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甚至已经想好如何面无表情，或者说什么话逼退她。
　　可事实上，顾芷缘却是一连好些天都没有找他。
　　——她在逛魔宫。
　　甚至还找了个小魔修鸠月，一个修为很低、魔宫管理者的徒弟，带着她里里外外逛着魔宫。
　　魔宫很大，但很多地方都非常空旷。
　　见羿弑并未说什么，也没有阻拦，鸠月带着顾芷缘将魔宫里里外外都逛了个遍。
　　“墨缘仙人，魔宫就这么大了，我们都已经看完了……”鸠月声音带着试探。
　　顾芷缘点点头，指着一个幽暗的通道：“那是去哪儿的？”
　　鸠月一愣，随即眼中闪过害怕，“那边……那边是万魔渊。”
　　“那就是万魔渊吗？”顾芷缘有些好奇，缓缓抬脚往那边走去，满脸的兴味。
　　鸠月有些害怕，着急道：“墨缘仙人！那边危险！”
　　顾芷缘摇摇头，脚步没停，“没事，我就看看。”
　　鸠月没办法，一咬牙，也跟了上去。
　　通道的尽头是一望无底的深渊，隐隐甚至可以听到痛苦的哀嚎声，无数黑色游魂穿动，带着可怕的气息和极为不舒服的感觉。
　　——这就是让人闻风丧胆的万魔渊了。
　　人修若是落了下去，修为高深的能够多坚持一些时日，修为不够的，便是落入其中就会死亡。
　　而魔修在里面，便会成为暗影，互相吞噬，无时无刻不感受着撕裂般的痛苦。
　　无数年来，这里面已经存在了无数的魔修，他们日日在里面哀鸣，互相痛苦吞噬，互相折磨。
　　顾芷缘低头看了一眼。
　　这是和忘川一样的存在，只是万魔渊因为有太多太多糟糕的负面情绪，仇恨、悲痛、痛苦、杀意，这些情绪给人带来了心灵折磨，也因此，万魔渊是心灵和身体的共同折磨，委实可怕。
　　她只是低头看这一眼，脑海中，仙界大战的场面便出现，人间地狱仿佛就在眼前，认识的人一个个在眼前倒下，眼中恨意浮现。
　　“墨缘仙人，咱们走吧。”背后，站得远远的鸠月打了个哆嗦。
　　顾芷缘收回思绪，深吸一口气，点点头：“好，走吧。”
　　便是看上一眼就这般可怕，万魔渊，当真是让人痛苦。
　　幸好小墨如今已经不再轻易将人扔进万魔渊了。
　　于是，两人回返，离开万魔渊。
　　那隐隐的哀嚎和负面情绪，便被抛在了身后。
　　-
　　彻底逛完魔宫的顾芷缘总算对鸠月道：“好了，这两天辛苦你了，我去见见你们魔尊。”
　　鸠月眼睛一亮。
　　原本他是不敢说的，但这两天和顾芷缘相处，发现她是个性格很好的人，忍不住便道：“墨缘仙人，您一定要劝服我们尊主啊……”
　　“会的。”顾芷缘笑了笑，抬脚，走向放着仙令的地方。
　　自从仙令暴露之后，他便一直站在仙令前面，手握魔刀，时时刻刻守着。
　　因为他的存在，任何人都不能靠近仙令。
　　顾芷缘推开门，他抬头看她，一言不发。
　　她轻声道：“我这两天看了看你生活了几千年的地方。”
　　羿弑一愣。
　　他原本以为她只会计划着怎么拿到仙令，万万没有想到，她竟是想看看他生活的地方？
　　顾芷缘没有走进去，在门口坐下，靠着门，戮天剑搭在膝盖上，姿势慵懒，没提仙令，只是道：“魔宫挺好的，就是太孤寂了，没什么意思。”
　　羿弑还是没说话。
　　他曾经就是个孤寂的人，又怎会觉得寂寞呢？
　　热闹是认识她之后才有的，笑容也是。
　　上天让他遇见了她，便是他永远的幸运，他一定要守护住这份幸运。
　　“无名峰以前也不热闹的，很寂寞，那时候我过得很不高兴。但我死不了，也不想死，师门仇恨尚未报，我怎么能死呢？”顾芷缘眼神飘远，像是怀念，又像是恨。
　　她这万年也不好过，无名峰上的一切都是她亲手种下的，不是热爱，而是无聊。
　　不用修炼，不用历练，什么事情都没有的日子，她足足过了一万年。
　　认识小墨他们以后，她的生活才变得热闹起来。
　　哪怕就是现在，痛苦、忙碌、焦急，也是热闹的，而非一个人的冷清。
　　她抬头看着天空，天已经黑了，只有寒月高悬，她轻声道：“小墨，人这一生，有很多必须要做的事情，躲不开，避不掉。”
　　羿弑终于开口，声音沙哑：“不，只要你不去做，就能避开！”
　　只要她不去弄什么五行循环，怎么会避不开？！
　　尤其她要避的是……死劫！
　　顾芷缘轻笑着摇摇头，没接话，只是说：“其实除了这万年，我年少时候也过得并不太好，万年过去了，记忆已经不够鲜活，但我还是记得，我少时几乎快要饿死，后来我被我师父捡到……”
　　她陷入回忆中，轻声描述着那个时候。
　　她是生活在凡世的，活得并不太好，甚至可以说是糟糕。
　　但一袭青衣的师父将她捡了回去，他告诉她——你资质非常好，可否愿意随为师修行。
　　“我那时候什么都没有，自然也什么都不怕，点点头，便跟着师父回去了，也是回去后我才知道，原来……日子可以过得这么好。”
　　顾芷缘露出笑容。
　　那个时候，她天赋很好，又有一个一心为他的师父，师兄师姐们也非常关心她，再加上她性格专注，修为突飞猛进，日子过得快乐极了。
　　“当真是快乐，无忧无虑，我筑基成功，顺利进入筑基中期、后期，二十岁便已经即将筑基大圆满……我原以为，我的人生便是这样快乐下去了。”
　　她嘴角的笑容落下，眼神也变了，“可意外来的那么突然，天地大乱，先是一团火从天而降，烧得后山成了一片荒芜。那时我不知那是什么火，只知便是师长们也拿这火毫无办法，只能断绝山脉，保住长天门。”
　　那场火仿佛还尽在眼前，那时不知是什么火这般厉害，让去救火的师长们全都有去无回，如今终于知道了——那是三昧真火。
　　仙人们打架时放出的真火。
　　那时候，看着天火被隔在另外的山脉，他们全都是一脸害怕和恐惧，但终归慢慢放下心。
　　原以为治住了火便是结束，其实……那才刚刚开始。
 
 
第82章 成全   与墨缘有关的，将是好的变化！……
　　“各种各样的灾难降临, 冰霜雪剑，护山大阵被破。原本我师门尚能存活，连同我师父在内的九位长老, 结了九环天盾阵, 他们都是化神大圆满, 即将飞升，可是让人惧怕的紫雷落下, 这些即将是仙人的长老们, 全部丧生……”顾芷缘咬牙切齿。
　　当初那一幕，仿佛还在眼前。
　　耳旁是宗门修士们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和绝望悲鸣。
　　“他们都是化神大圆满，那时候天地间还可以飞升, 只差一点, 他们只差一点就能飞升！尤其是我师父和景阳师叔，二人并称为长天门双骄，百年内必能飞升！我师父还不愿意冲击化神之后, 他想要看着我成为元婴再飞升, 景阳师叔很是严厉，不苟言笑，却为我锻造法宝，收集奇珍异宝……”
　　顾芷缘咬着牙：“天地大乱的时候，正是景阳师叔刚刚闭关准备冲击化神之后的时候！只差一点，只差一点他便能飞升！”
　　掌门和师父笑着将景阳师叔送进闭关洞府的场景仿佛还在眼前，她因为不舍, 红了眼睛, 景阳师叔揉了揉她的脑袋，将储物袋给了她。
　　那是他多年的积蓄，不管是成功与否, 都用不到了，但凡她能够用上的，他都给她收在储物袋里面，其他的全都给了宗门。
　　掌门和师父笑着打趣，鼓励她早日飞升，去寻景阳师叔。
　　她手握成拳，坚定地点了点头。
　　——那时她以为再见面便是他飞升上天，却没有想到，再见面是他强行出关，结九环天盾阵！
　　而后他与师父一起，被紫雷劈下，以命助他们逃离。
　　一代天骄，身死道消！
　　羿弑看着她，眼神心疼。
　　他从未经历过这样的事情，可看着顾芷缘满脸泪水说着过往的时候，他就仿佛能够感受到她的痛苦和仇恨。
　　羿弑抬手，捂着胸口，那里面一抽一抽的疼痛，让他眼涩。
　　他没有师门，但若是有一天，他所在意的人在他面前被杀，他、他一定会上天入地，和仇人不死不休！
　　“后来，剩下的师门长辈将我们送走，他们来不及送走所有的弟子，只能将门派的希望——精英弟子送走。没人怪他们，又怎么能够怪他们呢？为了这些精英弟子，他们一个个用性命护着我们离开。”顾芷缘依旧看着寒月，脸已经被泪水沾湿。
　　“逃离长天门后，外面哪儿是净土，不过是不一样的灾难罢了。师伯、师叔、师兄、师姐，一个个在我面前死亡，小墨，你知道我多恨吗？”顾芷缘轻声喃喃。
　　虽是问句，却并不需要他的回答。
　　羿弑没有出声，但他想，他是知道的。
　　那时在忘川的时候，小丫头那般发疯要与八爪雷蠡同归于尽的模样仿佛还近在眼前，那样滔天恨意，羿弑现在想想也是惊惧的。
　　“他们都死了，疼爱我的长辈，犹如父亲的师父，犹如亲人的师门，和我争吵打闹的师兄师姐，他们全都死了！到死，他们也不知道这场灾难到底是哪儿来的！”顾芷缘恨得牙紧紧咬在一起，手握紧成拳，戮天剑也跟着她的情绪一般颤抖着。
　　“小墨，你知道我为什么吃女娲仙株吗？那时候，我并不知道那是什么，女娲仙株看起来太过寻常！我太饿了，又重伤在身，几乎快要活不下去，但我必须活着，我是长老、师父、师兄师姐用命救下来的，我不能死，就是吃草，也不能死去！”她的声音带着坚韧。
　　这才是墨缘仙人顾芷缘，便是绝望痛苦之境，也绝不轻易放弃！
　　“我还没有报仇，怎么可以死呢？我如果死了，我师门的仇谁给我报？我师父、景阳师叔、师伯、掌门、长老、师兄师姐们……他们的仇谁来报？”
　　顾芷缘抬手，抹掉泪水。
　　她的视线看向羿弑，轻声道：“我真的不想死，可是小墨，我师父、长老们，他们就愿意死吗？都不愿意的，只差一点就能飞升的景阳师叔想死吗？都不想的，不仅不想，他们甚至是遗憾、绝望、不甘的……”
　　羿弑看着她，回视她的眼睛。
　　“可是如此不想死的他们，却心甘情愿做出了一些选择，为修真界留下种子，才有了活着的我，以及现今的修真界。小墨，修士这一辈子，该有比性命更重要的东西，便是——道。”
　　她嘴角轻轻露出笑容，眼中带着泪光，却那般明亮，“我这条在师门性命庇护下存活的性命，应该有它该有的归宿。若是在天下苍生性命面前，我选择了自己，我有什么脸面面对长天门呢？又有什么脸面面对那些为了我活着牺牲的师门长辈呢？”
　　她缓缓站起来，走到羿弑面前。
　　这一次，他没有将她丢开，也没有不让她靠近。
　　顾芷缘在羿弑面前蹲下，手握着他的手，十指紧扣，感受着他指尖的冰凉，她轻轻道——
　　“小墨，这是我的责任。这万年我活着，因为我的责任是守护长天门，仇恨和师门长辈的爱是我的支柱……若是整个天下苍生都灭亡了，我活着又有什么意义呢？我没有背负我的责任导致天下苍生的灭亡，我便是活着，也是生不如死。”
　　羿弑心中乱成一团，脑袋里面“嗡嗡嗡”响着。
　　他很痛苦，一边是芷缘的性命，一边是她的意愿，难以两全，他不想她难过，也不想她再这样泪流满面。
　　可是……
　　他更不想她死！
　　“不！我不能让你死，不能！”羿弑抿唇，咬着牙，魔刀跟着他的情绪颤动。
　　他手一挥，顾芷缘便被送到了门外。
　　外面，寒月依旧高悬，顾芷缘轻声叹口气。
　　内门，羿弑看着仙令，久久无言。
　　-
　　接下来几天，羿弑连殿堂的门都不让顾芷缘进去。
　　他知道自己的态度松动了，所以他根本不见顾芷缘，只留在里面，守着仙令出神，一动不动。
　　“小墨？你当真不出来吗？”顾芷缘无奈。
　　里面，毫无反应，像是睡着了一般。
　　这小子，这要在里面住着，永远不出来，也永远不将仙令给他们吗？
　　顾芷缘挑了挑眉，转身，直奔万魔渊。
　　“墨缘仙人！”时刻关注着她的鸠月脸色大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