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娇娇笑了下,知道好奇也是理所应当,也没将这话放在心上,轻描淡写地带了过去:“他尚在外,此事由我决定。”
仲献玉轻声问道:“往常从未听你提起过心上人,不知是何模样,师从何人,在万宗琼林会上可有见过?”
“自然是顶好的。”宁娇娇为了打消他继续追问的想法,又添了两句,“相貌清俊绝尘,人也体贴,待我很好。”
反正是不存在的人,自然是仍由她说了。
宁娇娇心中惦念着还在等她的宣小姐,因而不自觉地加快了语速,甚至都没注意面前男子的神色。
仲献玉扯起嘴角,笑容带上了几分自嘲。
他仍没有动,微微低下头,绷紧了下颚:“……师妹可还有什么没备齐的?”
这问题听起来有几分奇怪,宁娇娇抬眸仔细打量了仲献玉一番,见白衣公子仍是一身光风霁月,笑容清浅的模样,心中隐隐松了口气。
“缺了做嫁衣的料子,还没选定。”
——事实上,这是大师兄太叔婪特意让宁娇娇别准备的。
按照他的说法即便只是做戏给天道看,也要极尽所能装扮的华美才是,难得有机会,这位最爱女装的大师兄自然要亲自出马。
仲献玉抬眸:“嫁衣?”
宁娇娇点头:“是啊。”她想起师兄太叔婪隔着通讯符说这话时的模样,想起了破天峰的众人,面上的笑容更为生动了起来,“因为想要有一件全天下最美的嫁衣,所以暂时还没选中,大概还要等些时候。”
全天下最美的嫁衣吗?
仲献玉看着她面上干净活泼的笑意,想要努力扯起唇角,却终是失败。
不伦不类的笑容像是空中残月,带着支离破碎的落魄。
“好。”仲献玉努力笑了起来,“我记下了。”
第53章 不如归去 圣君归来,万仙朝拜……
宁娇娇并没有太将仲献玉的话放在心上, 她以为这一切不过是两人间彼此的客套。
实际上除了在雨中桥上相逢时,心中忽然漾起的悸动,宁娇娇如今已经平静下来。
现在想来, 也许是烟雨朦胧,让人眼前也迷蒙, 错将恍神认成心动。
她所有的情绪都很淡,喜怒哀乐好似蒙上了一层纱,浅浅散散, 如同夜深时听闻窗外绵绵细雨,忽远忽近, 不仅旁人,甚至宁娇娇自己都会将其忽略。
“家父冒昧让宁仙子前来,实在打扰。”
一声紫色落雪衫的宣小姐亲手为宁娇娇倒了杯热茶,她的声音很柔很酥,带着一股天然娇媚, 并不做作,反而如丝珠管弦般悦耳,让宁娇娇不由自主地想起了方才与姜北芙一道听过的戏曲。
婉转动听,又有愁绪万千缭绕。
“宣长老帮了我许多, 宣小姐不必如此客气。”宁娇娇接过茶, “也不必叫我什么宁仙子, 我名娇娇, 宣小姐若是愿意,叫我一声‘娇娇’, 或者‘宁姑娘’都可以。”
对面的紫衣女子点了点头,唇边漾开了浅笑,“那娇娇也不用一口一个‘宣小姐’来唤我, 我本名宣狐秋,师长亲友都唤我阿秋,娇娇若是愿意,便也叫我一声阿秋好啦。”
两人的视线于空中相遇,不约而同弯起眉眼。
宁娇娇看着宣狐秋比常人更苍白的脸色,心中大致有了猜测。
宣狐秋大约是有些体虚不足之症的,只是不知是何种病症,竟是让如今势力雄厚的月山狐族都束手无策,还将希望寄托在了自己的身上。
宁娇娇一面想着,没有出声,细细打量起了宣狐秋的容貌。
她宣狐秋的生得极美,并非是五官有多精致完美,而是周身气质独特,既有女人味的妩媚,又不让人觉得艳俗,或许是带着点病容的缘故,她的面容呈现出一种不健康的苍白,这股苍白又为她平添了几分神性。
像是庙里供奉的狐仙娘娘,媚而不俗,带着一种奇异的宽和平淡。
宁娇娇看不透,她思忖片刻,索性直白地开口,“我在月山恐怕待不了太多时日,有什么我能帮得上忙的,阿秋姐姐不妨直言,我若能做到定去完成。”
宣狐秋见她这般慎重,笑着摇了摇头:“不必如此严肃紧张,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想要托娇娇你帮个忙,将此物带在芥子戒里,待飞升后,将它交给上界的一位仙侍。”
她一面说着,一面拿出了个什么圆环状的东西,宁娇娇定睛一看,才发现是一个花环。
这花环大概做了有些时日了,上面的花都不太新鲜了,无精打采地耷拉着,本该浓艳的色彩都褪色,花瓣的边缘处还有些泛着黑,不过整体很完整,看得出来它的主人将它保存的极为精心。
宁娇娇歪了歪头,眼神在花环上绕了一圈,没有直接伸手接过,而是抬眸看向宣狐秋,眸中流出些许困惑:“阿秋姐姐和宣长老好像都很确定我能飞升?到底是为何?”
宣狐秋对着宁娇娇笑了下:“缘生镜是不会出错的。”
宁娇娇道:“就怕万一。”
“没有万一。”宣狐秋摇摇头,“娇娇你怕是有所不知,这缘生镜原是藏在那九重天上的月落清河中的,乃是曾经天界帝君的宝物。那月落清河据说又与什么……唔,好像是叫‘天外天’的地方相邻,那天外天可厉害了,里头都是就不出世的圣君们,我听我……我师兄说,那些圣君们,各个都很有本事,甚至能破开时空壁垒,穿梭于三千世界。缘生镜终年受此等仙气浸染,自然不是凡物,绝不会出错的。”
宁娇娇敏锐地注意到,当宣狐秋提起‘师兄’二字时,眼神空了一瞬。
“既如此,倒是我多虑了。”宁娇娇问,“不知阿秋姐姐想要我把这花环交给谁呢?”
听闻这个问题,宣狐秋再次笑了下。
这一笑又有很多不同,宣狐秋的眼神变得悠远绵长,面上的笑容却是天真的,仿佛一下子被注入了活力,整个人都不同了,如同神庙中供奉的狐仙娘娘显灵,活了过来似的。
有那么一瞬,宁娇娇甚至觉得,这位阿秋姐姐也没有比自己年长很多,虽然面容成熟些,内里却该是个和她差不多年岁的小姑娘。
宣狐秋一手拿起花环,指尖在已经泛黑蜷起的花瓣上,像是想要触碰,却又不敢。
她将花环递到了宁娇娇手中,轻声道:“劳烦娇娇替我将它带给九重天中一位名叫咎伋的仙官,告诉他,别等我啦。”
……
……
有宣家帮忙,婚宴的一切事宜都进行的很快。
“大师兄,我觉得这件真的可以了。”
宁娇娇生无可恋地站在太叔婪面前,木着脸仍由对方打量,嘴上不忘棒读着夸赞:“你看这件衣服色彩正红,刺绣精致,就连衣裙上的凤凰都是栩栩如生的,哇,多好看啊!”
刚赶来月山的太叔婪还不等宁娇娇和他聊聊近日见闻,就不由分说地将她和柳无暇一道带到了房内,‘嘭’得把门一关,直接将储物戒里的一堆喜服拿了出来,层层叠叠的锦绣如同晚霞落尽时染红散在天边的红云,几乎将宁娇娇所在的客房堆满。
迎着宁娇娇充满暗示和期待的目光,太叔婪打量了半晌,摇摇头:“我觉得不行。”对着宁娇娇骤然垮掉的神情,太叔婪扬眉道,“这衣服刺绣精细,颜色倒是很正,可惜底色太红,看着让人无端”
宁娇娇脸上终日未改的淡笑终于在太叔婪不讲理的攻势下碎裂,她怨念地看了眼以扇掩唇,正在扇后偷笑而不发一言的二师兄柳无暇,抽着眼角道:“可这已经是第三百五十七件衣服了,大师兄,你这些喜服我一天穿一件,都足够能穿一年,总不见得让我都试一遍吧。”
太叔婪伸出一根手指在宁娇娇面前摇了摇:“错了。”
“不是一年。”太叔婪慢条斯理地摆弄了下自己墨蓝色广袖上的褶皱,抬眸微微一笑,“这只是我储物戒中的三分之一罢了,若是都拿出来,起码能穿四五年不重样。”
宁娇娇:“……”
输了,是她输了。
柳无暇终于绷不住笑了出声,见门内两人齐齐将目光投向了他,不等忽觉不妙的柳无暇溜走,就听两个声音齐齐开口——
“二师兄!你是不是也觉得我穿着件很好看?”小师妹眼神亮晶晶地看着他。
言下之意,便是她不想继续试了。
“二师弟,你是不是也觉得,小师妹值得更好看的嫁衣?”太叔婪眯了眯眼,含笑看着柳无暇,语带威胁。
言下之意,就应该继续试。
不过若是让太叔婪由着性子来,恐怕能试到地老天荒,这婚宴都不用办了。
柳无暇:“……”
他沉默了几秒,先是转向了宁娇娇,微微叹了口气:“娇娇,这也是你大师兄的一片苦心,毕竟等你飞升之后,我们就很难再见了。”
宁娇娇怔忪,搭在衣带上的手不自觉地收紧,将那嫁衣捏成了一团。
分明是喜气洋洋的红色,如今看来竟变得无比沉重。
这段日子,宁娇娇一直在克制自己的情感,她故意不去想这些必须面对的未来,只执着于飞升一事,可如今柳无暇简简单单一句话,却将她一直以来试图掩盖的事实直接戳破。
“——所以你这次就听大师兄的,多试几件吧。”
柳无暇对着宁娇娇眨了眨眼,语气轻松道:“师兄们虽然没有师妹你那么好的天赋,但是想来最多再过个两三百年,飞升上界也绝对没问题了,这几百年,就要劳烦师妹在上面多等些时日了。”
太叔婪立刻跟上,就在刚才的瞬间,他不知何时给自己一键换装,又变成了那眉目肆意妩媚的女子打扮。
“师妹就听我一次吧。”太叔婪掏出不知何处的帕子轻轻擦拭着不存在的眼泪,故意做作地拿腔拿调,“难得师兄准备了这么多,就盼着能将小师妹打扮得漂漂亮亮出嫁。你想想,若是当场飞升,这衣裳是要穿到九重天上去的,千万不能随意,不然丢的是师妹的脸。这些衣服师妹能多看几眼,我这做师兄的也高兴了,若是当真没一件合适的——”
“你待如何?”
房门发出轻轻的木板转轴声,一道苍老的声音传来,带着几分显而易见的笑意和调侃。
来者领口露出了鲜艳的大红色——是里衣的颜色,腰间系着蓝色的衣带外面,罩着天青色薄衫,头戴金冠,整个人像是一只花里胡哨浑身插满了鲜花的开屏孔雀。
“师父?!”宁娇娇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向那人小跑而去,衣摆处渲起一片红色的涟漪,“师父,你怎么突然来了?”
青云子斜睨了她一眼,扬眉道:“徒弟都要成亲了,我这个老家伙还不能出山走走吗?”他一面说这话,一面走进屋内,扫了圈堆积成山的红衣婚服,对着行礼的柳无暇摆摆手,又看向了太叔婪,嫌弃道,“见到为师也不知道行个礼?
太叔婪似模似样地拱了拱手,旋即小小地翻了个白眼:“您千里迢迢来此,又是要做什么?”
青云子却不理会他,他走到那堆红罗锦绣面前,伸手捏了捏衣摆上的布料,触手温凉,缎面上的暗绣在触及阳光是骤然显出了原本的模样,可以想象,若是在灯火下穿着这身喜袍该有多么好看。
巧夺天工的设计,一看便知不是凡品。
青云子显然对自己大徒弟的性格十分了解,见此调侃道,“不错嘛,难得见你们俩的大师兄这么大方。”
想起太叔婪之前那酷爱敛财的作风,宁娇娇没忍住笑了出声,柳无暇也弯起了唇角。
既然青云子来了,几人也不再纠结衣物,而是一起围到了青云子的身边,宁娇娇打头阵,说了些自己这些日子的见闻,重点落在了无垢门先前闹出的事上,太叔婪也补充了几句后续收尾,柳无暇则是安静地听着,手下动作不停,没一会儿,茶壶中的龙井香气扑鼻,清雅的气味扶平了一切的喧嚣。
“除去这些外,你们最近没惹什么事吧?”青云子扫了一圈,最后将目光落在了柳无暇身上。
柳无暇摇摇头:“一切安好。”尾音刚刚落下,他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轻咳了一声,含笑道,“除了大师兄之前差点又要对人一口一个‘丑东西’……”
本来歪在庭前喝茶没个正型的太叔婪一听这话立刻起身,义正言辞地辩驳:“我没有!”他顿了几秒,发现室内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自己身上,刷的一声展开了折扇,弯起眼风情万种地一笑,“师弟你可以不能冤枉我,这几日都没见着仲道友的影子,我怎么可能骂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