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清沼动了些怒:“她不愿重蹈母亲覆辙就能为所欲为了吗?谢熙的为人,难道我们不清楚?她……”
他再度停顿,目光越过明舒,很奇怪地看了眼竹林。
“他怎么?你为何不说?”明舒追问,可宋清沼却忽然沉默起来。
他的眼神有点奇怪……她身后有什么吗?
不太妙的预感浮起。
“舍妹顽劣,在下自会管教,就不劳宋兄费心了。”
冰冷声音传来,宛如冬天一捧雪,从明舒后颈塞进,再沿着背冻下去。
明舒木木地转身,挤出个难看的笑来:“阿……兄……”
陆徜绕过长廊,穿过竹林走出,一双眼冷得凛冽,似笑非笑看着明舒,道:“你还记得我这个阿兄?”
明舒一听,冷得更厉害,哪还顾得上宋清沼,一溜烟跑到陆徜身边,乖巧得像只小鸡。
“记得记得,我当然记得,我是来给阿兄送春衣的!呵呵。”她点头如捣蒜,恨不得竖指发誓。
陆徜望向宋清沼,道:“宋兄听到了,舍妹是来寻我的,你还要带她去见山长吗?”
明舒想,完了,她阿兄到底是听去了多少?
那头宋清沼沉默了,同样冷冷望着陆徜。
明明只是无声的视线相会,明舒却嗅出股对峙的火药味来,她头皮有些发麻。
二人僵持片刻,宋清沼退步,抬手做个“请”的手势,道:“陆兄请便。”
“多谢。”陆徜抱拳拱手,毫无犹豫地告辞转身。
明舒再不敢多呆,像只小蝴蝶般跟着陆徜跑了。宋清沼站在原地看了片刻,一步上前,俯身自地上拾起朵花。
她鬓边簪的花,落在地上。
是一簇开在山边的紫云英。
————
陆徜走得很快,明舒不得不小跑才跟得上他。
“砰——”
房门被陆徜重重推开,明舒心脏抖了抖,跟他进屋。
“阿兄,我给你送新衣来了,看!”她飞快冲到床边,献宝般指着床上叠好的新衣。
陆徜看也没看,就走到窗边,将窗户打开。
“还有阿娘让我带来的鲞腊和这篮蛋……这蛋是我亲手摸的……”
陆徜依旧没看这些东西,随手从桌上抽起本书,坐在窗边看起来。
明舒在屋里闷闷站了一会,走到陆徜身边,这回她学乖了,既没认错,也没和他吵,她就只拽着陆徜的衣袖小声道:“阿兄,我饿。”
说完,她在心里默数:一,二,三……
没等“四”默数出来,陆徜果然开口:“桌上有饭。”
明舒转头望去,桌上摆着装饭食的藤篮,应该是陆徜收到书童的通传,知道她来了书院,提前让人送来的。
“那你呢?”明舒打开藤篮看了眼,问他。
“吃过了。”陆徜眼也不抬。
“你骗人。”明舒才不相信他会背着自己先吃,于是走到他身边,又扯了他的衣袖道,“阿兄吃饭吧,你就是想骂我,也等吃饱了再骂。”
陆徜拂开她的手,不语。
“你不吃,我也不吃了。”明舒闷闷不乐地坐到床边,戳着扇袋的流苏。
陆徜把书重重一放,转头看她——他嘴里虽然说着让她不要再到书院来的话,可真的听到书童通传她来书院的消息,他心里还是止不住欢喜,恨不得下一刻马上就见着她,可匆匆从藏书馆赶回来,看到的却是竹林里那一幕,他那心就跟从天上被打落,碾进尘土一般。
“陆明舒,你到底要怎样?”他问道。
这话,问的是她,也是问的自己。
“我……”明舒觉得陆徜的目光让她心里难受,也说不上来为何难受,就让人不是滋味,她咬咬牙,老实交代,“阿兄,实不相瞒,我这趟来除了给你送衣裳外,确实还有别的事。我接了个差使,要调查谢熙的为人,所以才……刚刚是跟踪谢熙过去打探消息的。”
陆徜蹙起的眉头微松:“谢熙?你……不是为了宋清沼才来的?”
这回换明舒疑惑了:“我为什么要为宋清沼来?我和他非亲非故的!”
就算惊鸿两瞥,她也犯不着巴巴跑进书院来见他吧?她又不是疯了。
陆徜的神情明显一松,不知不觉就走到桌边,一边动手把藤篮里的饭菜取出,一边问她:“你又要查什么?”
“就查查……谢熙在书院里有没有……”她看了陆徜一眼,声音小下去,“相好的。”
“……”陆徜仿佛听到什么不可思议的事般,手上的动作也停了。
明舒隐去了县主之事,飞快把谢熙的情况说了一遍,又道:“阿兄,你就别管为什么要查谢熙为人了,你也是男人,快帮我想想,这世上难道真有柳下惠一样的男人,没有通房,没有丫鬟,送到嘴边的美人都不要……”
“这有什么好奇怪?我是男人,我身边也没有通房,没有丫鬟……”陆徜把筷子塞进她手中。
“那是咱家穷,阿娘和我没钱给你找通房和丫鬟……”
明舒的回答没说完,脑袋就挨了一击。
“我阿兄正人君子,顶天立地,绝对不是好色之人,那些凡夫俗子怎么能同我阿兄相提并论。”明舒马上改口,又问他,“阿兄,你不觉得我的怀疑很有道理吗?”
陆徜白了她一眼,道:“我才来松灵书院两个月不到,与他们都不熟,谢熙并非书院同窗,我哪知道他是怎样的人。”
“那唐离呢?”明舒又转而问起另一个名字。
“唐离?”陆徜在脑中搜索了一下,发现对这个名字很陌生,摇头,“不认识,他应该不是这届举子吧。”
“不是。”明舒道。
“既然不是,平素与我定然没有交集,我不熟。”除了身边重要的人以外,陆徜很少分心到他人之上。
从陆徜这里打探不到消息,明舒又有些失落,筷里夹的豆腐都不香了,她只能来松灵书院半天,吃完饭估计就得打道回府,日后还能用什么借口来书院?
有什么办法能最快速度试出谢熙的喜好呢?
如果他好男色的话……
明舒咬着筷子想着想着,突然盯着陆徜不动了。
陆徜被她盯得蹙眉,只听她道:“阿兄,我觉得你生得真好看……”
这夸奖听着怎么不太对劲。
“你怎么能长得这么好看呢?”
陆徜眉头大蹙。
“要不,你帮帮我?帮我去试探……唉哟!”
明舒被陆徜毫不手软地敲了下头。
“陆明舒,把你这想法给我收起来!敢再说一个字,我立刻把你扔出去!”陆徜着实被她这荒谬的想法气死了。
“说笑而已!”明舒识相低头,继续吃饭。
陆徜瞧着她转乱的眼珠,便知她压根没死心,指不定心里又在琢磨什么鬼主意,就跟那次在山匪客栈时一样。
他心里沉沉叹口气,开口:“明舒……”
听到陆徜突然低沉的声音,明舒抬了头,发现阿兄正盯着自己,她纳闷道:“嗯?”
陆徜倾身,往她俯去,脸缓缓逼近明舒。
明舒略退了退,发现身侧是墙,无路可退。
离得很近,陆徜的眉眼触手可及,真是要命,他生得太好,她有些……
“想留在书院?”他仿如蛊惑般开口,手慢慢抬起,指腹擦过她的唇角。
拈下一颗饭粒。
明舒像被人点穴般,只凭着本能点头。
“我有办法,但你得答应我一件事情。”陆徜道。
与其让她在外头四处乱闯,还是放在他眼皮子底下看着放心点。
明舒眼一亮:“十件事我都答应你。”
“只要一件就够。”陆徜再朝前一倾,唇凑到她耳畔轻声道。
“给我离宋清沼远一点!”
越远,越好!
第32章 嫉妒
陆徜的要求, 明舒应得十分爽快。
过分干脆的“好”字反而让陆徜蹙了眉——连一点犹豫和挣扎都没有?她这心思着实叫人有些摸不着。
就在陆徜困惑的时候,明舒也对着他的耳朵悄悄开了口。
气息过耳,很惹遐想, 然而她的话却不咋好听:“阿兄, 你是不是嫉妒宋清沼?”
陆徜陡然一震,忽有种被人戳穿混沌懵懂心思的错觉。
“阿兄!”明舒语重心长地拍上阿兄的背,“你别嫉妒他, 虽然他在金榜热门排行上是榜首,但春闱可是拼真本事的地方,我阿兄定能夺魁, 现在这些都是虚名,咱不要也罢!”
她说完,就发现陆徜定定看着自己。
怎么?她脸上又有饭粒?
“阿兄?”她摸摸脸,唤他。
明舒没有等来陆徜的回答, 却等来他低低的笑声。
陆徜抚着头,勾了唇,眉目俱弯, 也不知在笑什么。
明舒疑惑非常, 不过……陆徜该多笑笑的, 他一笑,像初夏煦阳,能照得人心头温暖。
“快吃,吃完带你去见个人。”陆徜坐回去,催道。
“见谁?”明舒好奇问。
“能让你留在书院的人。”
————
午后的书院阳光明媚,翠色满眼, 微风徐来, 格外惬意舒坦。
但眼下站在庭院里的人却并不惬意。
年过四旬的妇人, 穿茶青的褙子,盘着光洁的发髻,面容富态,此刻却是着急上火地在庭院里对着身边的嬷嬷道:“年前允了新柳的探亲,她到现在还没回来,上个月柱子要娶亲,又允了他一个月的时间回去娶媳妇,院里杂役人手本就不够,现在可好,秋云又病倒,过两天三殿下与尚书令将同临书院,可院中人手不足,连个端茶倒水的人都挑不出!”
“可眼下火急火燎的要挑人本就不容易,三殿下驾临,万一再挑中些不干净的惹出什么变故,咱们书院也承担不起。”旁边的老嬷嬷跟着发愁。
“可不是这个理儿,愁死我了。”妇人又道。
明舒跟着陆徜踏进这处两进的小宅院时,听到的就这句话。
这是松灵书院的徐严山长在书院内的住处,山长管着书院外务,这内务就交给他夫人何氏负责,说话这人,正是何氏。
何氏的话虽然夸张了些,书院内端茶倒水的人还是有的,但来的都是大人物,那点人手恐怕不能周全。
“师娘。”陆徜的声音响起。
何氏转头,一见陆徜,脸上的焦急暂收,换作慈爱:“陆徜?你怎么来这儿?”
她对陆徜很熟。虽然书院内也不乏贫苦困顿的孩子,但像陆徜这般家境排在倒数,却从不遮掩,坦然面对的就这么一个。为了生计他一边读书一边找差使,连徐严都感叹过几次,何氏心里是极怜爱他的。
“今日听山长说,师娘正为书院人手不足之事烦心,学生想着或可替师娘分忧。”陆徜拱手说明来意。
“哦?”何氏一听大喜,这可真是瞌睡送枕头,来得正是时候。
“师娘好。”明舒马上唤人。
“这位是……”
“我妹妹,陆明舒,今日来书院给我送衣裳。若是师娘不嫌弃,可以让她在书院帮衬几日。”陆徜又道。
何氏见了明舒眼睛就亮了,上上下下打量了数眼才夸道:“你们母亲真是好福气,竟生了两个这般出色的儿女,叫人好生羡慕。”
“师娘过奖了,学生愧受。舍妹顽劣,在家总是调皮捣乱……”
“我哪有?”明舒不满了。
陆徜微微一笑:“不过母亲就这一个女儿,学生就这一个妹妹,在家时也都是惯着的,平素很少让她做重活,但端茶递水这些活计,还是可以的,就不知能否入师娘的眼。”
何氏掩唇一笑:“陆徜啊陆徜,平素瞧你不苟言笑,还道你是个冷面冷心的,原来竟是我瞧错了。你这心啊……可一点也不冷。又想让你妹妹在书院接活儿,又不想她受累?”
被何氏一下揭穿,陆徜也没替自己辩解,只微垂了头,一副任由长辈教训的乖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