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久之后,乙骨忧太闷闷的声音在空旷的宿舍里响起。
“果然,还是去冲个冷水澡吧……”
………
乙骨忧太和祈本里香是十年后的外来客,这一点早已上报给了高专。
在解决了关乎全咒术界的星浆体事件后,咒术高专也终于有空闲着手帮他们处理时空问题。
与此同时,夏油杰成功掌握了分.身技能,把他精心捏出来的、和自己的形态别无二致的分.身搁在了明面上,他自己则带着美美子和菜菜子,踏上了隐姓埋名的云游之路。
而他留下的分.身体则尽职尽责地扮演好了叛逃者的形象,可能是因为夏油杰和五条悟告别的时间点非常凑巧,刚好就在分.身宣布叛逃的前一天,再加上夏油杰告别时含糊不明的言语措辞,离开时未曾回头的背影,成功把五条悟也迷惑住了。
可以说只要他一天不曾见到夏油的分.身,他就一天不会对夏油叛逃的事实产生怀疑。
再之后,就是他去见了据说被某个渣爹抛下的儿子,差点卖到禅院家的十影术式所有者,伏黑惠。
……一切似乎都没变,正在和未来逐步接轨。
又等待了将近半个月,高专终于给了两个时空旅行者回复。
“你们回家的契机,就在你们在这个时空中,道路的源头。”
他们最初的出发点。
答案不言自明。
——是他们的家乡,仙台。
登上列车时,祈本里香还很是感慨。
“里香还以为我们不会再回去了呢。”
“嗯……我也以为。”
不过一转眼的功夫,她又雀跃起来。
“我们要回去看望爸爸妈妈了吗?忧太,要不要带点伴手礼,东京的特产之类的?”
乙骨忧太无奈地接话:“那个我早已经准备好了哦,里香。”
祈本里香顿时泄了气:“什么啊……里香还以为能和忧太再去逛逛街的。”
“等回到我们的时空吧,到时候里香想逛多久都行。”
他们在这里,多一秒都是耽误。
不过里香提议的也对,她现在捏了个少女模样的壳子,以前囤的一衣柜的小裙子都穿不上了,需要重新买才行。
如是想着的乙骨忧太,明明人还在前往仙台的列车上,心却飘到了十年后的“不久未来”。
下了列车后,他们还有点担心,该怎么解释里香身上的变化。
祈本里香沉默,她还真没考虑到这一点。
“难不成跟爸爸妈妈说里香吃激素了……?”
乙骨忧太:“……”
她的未婚夫吐槽道:“你是把人家工厂一年份的激素产出全包了吗?”
好吧,开个玩笑。里香吐了吐舌头。
他们讨论了许久都没想出破题方法,最终两人不约而同地选择了顺其自然。
就……随便吧,爸爸妈妈承受能力应该没那么弱,希望他们不要太惊讶。
——只是,不管是祈本里香还是乙骨忧太都没想到的是,他们商讨了那么久的说辞,做好了完全的心理准备,通通用不上了。
乙骨宅的屋内,空无一人。
他们俩站在窗前,面面相觑。
祈本里香猜测着说道:“他们可能,有事出去了?在旅游?”
“……现在是开学季。”乙骨忧太冷静地打消了这个猜想。
黑发少年四周环顾了一下,接着身手矫健地跃上了宅子旁边的围墙,然后又是一个借力,翻到了二楼的窗户外,撑到突出的边缘上,手上不知捣鼓了什么,只听“咔嚓”一声,窗户的锁被他打开,他毫无阻碍地进入了屋内。
从二楼走到一楼,给里香开门的途中,他一直在观察屋子里的装横。
“忧太……?”祈本里香见他面色不对,小心翼翼地问道,“果然是出了什么事吗?”
“嗯。”
乙骨忧太半蹲下身,食指在地板上擦了一下,他紧锁眉头,看着指腹上积蓄的灰尘:“已经空了有一段时间了……”
发生了什么?
吹落手指上的灰尘,乙骨忧太掏出了自己的手机。
他略微思索了一会儿,如果没记错的话,他母亲的手机号码应该是……
电话接通后,他听到了对面女性的声音,像是在压抑着什么,声线都带着轻微的颤抖,夹杂深深的疲惫。
乙骨忧太心中顿时泛起了不太好的预感。
“您好?这里是乙骨。”
“母亲,是我,忧太。”乙骨忧太沉声道。
他还没来得及问出了什么事,只听电话那头的妇人在惊愕的停顿后,便如洪水决堤一般,崩溃地大哭了起来。
“忧太,对不起,妈妈对不起你……”
“妈妈、妈妈本来是带着你和爸爸一起出行的,却没看好路,害得我们出了车祸,还害得里香她、里香她……!”
车祸。
乙骨忧太脑袋“嗡”地一声,他什么都听不见了。
炎热的夏季,手脚却止不住地发凉。
像是骤然置身于南极,浑身泛起可怕的寒意。
接轨了。
连这个也……这一点也,没有偏离未来的轨道。
不……应该说,本已经有所改变了,但却在时空不可见的作用力下,把命运掰回了原本的线路。
——如果是这样的话。如果未来是不可改变的话。
那夏油杰的命运又算是什么呢?他们插手了这么多,难道都是无用功吗?
——如果未来是可以改变的。
那又为什么,偏偏是里香……非得是里香,要承受始终如一的、不可扭转的命运不可?凭什么偏得是她,不可以被改变人生?
不对。一定有什么不对。
这之中……一定有什么被他忽略的……
乙骨忧太霎时间失去血色,面色苍白如纸,瞳孔涣散,连呼吸都微弱了起来。
“忧太?!”
被他的神态吓到,里香忽地握住了他的手腕,传递自己的体温:“忧太,你看看我,没事的,你别害怕!”
……里香。
是里香。
他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般,将她猛然拥入怀里,竭力平息发抖的吐息,不停地确认自己怀中少女的体温,还有她的真实。
是里香,活着的,就在他的身边……
这个认知如一颗定心丸,让他方寸大乱的心逐渐平静了下来。
回过神来,他发现自己还捏着手机。
他重新把手机放在了耳边,然后听见了自己的声音。
“喂……母亲,请告诉我在哪里。”
“不,不是里香。请告诉我,‘乙骨忧太’在哪里。”
听母亲的语气,这个时代的“祈本里香”已经救不回来了,就像当初……那个时候一样。
那么现在,最应该担心的……最危险的人,是这个时代的“乙骨忧太”。
………
黑发的男孩坐在病床边上,双目无神。
病床上的女孩,已然失去了生息。
温暖的被褥,也留不住她的体温。
男孩的嘴唇嗡动着,不知在低低地呢喃着什么。
当乙骨和里香赶到时,见到的就是这样一番景象。
男孩似乎魔怔了,他对他们的到来没有任何反应。
祈本里香听见自己的未婚夫轻轻地叹了口气。
她看见黑发少年悄无声息地关上了门,他逆着光,踩踏被影子割碎的阳光,一步步朝一动不动的男孩走去。
她看见乙骨忧太温柔地将手抬起,搭在了儿时的自己肩膀两侧。
他在他耳旁柔声细语。
他说:“诅咒她吧,乙骨忧太。”
第83章
怪物。
男孩看到了怪物。
形状可怖的未知生物, 从病床上失去生息的女孩身下探出,犹如索命的怨鬼,在男孩惊恐的目光中, 两只利爪捏住了他的小腿。
这恐怖的场面, 实在太像父母吓唬小孩子时讲述的鬼故事了。
儿时的忧太,还只是个普普通通的男孩,他哪里见过这种场景, 极致的惊惧之下他几乎丧失了行动能力, 求生本能让他跌到了病房的地板上, 手脚并用地往后爬,满心都是逃离这只畸怪异形的纠缠。
男孩后撤的身体,被一股力死死地嵌住了。
动弹不得。
他惊恐而迷茫地扭头看去, 不解的眼神投向了他身后的少年, 他想挣脱对方压制在肩膀上的手, 他微小的力气却无法撼动一丝一毫。
那怪物越来越近了,口器张合, 发出意味不明的声响:“忧……太……”
“不、不要……”
“——你在干什么呢?”
乙骨忧太声线低柔, 像是醇厚的大提琴拨动琴弦时流出的音色, 他强行按住男孩, 一只手扯住男孩头顶的发, 强迫他不许转头。
“你想逃跑吗?你以为你在害怕谁?”
他拉扯头发的动作半点称不上温柔, 让小男孩忍不住吃痛, 只能无助地随着他的力道摇晃。
“给我睁大眼睛看着, 这是你的爱人,这是你的妻子——”
“你诅咒了她。”
“作为代价, 你要把你的心、你的身体、你的灵魂, 统统献给她。”
“你要去爱她。”
宛如不知名的咒语, 充满了警告意味的言辞,刀锋在心腔刻入痕印,火铁在大脑中烙下的命令。
在那怪物越来越近时,黑发少年的声音却陡然一转,冰冷的语调刹那间如春风拂过,化作丝雨,温暖而清新。
“过来,里香。”
乙骨忧太放松了对男孩的钳制,他直起身来,在男孩背后轻轻一推。
男孩撞入了新生咒灵的掌中。
乙骨忧太笑着对她说道:“收好他,他是你的了。”
“忧忧忧……太……”
新生的咒灵对语言的把控尚不熟练,如精神紊乱的患者,只会磕磕绊绊地、无意义地重复着同一个词汇。
儿时的小忧太似乎察觉到什么,终于慢慢冷静了下来。
他抱着怪物硕大的手臂,和乙骨忧太再一次视线交汇。
【我该怎么办?】
【很简单,像以前那样就行。陪里香玩耍,讨里香开心,你不应该最擅长这些事了吗?】
【她是……】
【她是你最爱的未婚妻。】
………
离开了医院,祈本里香重新戴上了动物面具,跟在乙骨忧太的身边,他们两人注视着儿时的忧太回到家里,然后一言不发地打开了后院的门。
幼小的男孩从角落里拿出铲子,吃力地掘开大树底下的泥土,机械性地挖出土壤,堆积在一边,重复了不知多少遍,久到在他这个年纪必然已双臂酸痛的时候,他才堪堪挖到了自己珍贵的宝藏,从那并不算深的坑里。
小小的忧太抖落纸页上的灰土,不在乎手上的脏泥,他捏住纸张的一角,看着呈现在眼前的娟秀字迹,倏地哭了起来。
祈本里香有些心疼地攥了下未婚夫的手腕,乙骨忧太看了她一眼,随即迈开步伐,大步流星地向小男孩走去。
“那是什么?”乙骨忧太问道。
“……是心愿。”
男孩的泪水决堤般滑落,染深了泥土的颜色。
他珍爱地摩挲着纸上的字迹:“里香和我,在这张纸上许下的心愿……”
他们曾满怀希望,以为他们的愿望触手可及。
谁曾想阴阳两隔,纸页上的字成为了她遗留的笔迹,他们结缔的心愿撕裂了,变成了比最遥远的星星还要不可捉摸的存在。
乙骨忧太愣神。
这时,一只纤细的手从旁边探来,取走了男孩虚虚握着的纸。
祈本里香面具下的瞳孔忽地黯淡,她哑声说道:“这张纸……”
小时候的乙骨忧太或许察觉不到,毕竟他的前半生都活在普通人的世界里。
但是在已然成为咒灵的里香眼中,纸张上覆盖的某种“同质”的东西,实在是太醒目了。
现在的忧太应当也能“看见”。
很糟糕的气息。
和祈本里香——或者说,和所有构成“咒灵”的能量本质极为接近的物质,浓稠涌流的,如同一团黑泥,连光都能吞噬掉,包裹在那张看似普通的纸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