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宁愿是别人偷走了,但她知道,这种可能性很小,没有哪个小偷放着别的东西不拿,偏偏要去偷窥她的内心世界。
舍友们一个个爬上床,没一会儿,世界安静了,只有宋倾城一个人枯坐在书桌前。
她又试图说服自己,陆赢或许只是想看法拉利,拿日记本过去,等她眼睛好了,让她证明法拉利的账单还好好存放在日记本里。
可是她脑子翻滚起一幕幕。
明明是他追的她,话里话外却都是她爱他,要给她实现愿望,要带她做长腿师妹。
往事一件件一桩桩,他都记得那么清楚,以至于她有一瞬间的错觉,以为当时的他在暗恋她。
对了,还三番五次地阻止她回宿舍,为了不让她回宿舍拿衣服,叫人给她买了那么多新衣服,连登记的白衬衣都是连夜去买新的。
骗婚!
蓄谋已久的!
宋倾城眼皮干涩难忍。
她日记本里,除了初一追星的那一小部分,从初二到高三毕业,一共五年,点点滴滴,全部都是他。
甚至,还有不知廉耻的,陆赢拥抱她的……春梦。
她被陆赢给扒光了,看得干干净净,一丝遮羞布也没有。
再多金钱也买不回她的脸!
结婚证和戒指也掩盖不住她被扯掉遮羞布的耻辱!
就在宋倾城内心翻山倒海时,她妈给她来电话,交代她尽早回酒店,今天见家长,不要跟平时一样的装扮,画个淡妆,换上正式点的衣服,才显得尊重长辈。
宋倾城走出宿舍楼,嘴里应着她妈的话,心里存的却是破罐子破摔的心思。
运动鞋运动卫衣,就这么去。
看不顺眼?
她不稀罕!
宋倾城没有回酒店,而是一个人在大街上溜达,看时间差不多,才上了地铁,去往约定的地点。
半途,她接到司机的电话,已经到楼下了,于是她打电话给她妈,告诉妈妈她已经在地铁上,让她妈自己一个人坐车过去。
那是一间私厨,包房很大,还有会客区,透过墨色玻璃,陆赢西装革履,一只手把着光溜的红花梨餐桌桌沿,另一只手拿着手机打电话,大概不是什么重要电话,他唇边是惯常的闲散笑意。
宋倾城别开眼,心下失笑。
两家人吃饭,五个人,都是各走各的,倒是他先到了。
陆赢挂了电话,回过头一看,宋倾城正杵在他身后,不知道是不是对接下来的场合不太适应,脸上木楞木楞的,一点笑脸也无。
他站起身来,走到跟前,上下扫了一眼。
灰色运动鞋,白色运动卫衣套装,一个棕色斜挎包,跟平时的装扮无异,像是来陪他吃一顿便饭。
他凑近了些,唇边提着笑,“今天没化妆?”
她眨巴一下,视线下垂,“没有。”
“为什么不化?”
宋倾城眼皮子一抬,眸光又回到他脸上,“要化么?有这个要求,你没有人提前告诉过我啊?”
陆赢微顿,“没要求,哥哥只是觉得,这样的场合,挺适合你臭美一下。”
他没有那么迟钝,分明看到了她眼里的软刀子,但是他不知道这软刀子是从何而来,今天早上打电话的时候,她还是很开心的。
宋倾城慢腾腾把挎包从拿下来,挂到椅子背上,闷声说:“我已经够美了,不需要臭美。”
陆赢舌尖抵着唇,原地站了数秒,才走过去,挨着她坐下。
“宋倾城,你妈惹你生气了?”
她抬着黑黝黝的眼,“哥哥,上次在我爸爸家,你说我眼睛坏的时候,检查出了一些小毛病,是什么毛病?”
陆赢无声看着她。
她咽一下嗓,“是不是我大姨妈的毛病?”
他俊眉悠悠往上一挑,“没有,医生说你湿气有点重。”
宋倾城学了一段时间中医,没有那么好忽悠,“当时看的又不是看中医,怎么会说我湿气重呢?”
他避重就轻,“好的医生都是中西医融会贯通的,你大姨妈能有什么毛病?”
她定定看他,平日里,两人对视,都是她落败,这一次一如往常,他一点回避的眼神也没有。
“你不知道,我大姨妈来得特别晚,十四岁半才来,那时候我都上高一了。”
陆赢指节戳戳鼻尖,“那也没办法,她不来,总不能绑着她来。”
宋倾城唇线往上一牵,“你还记得吗,当时在老师办公室,你跟秃顶马说我可能是来生理期了,那时候我就骗了你们,冯宛晗也问过我,我也骗她了,因为我害怕你知道我说谎了。”
陆赢点头,“偶尔说谎没关系,无伤大雅。”
她长长的一个吸气,“那你知道我大姨妈是什么时候来的吗?”
陆赢低笑了声,“我上哪儿知道?”
宋倾城一瞬不瞬盯着他,“陆赢,你现在是在——无伤大雅地撒谎吗?”
陆赢唇线轻轻往里一卷,眼底隐晦不明,就那么看着她。
她身子轻微颤抖,鼻息渐渐加重,“我今天回宿舍了,然后,发现我的日记本不知道被谁偷走了。”
他顿了片刻,清一下嗓,“没人偷,我拿的。”
宋倾城眼底冒出了点点水光,“所以,你偷看了我的日记?”
陆赢撇开视线,“也没怎么看……”
她胸腔起起伏伏,牙齿在打颤,“你是不是,全部,都看完了!”
这下,他只默默看着她,没有否认。
宋倾城眼里的薄薄水雾变成了两包水,鼻子的抽气声越来越快,一下一下,就像跑了几圈的小狗在快速呼吸。
“你还是一个,一个名校毕业的研究生,竟然偷看别人的日记,你不觉得,不觉得很不齿吗!”
陆赢垂首,点一下头,“的确很不齿,以后不看了。”
宋倾城站了起来,两包水先后决堤,划过脸庞,低落在她的白色卫衣里。
她咬牙切齿说:“我要跟你离婚!”
陆赢眸光一敛,撑着双膝站了起来,把白衬衣衣袖往里推,捏了捏腕骨,沙哑一声笑,“你要跟我离婚?”
“对,我要跟你离婚!”
就在此时,门被推开了。
……
宋倾城很快扭过脸,拿手背抹了一把泪。
这下好了,明明是各走各的,他们却凑一块上来了。
当着陆建行的面,宋茂华脸色微沉,看着泪流满面的女儿,“宋倾城,怎么回事?”
宋倾城唇角颤抖,鼻翼一张一合,“爸爸,陆赢,他偷看我的日记!”
陆赢唇角动了下,“对,我偷看了她的日记。”
宋茂华:“……离婚是什么回事?”
陆赢:“宋叔,前几天我带她去领证了,这事儿是我做得不对,我向您和方姨道歉。”
短暂的静默。
陆建行伸手点着自己儿子,“陆赢,有你这么办事的吗,打你一顿都是轻的。”
陆赢耷着眼睫,是听训的姿态。
陆建行:“现在的年轻人,就是喜欢按自己的想法办事,把长辈都忘在脑后了,亲家公亲家母,真是不好意思。”
方敏:“没事儿,没事儿。”
她拉过宋倾城,斥了一句:“既然都结婚了还说这种话,你还小吗!”
宋茂华脸上不好看,生米已经煮成熟饭,女儿不只是结婚,这会儿都哭哭滴滴闹离婚了,“宋倾城我知道,她最讨厌别人偷看她的日记本,以前我不小心看过一回,她好长时间没理我。”
陆建行:“当然不能看,这是陆赢不对。”
这轻巧的一句不对,无异于隔靴搔痒,宋倾城压着眼皮,脸上又滑过一行泪,“陆伯伯,对不起,您好好吃饭,我想出去走走。”
方敏:“宋倾城。”
陆建行:“没事儿,领证了都是一家人,没有那么多讲究。”
陆赢拿起西服,“宋叔,方姨,这一次是我的错,我带她出去转一圈,很快就回来。”
宋茂华点头,“去吧。”
-
夜幕渐重,湾江水染上了墨色,一弯浅白清月在水波里打着褶皱。
暖黄色裂纹灯下的咖啡店,浓郁咖啡香挤过玻璃门缝,被秋风吹散,到人鼻尖,只剩那么一点氤氲之气。
地上拉着一长一矮两条影子,慢慢的,高的那条贴近了矮的那条,最终融为一体。
陆赢指着地上的影子,“我还记得,罗俊泊升学宴那天晚上,我们走路回家,你的影子就到我膝盖这里。”
“当时要是知道宋倾城是我老婆,我就不会嫌她腿短走得慢。”
他无声一吁,“我得背着她回家,好好爱护她。”
宋倾城木着一张脸,无动于衷。
“哥哥要是知道宋倾城天天盼着大姨妈,一定会告诉她,来不来无所谓,少女摩斯密码没什么了不起。”
她眸光一闪,刮在他脸上。
陆赢唇边勾起了笑,“当时,宋倾城在我眼里,是最可爱的少女,不需要密码就能开我的锁。”
宋倾城略微挣开他,把卫衣帽子往头上一甩,大力拉进了帽绳。
这是不乐意听他废话的意思。
陆赢无声发笑,手臂往她肩背上一揽,贴着柔滑的卫衣帽子,“宋倾城,你还记得吗,当初你送我去美国读书,我妈说要抱一下你,上了飞机,她说,宋倾城以后要做她儿媳妇,抱一下,警察也不会抓她。”
他喉结上下滑动,“改天带你去看看她。”
宋倾城胸口有潮水翻涌,漫向远处的眸子慢慢蓄满了泪水。
“哥哥真是冤枉,你寄了那么多好吃的,我一样没吃到嘴就算了,还要被心上人杀……”
她弯着手肘,推了他一把,借着这一股劲儿,快速抹了一下泪,咬着牙说:“不是心上人,单纯就是要杀你。”
他喉咙溢出一声低哑的笑来,“宋倾城,你真聪明,今晚,你妈就该让你跟我回家了。”
“……”
宋倾城眨巴干涩的眼皮,“我为什么要跟你回家?”
他站在她正前方,拉扯她两根帽绳,歇了一口气,鼻端一个轻浅的气声,“你再不跟我回去,哥哥的耳朵就治不好了。”
她张了张嘴,到底没说什么。
他目光凝在她湿漉漉的眼睫上,指腹在她眼尾轻轻抹过,“回家再好好教育,你教育我,我教育你,大家一起成长。”
宋倾城眼底微烫,眼角带着他指腹才留下的一点温度,微微噘一下嘴,抬手下了力道,嫌弃般擦了一下,“你教育我?”
“教育你,有什么话直接和我说,这样,我不会错过你的礼物,也不会错过你的非洲之旅。”陆赢卷起唇来笑,“还得教育你,离婚这两字是不能提的。
宋倾城怔怔看他,“那你要被教育的就更多了。”
“晚上回家,我洗耳恭听。”
他指头在左耳转动,“洗这边耳朵。”
陆赢揽上她的薄肩背,往回带,“一辈子很长,犯不着这个时候治我,陆建行可以凉着,我岳父岳母不能晾。”
宋倾城半推半就,最后,还是被他牵着手回了包间。
这一次回去,他便改口叫宋茂华和方敏“爸妈”了。
方敏又不轻不重说了宋倾城几句。
陆赢伸手,在羊毛卷上顺了顺,嘴角无声往上牵,“都是我的错,她平时乖得很。”
散席了,方敏提着包,又交代了宋倾城几句,女儿才和陆赢吵架,自然没有让小两口分开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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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弯月下去了些,隐在万家灯火的一个角落。
下了车,宋倾城抽回自己的手,“哥哥,我的日记本你藏哪里去了?”
陆赢垂着眼睫笑,“回去就还给你。”
她默了片刻,唇线轻抿,“就,我高二的时候,和赵一迪一起看偶像剧,然后她老是问我关于你的事情,说太多了,我才做了一个梦……”
陆赢:“什么梦?”
虽然是自己的梦,宋倾城还是硬着头皮赖到他身上,“就你突然要抱我啊。”
他定了定神,唇线拉着一个轻佻的弧度,“有吗,那我得回去温习温习。”
“陆赢!”
月缺不改光,陆赢不曾输,即便是当下躺在湾江里的小弯月,也一样清高冷傲。
漫漫长途,她逃不过这个步履昂扬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