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凤凰眼已经在我手中许久,当日得了兑泽门的卜卦后,我想了半天何为有缘人,今日见你,才明白这缘分的由来。”
“旁人大多无法通过这东西看见什么,即便真是万里挑一能得见一面,最多也只不过是一个焦黑的虚影。”
“可你不一样。”青云子顿了顿,又重复了一遍,“宁娇娇,你和他们不一样。”
宁娇娇终于忍不住,问道:“您认识他吗?认识这凤凰眼的主人吗?”
青云子没有犹豫,颔首道:“算是朋友。”
白发苍苍的老头子满不在乎地将那凤凰眼递给了宁娇娇:“先不必管那些往事,既然你与它有缘,此物便先予你巩固了修为,待你闭关结束再将其还我吧。”
小姑娘郑重地将东西接过。
她并不知道。
早在万年前,这世间便没有了玄羽凤凰。
“我一会儿还得去找那玉泉老儿一趟,”青云子摆摆手,“乖徒弟,你快想想,还有什么要问的?”
宁娇娇想了想,问出了自己从最开始便有的疑惑:“大师姐真的喜欢齐霄吗?我觉得她并不喜欢,可又为什么要跟着那齐霄呢?”
这是宁娇娇掩埋在心底很久的疑问,那日在喜堂初见,她还以为大师姐太叔兰不过是一个有几分心机又不会掩饰的少女,可到了后来,她便明白绝非如此。
那大师姐当日去擎天门所求为何呢?
她看向了青云子,等待一个答案。
熟料青云子面色古怪:“大师姐?”他面部略有扭曲,像是憋着笑,又像是看好戏,起身对着宁娇娇道:“乖徒且等着,我把老大叫过来,你亲自问他。”
不多时,太叔兰便到了。
今日的太叔兰全然不似之前那副楚楚可怜小白花的模样,反而穿得极为张扬夺目,一袭宝蓝色的长裙配着如山岚般苍翠的披帛,行走言笑间,发间的金簪流苏微荡,整个人好似在闪闪发光。
青云子有事先走一步,太叔兰留下,听了宁娇娇的问题后大笑。
“我就是单纯看那丑东西不顺眼罢了。”
太叔兰不知从那儿得来了一柄团扇,一边玩弄着上面的流苏,一边道:“这世间丑东西如此多,不来我眼前蹦跶也就罢了,偏偏这丑东西不止丑得出奇,还要来我眼前蹦跶。”
本来还觉得那家伙的皮囊尚能一看,打算剥了他的皮也就罢了,谁知后来见到了宁娇娇,太叔兰便连那皮也不想要了。
宁娇娇恍然大悟:“所以师姐是在捉弄他?”
“是啊。”
不等太叔兰接着往下说,他腕上的玉佩忽然起了一道细碎的光,接下来宁娇娇便亲眼看见自己的大师姐笑意更浓,看了眼玉佩上的字后,捏着嗓子道。
“诶呀~无暇,人家现在在小师妹这里配小师妹嘛~你就不要再让我去处理那些文书琐事了嘛~大师兄~你最好了~”
大夏天的,宁娇娇硬是打了一个冷颤。
她忍不住道:“平日里……师姐都是这么说话的吗?”
太叔兰被她那副模样逗笑,故意道:“倒也不是如此,你当时在喜堂上不也见过我吗?你觉得我当时表现如何?”
宁娇娇回忆起来,忍不住道:“稍微,有一点点的,做作。”
她实在无法违心夸奖,毕竟当时的太叔兰简直将一个‘绿茶’演绎到了极致。
“女人自然是不喜欢的。”太叔兰笑了,“娇娇你还小,你不知道这世间啊,有些男子偏生就是吃这套。”
看向对面懵懵懂懂的小姑娘,太叔兰掩唇笑了。
“他们将女人间的一切斗争都看得分明,却不会阻止,只会在心下沾沾自喜,认为自己极有魅力。”
“而因着这份满足,他们便刻意装聋作哑,偶尔甚至还会加把火,看着女人们闹得更厉害,最好哭哭啼啼的——还一定好哭得好看,这才能满足他们的虚荣心,最后再假惺惺地站出来,说些冠冕堂皇的话,好让所有人都觉得他是个君子。”
“君子嘛,即便弄出一二间风月之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反而更为他添了几分魅力,还能流传后世呢。”
太叔兰不知想起了什么,眉目间划过了全然的讥诮,如同一朵被浓墨侵蚀的罂粟花。
“至于女子,若是蠢笨的也就罢了,挑那些金银朱玉送过去,拣上些蜜语甜言哄上一哄,她们便乖乖入了套,说不定还觉得那男子也难做得很——倒也好,活得蠢些,虽然被人背地里嗤笑,倒也更容易觉得幸福。”
“最惨的啊,是那些聪明看破又有心反抗的,这时候,男人们便聚成一团将其诋毁,众口铄金,一点一点的摧人风骨。”
太叔兰用指尖描绘着团上的花鸟鱼虫,语气漫不经心。
“这些人中或有家人、或有爱人、或有友人——总之,都要逼得那女子从上端跌落,从皎洁清贵的月,变成地上乌糟糟的泥。这样以后去,他们便开心不已,合掌大笑,说这才是‘聪明人的中庸之道’。”
饶是有前世记忆,宁娇娇也反应了半天,才将太叔兰这些话消化。
怪不得师姐当时会去那喜宴——齐霄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所以师姐本身的目的,便是去救新娘的。
自家师姐这思想也太先锋了!堪称修仙界楷模啊!
许是今夜月色太好,太叔兰被触及心事,便没忍住多说了几句,如今心中被往事勾起的郁气消散,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些什么。
他自知这想法并不符合世人的一贯想法,故而赶忙抬眼看向宁娇娇,熟料小姑娘的眼神闪闪发光,正紧紧地盯着他。
那眼中的光,似乎下一秒就会落在他的身上。
“师姐好厉害!”宁娇娇鼓掌,继而又惋惜,“看来齐霄还骚扰过师姐——若不是我拖后腿,我们当时就该将那丑东西打一顿了!”
竟然也开始叫起‘丑东西’来了。
和他同仇敌忾的样子,过于可爱了。
太叔兰没忍住,伸手捏了捏宁娇娇的脸。
宁娇娇笑着揉了揉被他捏的脸颊,歪了歪头:“不过就像女子与女子也分聪明蠢笨一样,男子与男子也是不同的。”
“我觉得,大师兄就不是这样的人。”宁娇娇忐忑了半天,终是建议道,“师姐若是心悦……大抵也不必用那些对付寻常男子的方式,去对待二师兄。”
宁娇娇对柳无暇有着天然的好感,对将她带来的太叔兰也是印象极好。
她想了想,还是没说的太明白,生怕让太叔兰觉得自己多管闲事。
太叔兰一顿,旋即大笑。
他终于明白师父将他叫来的用意了。
“小师妹,你知道我们的名字吗?”
宁娇娇听见着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懵了一瞬:“不是太叔兰吗?”
对面人低低一笑,眉宇间的艳色流转:“那小师妹觉得是哪个‘兰’?”
宁娇娇下意识道:“梅兰竹菊四君子的‘兰’。”
“非也。”
太叔兰起身,握着团扇轻摇,一阵香风飘过。
“我的心性不算好,当年无论是在问心城还是通天梯,我想要的东西都太多,远不如小师妹这般坚定干净。”
“后来有幸被师父选中,正好我又不喜欢自己的本名,他老人家便给我改了个名字,取了我最大的弱点——即‘婪’。”
“婪者,贪也。”
太叔婪停下手上动作,用团扇一端抵住下巴:“所以,小师妹明白了吗?”
宁娇娇脑中一片混乱,有个想法隐隐从脑中冒出,但她不敢相信,呆呆地看着太叔婪,口中无意义地发出了‘啊’的声音。
太叔婪无奈轻叹,抬手用团扇的纱面轻轻拍了下宁娇娇的头。
再次开口时,口中全然不是那带着些许骄矜的女声,声线低沉又富有磁性,带着丝丝慵懒的笑意。
“小傻子,不是大师姐,是大师兄。”
第35章 践诺 离渊一直以为是当年的执妄散出了……
宁娇娇这下是真的傻了。
她呆呆地看着太叔兰——不, 应该是太叔婪,可无论宁娇娇怎么看,硬是半天都没看出, 这个既能楚楚可怜,又能千娇百媚的大美人, 竟然是个男子。
“那你的身形……”
“可凭修为更改。”
“声音……”
“自然也可转变。”
太叔婪以扇掩唇,好整以暇地看着面前呆滞的女孩儿,没忍住逗弄之心, 当着她的面恢复了男装模样,声音也不再加以遮掩, 道:“小师妹还有什么想问的?作为不小心欺骗师妹的赔罪,师兄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面前男子身着蓝色内门弟子服,身姿挺拔,剑眉星目, 眉宇间依稀能看出楚楚可怜小白花‘兰妹’的影子,然而因着那眼神中全然不同的散漫,硬又化为了一股风流。
若是用这样的模样行走在外,定会无数女修心折。
……自然, 也许还有男修。
宁娇娇缓慢地眨了下眼, 就在太叔婪开始思考自己这师妹是不是真的被吓傻了的时候, 小姑娘捏紧了手指, 惴惴不安地抬眼看着太叔婪。
“那、那大师兄,你……”宁娇娇犹犹豫豫, 终是咬牙问出了那个问题,“你为什么要在传讯玉符上,对二师兄说那些话?”
毕竟是要长长久久待下去的宗门, 有些事不如一开始就知道,心中有个底,日后面对旁人时,也好知道该如何应付。
好歹也是从现世穿越而来的人,宁娇娇对此到没有什么接受不了的,只不过是有些突然——
“你在想什么呢。”
一把折扇扇柄轻轻点了下宁娇娇的眉心,她茫然抬眼,就看见太叔婪望着她,眸中全是无奈:“还以为你胆子小、放不开,不敢与我们亲近,谁知你这脑子,竟是这么敢想。”
太叔婪说到这儿,忽然叹了口气,垂下眉眼,一时间竟是将浑身的张扬收敛,显出了几分可怜来。
恰逢此时日头落了,黄昏时刻的日光映在人身上都显出了些许顾忌和凉薄,破天峰本就崎岖孤高,此时更显出一份与众不同的凄凉。
“我之所以那么和二师弟说话,自然是……”太叔婪将声音放得很轻,引得宁娇娇不由自主身体前倾。
太叔婪见计谋得逞,眼中飞速地闪过一丝好笑。
“自然是因为我想要恶心一下他啦。”
宁娇娇:……?
太叔婪再也忍不住,笑得前仰后合,伸手揉了把宁娇娇的脑袋。
这一次不用她开口询问,太叔婪便自己将原委交代了。
“柳师弟方才寻我,是想让我去他那儿,与他一道处理账务琐事。”太叔婪哗啦一声,展开了折扇,“不过我说了那些话之后,小无暇八成又要被我恶心个半天,根本不想见我——唔,这样一来,我就无事一身轻了。”
太叔婪若有所思道:“这么说来,师妹你以后也可以这样。”他对着宁娇娇眨眨眼,“柳师弟最怕这套了。”
……这谁能不怕。
宁娇娇想起方才太叔婪那番轻车就熟的操作,嘴角一抽。
想也知道,他这样坑柳师兄也不是第一次了。
二师兄,实惨。
宁娇娇这么想着,面上却忍不住露出了笑意。
四周是山水环绕,远处是鹰鸟肆意飞翔,身边有师长关怀。
真好啊。
记忆中自从刘婶子去世后,她再也没有感受过这样轻松又毫无压力的快乐,有那么一刻,宁娇娇觉得将太叔婪当成了她的兄长,整个人都松弛下来。
不过,师兄与兄长,本来也差得不多?
宁娇娇迟疑地看向了太叔婪,唇边仍有未消散的笑意,见状,太叔婪终是松了口气,心想可算是笑了。
“好了,老头子说你要闭关,我就不打扰你了。”
太叔婪起身走到了门口,在出门时,他停下脚步,微微侧过脸。
“我见过一个人,她曾是一个聪明人。”
“后来她遇上了一个丑东西,于是她选择将自己同化,变成了一个蠢人。”
“可最后……”
太叔婪的视线划过了屋外那大片大片的竹林,绯红色的晚霞落在上面,斑斑驳驳的,若是再暗沉些,倒更像是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