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云淮勾唇轻笑,心头蔓延上暖意。
两人从餐厅出来,前面就是灯火通明的战地医院,危险程度跟中国医疗队所在医院根本不是一个档次。
薄幸月定睛看了会儿,神情复杂。
“渴不渴?”
季云淮将撕了标签的矿泉水递过去,她立刻咕噜咕噜灌了两口。
夜风稍凉,薄幸月垂着眉梢,唇上还有亮晶晶的水意。
季云淮站在荒芜的街边,从兜里摸出一根烟点燃。
夜间的风腾起烟雾,也吹乱了男人额前的碎发,将那道勾勒得寂寥。
薄幸月感慨说:“战地医生是真的不容易,尤其是那些无国界医生,许多不计功勋,却永远地留在了这片土地上。”
“我在国外读大学时,我们有一个医学生的宣誓,读的是希波克拉底的誓言,现在想起来,真正践行的还是少数,大多数人都是害怕赴死的。”
虽说如此,但总有些人将信仰标榜得高于一切。
“季云淮,你呢,你成为军人后害怕过吗?”她踢着路边的石子,执拗地迎上他的视线。
怎么可能不怕呢?
一次次刀光剑影的磨砺中,中国军人要守护的是荣誉与信念。
不止是季云淮,还有更多边防军人、维和军人,没有他们的冲锋一线,也就没有来之不易的和平安宁。
季云淮胸腔震颤着,满腔热血与家国情怀熔铸在一起。
他眉眼锋利,模样意气风发,话音像是破开黑暗的光线,“选择了就没有怕的余地。”
“更何况,我不是还有并肩作战的战友吗?”季云淮意有所指,想说无论是在北疆,还是在A国,她早就是他的战友了。
薄幸月的心跳空了一拍,心头厚重的积雪仿佛被阳光直线照耀。
这些天的沉重与疲惫瞬时间如冰雪消融,往后的日子里,没有害怕,只有并肩作战的春天。
天空飘来几丝雨滴,坠落在他宽阔的肩头,迷彩服的布料不一会儿就被浸润出深色的痕迹。
季云淮双眸微敛,正欲挪唇说些什么,身后突然爆发出轰隆一声。
不过几十秒,枪响、尖叫声划破暗夜长空,原本安定的区域瞬间变得混乱不堪。
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谁也没有预料到,战地医院会被危险份子炸成废墟。
薄幸月心乱如麻,还没从刚刚震撼的场面里缓过来。
她浑身像是掉进入了冰窟,后怕感蔓延到四肢百骸。
A国从来不曾迎来真正的和平,而那些作恶者藐视生命,将救死扶伤的战地医院毁于一旦,简直可以称之为惨无人道的行径。
明面上,季云淮即刻涌上冷戾感,他捻灭了烟尾,没说什么。
可内心如同海浪触碰到礁石,千浪席卷,全然不似表面看上去那般镇定。
“我先送你回酒店,今晚你先别出来。”大风大浪前,季云淮的镇定昭然若揭,他给了她临走前最后一个拥抱。
“季云淮——”雨丝缥缈,她眼底氤氲着雾气,维持着倔强,嘱托说,“平安回来。”
薄幸月朝他敬了个军礼,紧锁着眼眶里的泪。
分别得太过突然,但她只能选择接受。
安置完后,季云淮一刻也没有多停留,奔赴向中国维和军营的营区。
那道身影义无反顾,像是暗夜里唯一的光。
薄幸月突然明白过来季云淮刚刚那番话。
真正的英雄从来不是无所不能,而是以凡人之躯,比肩神明的存在。
……
时间一晃而过,整整三天,薄幸月没有收到季云淮的任何消息。
她看向窗外,茂木葱郁,阳光炽盛,却照不到她内心空出来的那一方角落。
战地医院被炸毁,死伤的平民与医生完全统计不过来,首都的医疗系统几欲陷入停滞崩溃。
身为中国医疗队的一员,薄幸月这几天为了麻痹自己,主动申请调到一线工作,收治被恐//怖//份//子/袭击的伤员。
当天晚上,医院送来了一名被埋伏的地|雷炸伤的中国维和军人。
薄幸月呼吸一窒,双手发抖地去察看患者的资料档案。
她下意识紧闭了双眼,上面的名字并不是季云淮。
也就代表着迄今为止,他仍旧杳无音讯。
手术台上,薄幸月戴着口罩,只露出一双的看似理智的眼睛。
她接过手术刀,指挥说:“病人呼吸休克,推肾上腺素,备好除颤仪和升压药。”
……
一台紧急手术做完,薄幸月犹如失了气力般,坐在值班室内好半晌都没缓过来。
直到医院里一名相熟的小护士跑过来,提醒说:“薄医生,外面有维和军人找您。”
刺啦一下,她的笔迹划开病历本,不自觉捏紧了指尖。
薄幸月的喉头涌上哽意:“好,我知道了。”
紧张、忐忑、思念……情绪交错复杂在心间。
如果是季云淮回来了,她想告诉他,自己没有一刻想过后退。
有时候累得不行,就想着季云淮那道不曾磨灭的橄榄绿身影。
她又有什么理由不去坚守一名医生的阵地?
出来时,一名面孔陌生的小战士站在他面前,确认道:“您是薄医生吧?”
薄幸月礼貌询问着:“是的,你找我有什么事情吗?”
小战士避开她视线,语气沉重:“薄医生,季队长脱队了,我们目前还没找到他的下落。”
薄幸月以为自己听错了,不可置信地又问了一遍:“季云淮他……脱队了?”
小战士点头,将手头的笔记本双手递过去:“我知道您是季队的家属,就想着把他身上的东西先交由您保管。这是季队长留在宿舍的物件。”
薄幸月不想在外人间流露出自己的脆弱,深吸一口气,竭力稳定下心神。
可发散的思绪将她拖入一个无底的深渊,痛苦几欲将人淹没。
“我知道了,谢谢你。”她盖住微动的眸光,小心翼翼地将日记本捧在掌心,视若珍宝。
不是没在报道中看过中国军人牺牲的消息,但没有人希望自己的挚爱成为所谓的“英雄”。
薄幸月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值班室的,全程像是一只傀儡,被操纵着走过空无一人的走廊。
又不禁想起季云淮说过的,回去就结婚……
骗子。
言而无信的骗子。
笔记本封面看起来有些老旧,甚至有的地方都掉漆了,扉页上写着他的名字。
薄幸月翻动本子的手微微发抖,忍住肩胛骨的起伏。
借着幽微的光线,她一字一字地掠过清逸的字迹,相当认真地看着少年曾经隐瞒的秘密。
5/11
巷子里,第一次见到她,她问我疼不疼,像是高高在上、不可玷污的一轮月亮
5/14
终于知道她的名字了,薄幸月,幸运的幸,月亮的月,大家都喊她月亮
6/24
今天校服被人用水泼湿了,没想到在器材室碰到了她,她肯定看到了,但没有认出来我
6/20
期末考试结束了,我在楼上搬书
看到她对着一个男生笑,我闻到空气里的栀子花很香
我想摘下来送给她
10/8
放学后,她把我拦下来,跟我说季同学,再见
10/15
听说论坛里都在讨论她要追我
很多人说,她对我不是认真地追求,只是玩玩而已
事实上,她不仅漂亮而且坏
但我喜欢她,我不能让她发现我喜欢她
11/10
她今天问我最喜欢那句诗,我说是八千里路云和月
她不知道的是,我喜欢这首诗,是因为里面包括了我和她的名字
12/25
圣诞节,她戴着毛绒手套,送了我一颗苹果,很甜
1/1
我学不进去数学竞赛,我只想吻她
……
再往后,只有一个相隔数年的日期。
3/6
今天在北疆又见到薄医生了
而在日记本后的几页写的全是她的名字,密密麻麻,充斥着她的视线。
一遍又一遍,仿佛只有如此才能排遣入骨的思念。
算起来,这本日记已经是七八年前写的了,他却一直带在身边。
泪珠下坠,晕开上面的钢笔字迹。
薄幸月合上那本笔记本,恍若窥探了隐秘的一角,视线全然模糊一片,最后只得掩面而泣。
原来,他们的相遇比她想得还要早,只是她忘记了。
早在她注意到季云淮的之前,他就默默喜欢她很久了。
心脏传来一阵阵的钝痛感。
少年的心动像春草植根在滩涂,迎着夏季的雨水疯长,却不愿意让任何人知晓。
如果菩萨保佑,请一定让他平平安安地出现她面前。
只可惜,菩萨低眉,不见众生。
……
之后的几天里,薄幸月愈发睡得不安稳,整个人比刚来A国时还消瘦了一圈。
但内心始终有个期盼,期盼着某一天就会有人来通知自己,季云淮已经安然无恙地回来了。
正对着窗外的绿树发呆时,薄幸月被人从愣怔的状态中拽出来。
刘医生说:“薄医生,主任今天让你不要接手术,跟我一起送药。”
薄幸月明白主任的忧虑,想着也好,免得带着疲惫的状态,在手术台上也容易发生事故。
一路上,她沉默无话,看着窗外不停倒退的风景。
他们只需要去接应应对疟疾的青蒿素,再安然无恙地药品运送回医院就行,确实是个轻松活儿。
卡车行驶过颠簸的地面,薄幸月看着熟悉的,才想起来这地方似乎是苏医生之前提醒过,容易出现不明份子很是动荡的区域。
正想着会不会有什么危险时,砰砰砰——
几声枪响下来,车胎爆了。
司机警觉道:“不好,出事了。”
刘医生面色大变:“小薄,我们……”
后面的话尚未说完,一行蒙着面纱的人砸破车窗玻璃,将后座的两人和前面的司机全部拖下车。
这批药对患有疟疾来说是救命药,但对另外一批人,却只是用来倒卖的牟利工具,越稀缺越能赚钱。
卡车上的青蒿素被迅速劫持走,按照这群人的作风,对于同行的人只会杀戮而非手下留情。
薄幸月被扼住脖颈,整个人像是溺水的人,无力地挣扎着。
男人用手臂紧箍住她,她根本喘不过来气,意识几度将要陷入昏迷。
下一秒,身后的男人传来一声闷哼,松了勒住她的力道。
迸溅的血液溅到了她的脸颊,甚至将白大褂沾染得殷红一片。
薄幸月睁开眼睛去望,心跳快如雷奔,视线在短时间内根本清明不过来。
她看不见来者,只能汲取着新鲜的空气,剧烈地咳嗽着。
不同于刚刚的狠戾,身后的怀抱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温暖长久的相拥。
淡淡的硝烟味道萦绕在鼻息。
她很快反应过来。
是季云淮——
男人眸色漆黑,穿着笔挺的作训服,戴着面罩,大掌蒙住她眼睛,冰凉的掌心贴合着她的眼睫。
“闭眼。”嗓音掷地有声。
薄幸月穿着白大褂,永远奔赴在救人的路上。
所以那些阴暗与血腥,他不愿意让她看到。
季云淮瞄准后,朝刚刚劫持她的-□□-继续开枪,几枪下去,男人匍匐在地,筋骨血肉尽端。
空气里到处都是血腥味。
只有耳旁磁沉的声音让她没来由地安心。
“抱歉薄大小姐,我来晚了。”
第62章 62爱意炙热入骨,灵魂永远……
62念你入骨
——
枪林弹雨中, 他的怀抱就是最坚实的那堵墙。
薄幸月提着的一颗心沉没到湖底,随之而来的是百感交集的情绪,被他轻飘飘一句话搅动得池鱼四奔。
他还活着。
真的还活着。
对方均是亡命之徒, 加之人数上季云淮和弗雷德并不占优势。
弗雷德比了个“走”的手势, 季云淮立刻抱着她撤退。
经历了一路的惊心动魄,后知后觉的, 绷不住的泪水蜿蜒到下颌。
薄幸月眼眸红红, 徒留劫后余生的狼狈不堪。
车上,弗雷德抬眼问:“季,这就是你的医生女朋友?”
季云淮不置可否,抬手替她擦拭掉眼泪。
弗雷德侧目看向她,解释说:“季跟我提起过你, 他说你是最好的医生。”
“我们这几天一直在秘密潜伏在他们盘踞的地方执行任务, 不能发送任何信号,所以季跟你没联系, 你肯定担心坏了。”弗雷德耸耸肩, 感叹说,“我都会以为我们会死在那里,季说, 就算是死, 也要回来见你。”
薄幸月吸了吸鼻子,被弗雷德这番话搅弄得愈发心神不宁, 闷声说,“谢谢你告诉我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