘张了张嘴，还没出声，羿弑便倾下身体，狠狠吻了下去。
　　她僵住。
　　很快，羿弑松开，手依旧捧着她的脸，声音幽幽：“你怎么这样狠心？你要为了你的大义和天下苍生离开我……竟却还要我忘记你！那你愿意忘了我吗？！”
　　他质问她。
　　但眼神却仿佛在说——你敢说个愿意？！
　　顾芷缘抿唇，不说话了。
　　忘了小墨？
　　当然不愿意！
　　“天下苍生的性命与我何干，所谓的大义又是个什么东西？我都不懂，我舍不得你，我不想你离开我，我将仙令和銮汲交出来，你当真以为我就真支持你为了五行循环去献祭吗？！”
　　羿弑磨牙：“还不是因为你，因为尊重你！顾芷缘，我这般爱你，你竟是连最后时光也不给我，还要说出让我忘了你这样的话，你何其残忍？”
　　他眼角都红了，莹莹的水光在眼中浮现。
　　顾芷缘立刻慌张道：“对不起，以后我再也不说这样的话了！”
　　站在她的角度，她知道小墨忘了她是最好的结果，可换位思考，她又怎么愿意忘记那些珍贵的记忆呢？
　　她和他都是万年孤独的命，那些时光，是记忆中非常重要的一部分。
　　羿弑不说话，眼角更红，泪珠仿佛已经到了眼眶。
　　顾芷缘很着急，凑上前，在他嘴角落下一吻，轻声道：“我也……爱你。”
　　羿弑眼睛渐渐亮起，眼中放出明亮的光芒，万分惊喜。
　　像是想到什么，顾芷缘手一挥，一个玉牌出现，漫天星辰浮现。
　　羿弑呆住，愣愣看了看天上的星辰，又愣愣看向她，“这……这不是……”
　　那是他花了很久时间做出来的星辰玉牌，取名墨缘，小墨的墨，芷缘的缘。
　　那晚他送给她的时候，他的身份暴露，他们决裂，墨缘玉牌被她一剑斩断，原以为这东西再也见不到了，就像是他们的关系……再不复从前。
　　可如今，墨缘玉牌被她拿了出来，完好如初。
　　羿弑满脸的不可置信。
　　“我后来又捡起来了，你知道的，我是阵法大师，修补这块玉牌，非常容易。”顾芷缘别看视线，颇有几分不好意思地看着天上的星辰。

　　——她在不自在。
　　羿弑突然就笑了。
　　她确实修补很容易，可也要她愿意修补才行。
　　就像是刚刚她对他道——我也爱你。
　　这般表现，对于她而言，已然是很不容易。
　　羿弑怎么能够不明白？！
　　她的真情，总是这般在不经意之间。
　　忍不住，羿弑再次将她搂住，倾下身体，吻了上去。
　　一吻结束，他将她抱了起来，进了她的房间。
　　屋顶上，那轮寒月依旧如初，但天空被星辰填满，漫天的璀璨，每一颗星星都像是璀璨的明珠，让人移不开视线。
　　玉牌漂浮在空中，微微放出莹白的光芒。
　　未来和明天，生死不知，便只有及时行乐，珍惜自己爱着的人。
　　夜已经深了。
　　顾芷缘闭着眼睛，呼吸均匀。
　　羿弑抬手，轻轻碰了碰她精致好看的小脸，脸上带着满足又幸福的笑意。
　　他很高兴，可这份高兴又像是绝望前最后的甜蜜，每一口咽下去，初时是甜，深思便是剜心，心口抽疼。
　　但是没关系，他早已有所决定了，不是吗？
　　——他们生死相依，不离不弃。
　　他看着顾芷缘，眼中的欢喜渐渐变成了心疼。
　　好一会儿，他缓缓闭上眼睛，眼角一滴泪珠滑落。
　　又过了很久很久，旁边的顾芷缘，无声叹口气。
　　-
　　扶桑又在密室守了整整一夜。
　　“銮汲，灵气又下降了，我总感觉五行循环的日子要靠近了，可我……舍不得芷缘。”扶桑擦了擦落下的泪珠，“她那么好，为什么就要死呢？”
　　銮汲在命珠里面，自然没有回应。
　　扶桑哭得更加难受了，她其实也压制了很久的情绪，平日里不好在顾芷缘面前表现出来，她真的很舍不得顾芷缘。
　　她和銮汲的性命都是顾芷缘给的，她那么好的姑娘，为什么不能过上宁静快乐的日子呢？
　　他们了解顾芷缘的人都知道，她虽是众人口中的修真界第一人，更是大罗金仙，可这丫头其实只想要过不再孤单的宁静生活……
　　她的要求那么简单，为什么却一直都实现不了呢？
　　明明是大罗金仙，又为什么要献祭呢？
　　这世界，多么的不公平。
　　“銮汲，我需要你，我们都需要你！”扶桑哭道。
　　她心中无助，便只能对着銮汲哭喊。
　　半晌，空气微微震荡。
　　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扶桑，对不起……又让你久等了。”
　　命珠破开，一直金黑色三足金乌悬浮在空中，魔压阵阵，可怕的煞气一瞬间荡开。
　　但在銮汲睁眼的一瞬间，空中的魔气全都被吸干净，不污染扶桑半分。
　　扶桑眼中露出惊喜。
　　知道銮汲醒来了，顾芷缘和羿弑匆匆赶来。
　　“銮汲，你总算醒来了！”顾芷缘笑道。
　　銮汲看着她，眼神复杂，半响，他才道：“当真没有其他办法了？”
　　——显然，他已经从扶桑口中知道了一切。
　　“没有了。”顾芷缘回复，眼中释然。
　　“苍蕴这个王八蛋，终有一天，我定要手撕了他！”銮汲眼神一厉，带着愤怒和杀气。
　　顾芷缘轻轻点点头，鼓励道：“好，那銮汲好好修炼。”
　　她总是鼓励他们，便是希望她死后，他们也都能好好活着。
　　銮汲想了想，又将视线移到羿弑身上，却发现本该强烈反对顾芷缘献祭的他如今倒是也冷静下来，如同当初一般，像是隐形人一样站在顾芷缘身侧。
　　“谢谢你救了我。”銮汲开口。
　　羿弑抿唇：“嗯。”
　　虚无方眉头皱在一起，轻叹一口气：“有时候，也不知道你醒来到底是不是好事。”
　　銮汲醒来是所有人期盼的，但他醒来却也意味着五行循环……可能更近了。
　　话音落地，除了顾芷缘，所有人都微微皱起了眉头。
　　“我倒是也有些后悔……”銮汲道。
　　若是他晚些醒来，或许灵气已经彻底消失，用不着眼睁睁看着顾芷缘献祭了。
　　“糊涂话。”顾芷缘摇摇头，像是想到什么，又将视线看向江淮，“江淮，我们解除契约吧……”
　　她这次凶多吉少，江淮是她的灵兽，定然也会跟着她受伤，她又怎么舍得呢？
　　“不要！”江淮变大，龙尾巴在地上狠狠拍了拍，大声反对。
　　“听话，我们解除契约。”顾芷缘坚持。
　　江淮摆头：“不要！就不要！”
　　它和顾芷缘是平等契约，他要是实在不愿意的事情，顾芷缘也没办法强迫他做。
　　顾芷缘显然也想到了，严厉道：“江淮，你说过永远听我的话，如今不听了吗？”
　　“这话不能听！”江淮气得哭了起来，转身飞了出去。
　　“哎——”虚无方有些着急，看了看江淮消失的方向，又看了看顾芷缘，匆匆跟出去，“我先去看看它！”
　　一人一龙消失在视线中，顾芷缘神情无奈。
　　-
　　銮汲醒了！
　　刚刚学完秘术的林羽卿也收到了消息，匆匆往回赶。
　　他如今功力越发娴熟，行走起来非常快，很快就离开了学习的地方，到了无名峰脚下。
　　然而他还没有踏入无名峰，便被杜之昀拦住了。
　　“杜之昀？你有什么事情吗？”林羽卿很久没有见到杜之昀了，竟差点忘了这个当初和他一起做纯金属性修士备选的杜家少爷。
　　杜之昀还没有筑基，而林羽卿已经准备在五行循环之前结金丹。
　　他们如今是天差地别。
　　杜之昀当初修为就不低，这么多年没什么长进，显然是心态出了问题。
　　若是以往，肯定有高阶修士注意到，可如今正是多事之秋，哪还有什么高阶修士能够注意到他的。
　　他此刻看着林羽卿，抿唇：“你是不是很骄傲？现在所有人都崇拜你，所有人都夸赞你……你更是比我们这些人修行快了不知道多少倍……”
　　林羽卿皱眉，眼中渐渐露出不耐烦。
　　他急着回去见銮汲，哪有空在这儿听他酸言酸语。
　　“不知所谓。”说完，他抬脚便想走。
　　然而杜之昀拉住他，愤恨道：“我若是纯金属性，我若是五行循环的人族代表，我修为一定比你更高，也能比你做得更好！”
　　林羽卿的师父是魔尊羿弑，师祖是太上长老墨缘仙人，如今正在教他秘术的是各大门派的化神修士，便是秘术也是各大门派的至宝……
　　掌门白敏子更是多次开宝库，为他寻找利于修行的东西……
　　杜之昀如何能够不羡慕？
　　简直是嫉妒到眼睛都红了。
　　——他仿佛已经失去了心中的道。
　　林羽卿停下脚，回头，冷声道：“你只看得见别人得到的好处，从未想过别人的付出，如今各族都在为了五行循环做准备，我师祖更是要因此献祭，你竟还有时间在这儿眼红旁人！杜之昀，当初是我高看你了，怪不得你如今不能筑基。”
　　说完，一挥衣袖踩上飞剑离开。
　　而还不是筑基修士的杜之昀不能御剑飞行，根本追不上他。
　　他站在原地，脸一阵青，一阵白。
　　-
　　见到銮汲不久后林羽卿就闭关结金丹了。
　　他如今对人族太重要了，五行当中，又只有他修为最低，最让人担心。
　　也因此，早早就有各大门派送上秘宝，祝他结金丹，便是其他族，也有东西送来，扶桑銮汲在闭关洞穴的门口守着，更添一重保险。
　　——林羽卿绝对不能出事！
　　在林羽卿闭关的半年后，无名峰上的蟠桃树相继死了。
　　那天顾芷缘正在摆弄棋盘，本就已经油尽灯枯的蟠桃树突然就断了生机，彻底枯死。
　　她手指微顿，一颗棋子落下，打乱了棋盘上的格局。
　　而她却一点也顾不上了。
　　无名峰是长天门最好的一座山峰，因为扶桑的存在，无名峰上的各种草木总要有灵性一些，尤其是年岁很大的蟠桃树。
　　之前蟠桃树开花的时候，虚无方去把玩，刚刚摸到桃花，便被蟠桃树打了一下。
　　那时候，虚无方都惊呆了。
　　扶桑笑着说，蟠桃树已经在慢慢生出灵智了。
　　只要给它时间，给它木灵气，它终有一天，会拥有灵智，会开口说话。
　　可如今，天地灵气下降厉害，那般有灵性的蟠桃树都枯死了，长天门其他地方呢？
　　整个修真界的其他地方呢？
　　冥界的阴气是不是更加稀薄了，是不是鬼修又少了很多？
　　魔族是不是每天都有更多的魔修去小树林，用自己的消亡，为魔域其他人多拖微不足道的一点时间？
　　妖族是不是新生的妖兽们，拥有灵智的更少了？
　　顾芷缘陷入沉思，眉头拧在一起。
　　-
　　又过了半年。
　　白敏子匆匆而来。
　　顾芷缘看他脸色难看，诧异问道：“怎么了？”
　　白敏子道：“明九道君坐化了！”
　　顾芷缘微顿，缓缓开口：“他不是寿元还有百年吗？”
　　白敏子没说话。
　　顾芷缘便懂了，如今外面的处境已然非常糟糕了。
　　明九道君是年岁最大的化神修士，他死了，下一个又是谁？
　　那些化神修士，应当都急了吧。
　　顾芷缘的背后，羿弑狠狠瞪了眼白敏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