榜下贵婿——落日蔷薇
落日蔷薇  发于:2021年04月0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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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简明舒就爱看他,这人通身虽无半分贵物,可干干净净看着就舒服,
  小蜻蜓却替自家主子不值。
  在家里明明是个有主意的人,嘴皮子功夫也不弱,偏偏到了陆徜跟前十八般武艺一样都发挥不出来,也不知陆徜给她灌了什么迷魂汤,叫人看着干着急。
  简明舒沉默了一会才讪笑着拿话岔开“怎么还穿旧衣,我前两天不是让人给你拿了两身新衣?”
  陆徜很少收简家所赠之物,简明舒知道他的脾性也不大送,就连今日过来带的都只是曾姨常用的药材。因想着今日放榜是他的好日子,前几天她才让人送了两套他常穿的棉布衣裳过来,没挑贵重面料,就怕他拒绝。
  陆徜还没回答,小蜻蜓已神色古怪地凑到她耳畔小声道“娘子,衣裳昨日被退回来了。”
  “那你不早说?”简明舒尴尬了,咬牙也小声回道。
  “怕你伤心没敢说。”小蜻蜓愁道。
  陆徜眼见这主仆二人互相咬耳朵,也没当回事,迈开步伐往屋里去,边走边问“你们来我家有事?”
  简明舒忙把衣裳的事丢开,只道“听说曾姨老毛病犯了,来看看她。”一时又看着他后背问道,“陆徜,你停停,衣裳上都是灰,哪儿蹭的?”
  陆徜便扭头看了眼,肩背那处衣裳确实蹭了一大块灰,他抬手就拍,却仍有难触处,简明舒便伸手——岂料手没够着衣裳,却被他挥开。

  “不劳费心。这灰……”陆徜神色不佳道,“你爹闹的。”
  她简直哪壶不开提哪壶。
  县衙张榜他去看了,不想被守在榜下的简老爷逮住,差点要连哄带骗拐到简家,他窥个间隙好不容易溜出来,路上逃得急不留神蹭了灰,搞得一身狼狈,进家前收拾了一番,不想仍有遗漏。
  “我爹?”简明舒眼珠子一转,忽然大亮,“你中榜了!第几名?”
  陆徜抚额——简明舒这脑瓜和别人不太一样,别人被这么说怕要臊一鼻子灰,她倒好,听不懂人话似的。
  他不想回答她,径直往家里走去,仍道“劳你挂心,我娘的病已经无碍,只需要静养便可,你请回吧。”
  简明舒自不是看不懂脸色的人,长眉微垂有些落寞地停步,却听陆徜叫住自己“等等!”她眼便又亮起来,璀璨生辉地望过去。
  “有几句话要同你说清,这些年多谢简家照拂,陆某深感于心,来日必当相报。”陆徜在心里斟酌了一番才开口,待撞见她明光四射的眉眼,那话忽有些出不了口。
  细数数,从他搬到江宁的那日起,他与简明舒已经认识了十年。
  他顿了顿方硬下心肠道“只是你我……”
  可惜话没说完就被打断。
  “是阿徜回来了吗?”
  屋门被从里打开,说话的人扶门而立,穿一身寡淡的衣裳,罩着件沉褐的褙子,发上包着同色头巾,容貌却是出奇的美,细眉杏眸温柔如水,虽已年近四旬,风华犹存,正是陆徜的母亲。
  “娘。”陆徜快步上前。
  曾氏却一眼看到简明舒,当即笑开“明舒也来了,快进来坐,外头冷。”
  “诶,好。”简明舒笑吟吟上前挽了曾氏的手,亲亲热热扶她进了屋。
  ————
  简明舒认识曾氏还在认识陆徜之前。
  说来话长,曾氏是芜湖人,年轻时丧夫,独养陆徜。陆徜七岁那年芜湖水灾淹了全城,曾氏带着陆徜逃难,颠沛流离两年最终在江宁县落脚。刚来江宁的头几年曾氏白天支摊在街巷卖馄饨糊口,夜里做绣活卖钱,过度操劳亏空了身体,没几年就累倒。所幸那时陆徜已能帮衬家中,人又特别争气,以头名的成绩过了童学,被明德书院破格收为学生,不仅减免束脩,还给了个替书院抄写书藉的活计,母子两人方熬过那些年。
  简明舒认识曾氏就因那手绣活。
  那时明舒母亲尚在人世,看中曾氏绣工,又怜曾氏孤苦,便将家中绣活交给曾氏。后来她母亲病重,曾氏感念她母亲的恩,常入简家看望她母亲,陪她母亲说话解闷,也照顾过她一段时日,连带着她和陆徜也熟稔起来。
  犹记九岁那年,她母亲病故,父亲忙于丧事顾不上她,她怔怔站在母亲灵前,还是陆徜瞧出她的惶惑,把她拉到后院,抹了她的泪,细声劝慰……他也曾是那般温柔的人,只是揉碎在岁月里,恐怕连他自己都忘了。
  母亲去后,曾氏避嫌不入简家,她与他们见面的机会就少了,也不知从何时起,他们就疏远了。
  扳着指头数数,她和陆徜已经认识有十年了吧?
  垂髫之岁相遇,总角相交,如今她已过及笄,他也将弱冠。
  十年匆匆,两小无猜已改。
  ————
  曾氏喜欢简明舒,那是摆在脸上看得出来的,一点也没藏。
  简明舒进屋后就被按坐在椅上,曾氏只喊陆徜烧水端茶拿他当个小厮使唤,陆徜在外头对人不苟言笑,待寡母却极温和,收起冷颜淡色,给两人烧水沏茶。
  两人闲话了几句,陆徜就把茶水倒来,曾氏看着简明舒偷眼瞧陆徜,微不可察地叹口气。孩子的心思,她如何看不出来?只是陆徜虽小事上对她言听计从,但在大事上却从不愚孝。
  他的终生之事,她这当母亲的做不了主。
  “陆哥哥桂榜得名,可喜可贺,只不知名次如何?”和曾氏拉了半天家常,简明舒才将话题引到陆徜身上。
  “阿徜,你中榜了?”曾氏此时方记起今日出榜。
  陆徜把手里一小盘剥好壳的栗子摆到桌上,看了曾氏一眼——这可能不是他亲娘,简明舒才是她闺女。
  “中了,解元。”
  “解元?解元是第几名?”曾氏一时未能反应,疑惑地看向简明舒。
  “解元是……桂榜头名……”简明舒有点晕有点飘,瞧陆徜那副云淡风轻的神色,让她也跟着错觉这不是什么大事,及至出口后她才突然回神,从椅子上站起,“陆哥哥中解元了!”
  桌子上的栗仁差点被她撞翻,陆徜用力按稳桌子——瞧她这样子,活像是她中了解元。
  “头头头……名?”曾氏结巴了,也跟着站起,“我得去上炷香!阿徜,你陪明舒坐会。”
  曾氏说走就走,把陆徜和简明舒留在屋里。
  陆徜不语,分明是大喜的事,气氛却又冷凝下来。
  沉默片刻,简明舒才道“会试在来年三月,现下已经仲秋,时间所余无几,你准备几时赴京?年前还是年后?”
  “我会在年前启程,开春雨雪多,路不好走。”陆徜把那盘栗仁往她面前一推,“吃栗子吧。”
  “也对,早点动身早点安心,盘缠可够?”简明舒便拣了颗——栗子粉糯香甜,是他亲手剥的,内皮剥得干净。
  “这些年攒了些,再加上州府补贴的车马费,尽够。”陆徜回道。
  “此去汴京路途遥远,又逢岁末寒冬,你可得多备些厚衣裳,应急药也得备上,免得路上病了无处投医。曾姨我会代为照看,你就放心吧。”简明舒替他筹谋起来,忽又想到一事,只道,“不对呀,你既中解元,按往年惯例,州府要送你们赴京,你何需自行上路?”
  “因为我打算带我娘一起进京,早些过去早些安顿。”
  只这一句话,就叫简明舒的手顿在半空,指尖拈的栗仁落回盘中。
  “带曾姨一起?”她重复了一句,“你不打算再回江宁?”
  “不回来了。”陆徜静道,“我适才要同你说的,便是此事。”
  简明舒低头看着那碟被他剥干净的栗子,不语。
  “得简家照拂这么多年,陆某无以为报,在此先行谢过,他日若有机会,此恩必还。”他说话间站起,冲她拱手作揖,一拜到底。
  虽说他有书院的差事,但所得银钱也只勉强度日而已。曾氏病重时请医延药的诊金药钱不是小数,都是从简家借的,虽然这么多年皆已还上,但借钱的人情还在,更别提当初明舒母亲在世之时对他家的诸多帮助,再加上后来简老爷为了培养贵婿,捐资明德学院培养学子,里头就有他陆徜。
  甭管简老爷有何企图,陆徜受简家之恩却是事实。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他也愿还此恩,
  只是恩义归恩义,若以终生大事偿还,他不愿。
  “陆徜,你我之间,已经生分得只剩恩情了吗?”简明舒缓缓抬头,墨黑的瞳眸仍旧明亮,“还是在你眼中,我与我阿爹一样,是个贪图荣华富贵的人,只想替自己寻个贵婿,才对你百般示好?”
  这时便换陆徜垂头——简明舒目光清透,似镜子般照出他。
  “我没这么想,你莫多心。”
  “是吗?”简明舒笑笑,“陆徜,我们认识十年了,你心里怎么想的,难道我真不知?我承认这些年我阿爹确有攀权附贵之心,你怕他挟恩图报,不愿被人利用也是人之常情,可我们是打小相识的情分,你也不信我,处处疏远,避我如蛇蝎。”
  “我没有。”陆徜抬头,沉沉望她,“男女六岁不同席,何况你已及笄,我们本就该避嫌。”
  “那我问你……”简明舒与他对望,目光毫无避闪,“撇开从前种种,若我不是简家女儿,你可愿意娶我?”
  既然说开,那就说个清楚。
  “你是金娇玉养的女儿,不论过去还是现在,陆某都配不上你,亦无心高攀。”陆徜想也未想就开了口。
  “我懂了。”简明舒面容未改,只用力攥攥襟口,方捧起桌上那杯他刚刚沏来的茶,敬道,“君有远志,妾无留意,以茶代酒敬君,此别再不逢,祝君余岁如竹,节节高升,年年顺遂。”
  语毕,她将那茶一饮而空。
  陆徜蹙了眉,刚想说话,屋外传来敲锣打鼓的喧哗声响,他推门一看,却是刚才在县衙榜前自己跑得太快,以致县衙的人来不及给他道喜,如今和百姓一起簇拥到他家道贺。
  他瞧了两眼,转头再寻简明舒。
  身后陋室空无一人,只余桌上冰冷茶杯。
  简明舒已绕到屋后离开。
  十年光阴,江宁仍旧不是他的故乡,而她,也只是他的过客而已。
 
 
第3章 失忆前夕
  转眼十日,天气愈冷。
  简府院里厚厚的积雪才刚扫清,两只雀鸟落在廊下装稻谷的普渡台上啄食,几声匆促的脚步响起,惊走了鸟儿。小蜻蜓带着两个手捧托盘的丫鬟走过长廊,停在挂着厚实毡帘的屋外。
  “娘子,铺子里的老师傅新打了几件新鲜的玩意儿,老爷让给您送过来瞧瞧,若是得心就留在屋里赏玩。”小蜻蜓道。
  “进来吧。”简明舒恹恹的声音传出。
  帘子掀起,小蜻蜓带着两个人鱼贯而入,一展眼就看到趴在八宝流水缸旁看鱼的简明舒。自与陆徜说清之后,简明舒并未哭哭啼啼,只是再没出过门。前几天因着榜下捉婿的事,简明舒和简家老爷吵了一场,简家老爷当场砸了杯,幸好那杯子是金器,没碎。
  父女两个闹僵,几天没说话,最后还是当爹的先低了头,给简明舒送宝贝来了。
  錾花的赤金香粉盒、累丝的火镰套、炸珠的耳珰,虽说不是成套的首饰,但金光璀璨件件精致,市面上可不多见,都是简家金铺新打的金器。
  简家的招牌祖上传下来的,在简老爷手上发扬光大,二十多年时间成了江宁府小有名气的老字号金器店,除了铺面外还聚了班手艺人,前两年太后寿辰,还有皇亲国戚专程过来点名要简家打造金器做寿礼。
  要说这简老爷,那是个不折不扣的商贾,做的又是金器生意,俗气得很,手上银钱不缺,置了大宅子,吃穿用度上的东西,举凡能上金子的,不是漆金就是鎏金,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做金器买卖——江宁县的文人都看不上他这作派,只觉黄白之物污眼,私下里议论过好几次,也有人提醒过他,但简老爷依然故我。
  虽然是个俗气人,但简老爷对简明舒是真疼到心坎上。简夫人早逝,就给他留了这么个女儿,为着简明舒,简老爷继室都没敢找,把女儿金娇玉贵地养大,要星星不给月亮的宠着。这些年简明舒在家里无需看人眼色,活得舒坦自在,多亏有这个爹。
  不论外人觉得简老爷多市侩粗鄙,简明舒心里,自己的爹都是天底下最好的男人。
  父女两个吵架闹僵,这么多年还是头一回。
  “行了,搁下吧。”简明舒懒洋洋抬头,“去把灶上的绿豆莲子炖乳鸽端来,陪我去看看我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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