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明明就很喜欢。”他道。
花灯手柄处还残留着上一任主人的余温,宁娇娇握着,冰凉的手心传来冬日里难得的温度。
丝丝入扣,如烟如雾,从掌心钻入心底。
宁娇娇突然不想问那么多了。
哪怕就这么一瞬也好,她想,就当是自己偷来的时光。
“你叫什么?”宁娇娇舒展了眉眼,语气难得轻松,“你都知道了我是个小花仙,从始至终,我却不知道你的姓名。”
“况且,既然说了要一起看花灯,连姓名都不知道,也未免太过生疏。”
黑衣少年侧过脸问她:“你想叫我什么?”
还有这种问法?
宁娇娇一愣,白了他一眼:“你穿得那么黑,以我来看,就该叫‘小黑’。”
这名字简直太过随意,不是宁娇娇说,只是往村口那么一喊,也许会跑来十条八条的狗。
她甚至做好了少年生气的准备,熟料少年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语气认真,
“好,那我今夜就叫小黑。”
宁娇娇:“……”
她久违地感到了无奈,却并非是过去无可奈何的妥协,反而觉得浑身上下都松快起来。
这样的松快,是百年间从未有过的。
两人并肩而行,黑衣少年脸上尚有面具遮挡,宁娇娇的面容却任何遮蔽。
饶是她施了些障眼法在上面,窈窕纤细的身姿仍是引人注目,加之有黑衣少年在身旁,两人的服装一深一浅,分明是矛盾的色彩,看上去却般配极了。
黑衣少年走在她身边护着她,高挑的身影乍一看有些单薄,此时却能牢牢遮蔽了路人好奇的目光。
两人走得近了,原本毫无交集的影子随之交叠在一起,黑色的影子顺着光线蔓延至人海,又似能顺着人海蔓延到天涯。
影子越来越淡,人却始终没有分开。
“你以前可还来过仙临灯会看过花灯?”
听见这个问题,宁娇娇的眼神一瞬间变了,但她掩饰得很好,不过几秒就恢复了正常:“来过的。”
那时的她还没有被带上九重天宫,只是一个凡间浮乌山林中普普通通的小花仙,阿瑾的寿数也还未尽,两人约着一起出了山林。
谁知一出,便再也没有了回头路。
宁娇娇视线落在了身边的黑衣少年身上,微微错开,看向了他身后的卖糖葫芦的小摊贩。
然后,她露出了今天第一个发自真心的笑容。
“那次看了花灯,吃了糖葫芦。”宁娇娇露出了浅笑,脸颊旁漾开了两个小小的梨涡,“还拿到了灯魁首。”
那时,她的身边也不知道九重天上的帝君叫离渊,只有一个刚认识的白衣公子,他说自己叫仲献玉,衣袂纷飞间有清冷出尘像极了画本子里得道飞升的仙人,眉宇间噙着万年霜雪,却唯独对她笑得温柔。
有些人穷极一生,也不过是想要求得‘唯独’二字。
……
“关于那日生日宴的前因后果,你是当真不打算告诉那位宁姓女仙?”
虞央收起了脸上的笑意,一张芙蓉面上难得有些严肃。
离渊将脸侧向了她的方向,旋即半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眼中情绪,嘴角上扬,看似温柔至极。
路过的人乍一看,只以为这对有情人在说着什么情话。
“她不必知道。”
虞央扬眉,反问道:“为何?”
“她年纪太小,没必要。”离渊语气淡淡,听不出情绪。
倘若解释,势必要提起往昔的遭遇。
这些事情太过于沉重,没必要让她知道。
小花仙本身性格天真直率,那离渊便希望她永远这样下去。
而且,宁娇娇身上还有虞央的一魄在,之后如要剥离,必须让她心性稳定,不被外界所扰,才能保证其本体无恙,不受伤害。
“更何况,此次牵扯到魔界之事,越是让旁人以为我厌弃了她,她便越是安全。”
藏在袖子里的小指轻轻勾起,抵在掌心。
虞央正悄悄施法将手中的团子加热,听闻离渊这样说,倒是有些不确定自己之前的揣测。
本还以为离渊将感情悉数抽离,不过见他竟还有心思考虑去护着那小花仙,想必还没有到那步田地。
虞央想了想,没有再多说。
这是人家的事情,她作为好友,也不便多加置橼。
不过等一切事了,自己倒也是该去给那小花仙道个歉,毕竟在生日宴上那一遭,放哪个女子身上都不舒服。
离渊抬眼扫了虞央一眼,展开折扇,轻笑道:“你最近别去找她,免得引人注意。”
端得是一副翩翩公子的做派,口中却说着最无情的话。
“知道了知道了。”虞央早就习惯了这家伙表里不一的算计,“我一定安安分分吸引火力,绝不给你的小花仙招惹麻烦。”
其实还有些话,离渊未曾说出口。
他本想接着宁娇娇来消除‘禹黎’这个不稳定的因素,所以刻意放任她与禹黎亲近。
一切很是顺利,皆如他所愿。
可如今到了最后一步,眼看着就要成功,离渊却反悔了。
他不会承认自己心生悔意,即便实际就是如此。
离渊不想看到小花仙对别人笑,哪怕他最近已经几乎感知不到情绪的存在,可每每想起小花仙在荒地的笑,心中都会发闷,连带着桌上的文书都看不下去。
所以,当虞央复活后,他才会另生一计,索性将事情闹到最大,引蛇出洞。
而利用小花仙引诱禹黎率先出手的计划,早在不知何时就被离渊搁浅。
离渊总是告诉自己,对着小花仙温柔不过是为了她身上的魂魄,不过是出于利用的弥补,不过是欺骗,不过是为了达成最后目的的卑劣手段。
世间真情假意千万种,谁又真能分辨得清呢?
……
两人此次来凡间未曾可以隐藏行踪,有心之人一探便知。
虞央平静地扮演着出头鸟的角色,与身旁的离渊有说有笑,势必要让所有人知道自己与离渊关系匪浅。
两人本就是多年好友,情非泛泛,这对虞央来说,并不算困难。
“那边的花灯不错,过去看看?”
不等离渊应声,他的眼神划过某处,一个画面与他擦肩而过,离渊蓦地转身回望,再也没有向前迈出一步。
上扬的嘴角一点一点的拉平,周身气场一变,尽管他还算克制,可一丝威压泄出便令人避退三舍。
陪在他身边的虞央好奇道:“你在看什么?”不等对方回答,她便顺着离渊的目光看去——
一个平平无奇的小摊贩罢了。
虞央见离渊仍未回身,似乎是看见了什么人,还以为是看见了熟人,连忙又仔仔细细地看了一眼。
摊子并没有什么不对。
更不沾染丝毫魔气。
哦,倒是摊前站着一男一女,皆戴着面具,看上去养眼般配极了。
只是他们身上也半点没有灵气,绝不会是熟人。
“不过是对凡间爱侣罢了。”虞央困惑地侧过脸,“有什么不对吗?”
……凡间爱侣?
这个词像是开启了什么关窍,离渊眼中翻腾着的不知名的情绪,像是有什么东西要从黑雾中破空而出,下一秒又归于寂静。
就在虞央以为一切是两人错认时,身旁人重新迈开了脚步,她只来得及捕捉到白色的衣袍掀起一阵细雪。
离渊没有继续往前走。
他回身,径直往那两人所在的地方而去。
第19章 “和我回去” 不知这位公子想要让我回……
事情远没有离渊想的那般复杂。
这件事之所以会发生,最初的缘故,不过是因为那黑衣少年与宁娇娇的一个玩笑。
“听人说今年的灯魁首是个大红色的牡丹。”黑衣少年装似不经意地提起,“怎么样,想不想要?”
宁娇娇摇头婉拒:“那地方人太多了,没这个必要。”
灯魁首,她已经有了一个,便不想要别的了。
黑衣少年也不勉强,只是又将伞往她手上一塞,“等我一会儿。”转身便不见了踪影。
方才便是如此,他递了个花灯给她,此时不知又去了哪里。
难不成他还不死心,想要去赢得今年的灯魁首回来?
宁娇娇忍不住往人群中走了几步,想要从周身的摊贩中找到那黑色的身影。
就在下一秒,她忽然听着耳边传来了一声“小娇儿”,语调上扬,带着几分轻快,宁娇娇下意识回过头,猝然间,脸上被人覆上了一片冰凉的触感。
她吓了一跳,身体不自觉地往后倾,路过的人以为少女要摔倒,惊呼着“小心”,下一秒,就见一位黑衣少年欺身上前,揽住了粉裙少女的腰,尽显亲昵。
原来是虚惊一场。
几个路人发出了善意的笑声,还有人起哄夸赞道:“小伙子功夫不错。”
宁娇娇本以为黑衣少年不会理睬,谁知他竟真的转过头,似模似样地对着路人点点头,一本正经道:“多谢。”
至今仍被他搂在怀中的宁娇娇:“……”
久违地感到无奈,她开口道:“你应该知道,我是不会摔倒的。”
“嗯。”黑衣少年低着头看向她,“本能反应罢了。”
她抬眼便看见黑衣人那双盛满了笑意的黑瞳,亮晶晶的,里面倒映着她的身影。
宁娇娇自己看不见,但在黑衣人眼中,小花仙刚才被他吓到的模样,真是与她脸上的兔子面具匹配极了。
始作俑者快乐得笑了出声。
哪怕看不见他面上的表情,宁娇娇也能猜到此人现在笑容一定极其灿烂,快乐极了。
宁娇娇的脸不自觉地皱成一团,扬声质问:“你在我脸上贴了什么面具?”
“不如猜猜看?”黑衣人见她气鼓鼓的模样,亦觉得十分可爱,故意逗她多说些话。
比起之前仿若心如死灰的淡然,如今的宁娇娇哪怕是满脸嫌弃,却也鲜活可爱的多。
他歪着头,心想。
被他逗弄的宁娇娇心中久违地升起一股不服气之感,赶在那人抬头前,骤然伸手松开了伞,转而拽住了少年的衣领,迫使他低下头。
黑衣少年分明能够轻而易举地躲避,可还是顺着她的力道弯下身,于是宁娇娇轻易地在他漆黑的瞳孔中发现了自己的身影。
脸上的面具颜色很浅,竖着一对长长的耳朵。
是一张兔子面具
“什么颜色的?”宁娇娇问得没头没尾。
黑衣少年的回答却没有片刻迟疑:“雪白的。”他说,“很漂亮,很应景。”
他的衣领还被宁娇娇揪在手中,几缕发丝落在肩头,他却无暇顾及,左手护着宁娇娇不被路人撞到,右手还撑着伞——那是刚才宁娇娇随手丢开的那把。
黑衣少年将伞撑在宁娇娇头顶,自己被雪了满身,有些雪融化在了衣服上,有些落在了面具上,斑斑驳驳的,颇有些狼狈。
即便如此,他还不忘将伞往宁娇娇的方向倾斜,将她遮蔽得严严实实。
“小心些,”黑衣少年道,“若是淋了雪,虽不会感冒,可你的花灯就会变得不好看了。”
他的语气散漫,总像是带着些嘲弄,但说出口的话却是真切的关心。
面对着这样的少年,谁也无法硬起心肠。
宁娇娇不自觉松开了手,看着那皱皱巴巴的领子,眸中沁出了点点笑意,又伸手为他理了下衣领。
谁知黑衣少年在她松手后便直起了身体,宁娇娇这一抬手却是恰好摁在了他的胸口,绯色瞬间染上了耳根。
好巧不巧,少年也低下头:“你——”
宁娇娇立即先发制人:“你能不能稍微低头配合一下?”
连她自己都觉得像是无理取闹,本以为少年会抬杠,谁知他顺从地倾身,含笑凑近了她的耳畔。
“好呀。”
他答得欢快,尾调上扬,丝丝密密如同这漫漫冬雪,扣入心弦
从旁人的角度来看,黑衣少年微微倾身,一手将伞撑在粉衣女子头顶,一手虚虚环住了她的腰身,将她与路人隔绝开,而女子顺从的仰起头,似是回应。
这一幕实在像极了亲吻。
最起码在离渊眼中就是如此。
他看见了那人对自己投来的挑衅目光,得意洋洋得仿佛赢得了天下。
愚不可及。
离渊绷紧了下颌,分明有千百种云淡风轻的对应方式,可他却像是忘了所有过去的手段,就连早已习惯上扬的唇角,都不自觉地拉平成了一条直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