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皇上没给自己常在的位份,这会子怎么也得要了来才是。
偏生贵妃还开口:“朱答应看起来气色挺好的,这屋里憋屈,皇上久待也不好。”
主要是高静姝自己不想呆,想走了。
朱答应住的本就是围房,窄小闭塞,因她又怕着了风所以关门闭户的,味道难免就不好闻。可能为着皇上来,朱氏特意熏了一把浓香,两种味道夹杂就更令人不快,高静姝实在坐不住。
皇上只有比她更金贵的,也准备迅速撤退。
可朱答应一听便百般不乐,只觉得贵妃坑她,于是她便要坑回来:“妾原比不得贵妃娘娘尊贵,自然屋舍窄小。只是娘娘如此尊贵体弱,想来这等怀孕的辛苦肯定也是受不住的。因而上天怜悯,必然不会让娘娘辛苦。”
李玉在旁边听得寒毛都竖起来了。
这世上竟真有傻大胆!
李玉仍旧低着头却抬起眼偷觑皇上,果然见皇上眉目间聚集起一片阴云。
皇家重视子孙福泽,皇上登基多年心心念念除了嫡子一事外,贵妃一直无孕也是他心中记挂之事。只是他都顾虑贵妃心情,虽流露过期盼,但从未对贵妃无孕加以一句重话。
如今朱答应竟就这么当面叫破,直戳贵妃伤处。
皇上心情骤然恶劣起来。
若是皇上追过星,应该就能理解这个心情。同时喜欢几个明星的话,追星达人都以为自己可以一碗水端平,唯有当两家撕扯起来的时候,才能真的明白自己更喜欢谁:感情比理智向来早一步站队,你的心会自动偏向一方。
皇上此时便是如此。
他原以为自己是个极重视子嗣的皇帝,且他登基九年来子嗣也稀少,故而只要妃嫔有孕,在此期间只要不犯大过,自己都能体谅。
一切为了皇家绵延后嗣让路。
可现在真眼睁睁看着朱答应刺激贵妃,皇上却立刻就恼了。
再侧脸一看,贵妃面色苍白,朱唇微启显然是黯然神伤,心里一把火烧的更旺了。
高静姝不是黯然神伤,她是吃惊。
方才朱答应当面怼贵妃不会有子嗣,高静姝觉得心口忽然转过一阵尖锐的疼痛。
她不由错愕。
其实她一直有感觉,毕竟她是一抹幽魂寄在贵妃身上,贵妃残留的情绪有时候还是会影响她:比如对紫藤木槿的信赖,对皇上的自在谈笑,对高家人的亲近在意,可这些情绪都很淡,甚至她自己也很清楚这点残存的情感。
唯有这回,这痛楚来的剧烈。
高静姝吃惊过后不由难过起来:可见贵妃生前有多么渴求一个子嗣,她太想要一个与心爱之人的孩子,这样浓烈的情绪甚至在她香魂消陨下,都这样强烈的留在身上。
短暂的痛楚难过后,高静姝立刻支棱了起来:居然敢咒她!上一个怼她的纯妃都已经被她斩于马下,朱氏这是稻草人点火,自己找死啊!
只是她刚要开口,皇上的手却忽然伸过来握住了她的手,温热而有力。同时皇上另一条臂膀直接圈过她的腰肢,半抱半托地将她扶起来,直接拥着她向外走,语气柔和里带着一点高静姝听不懂的情绪:“别伤心,咱们这就回去。”
皇上再转向李玉的时候,语气却骤然冷了下来:“朱氏僭越,以下犯上冲撞贵妃,自今日起禁足此处不得出,找两个懂规矩的嬷嬷好好教教她!”
李玉忙应是。
高静姝:等下,我还不想走,让我再说两句话啊!
偏生此时倒霉的朱太医又开好了方子进来,准备递给皇上过目。皇上却看也不看:“朕将朱氏交给你了,她若再有头疼脑热,朕便革了你的差事!”
朱太医膝盖一软连忙跪下,眼泪都要飚出来了:我这是倒了哪八辈子的霉啊!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值班太医啊!
朱答应见惊变突起,一时还在半张着嘴发呆呢。直到见皇上拥着贵妃已经走到了门口,才慌慌张张要下榻,口中叫着:“皇上,皇上听妾身解释啊……”
李玉一个眼神,早有宫女太监上前死死按住朱答应,还小心的避开了肚子。
更有小福子机灵的不得了,送着皇上贵妃出门后接着死死关上门。然后一改在御前的卑微憨厚,立刻挺腰腆肚道:“你们小心伺候朱答应,从今日起,答应再有不痛快,就得先把你们送去慎刑司!”
然后目光又落在哭闹的朱答应身上:这位最好真的有身孕,否则可要倒霉了。
一路走出围房,还有两个‘碰巧偶遇’来给皇上请安的答应和官女子冒出来,皇上却俱是冷着脸,连个免礼都没说,直接拥着贵妃继续往前走,就让她们这样跪着。
“皇上。”高静姝扯了扯龙袍的袖子。
皇上这才放手,目光沉沉道:“孩子总会有的。”
高静姝笑了起来,她直到今日才觉得,贵妃对皇上的情意深重,并非全然错付。
她替贵妃笑起来。
然后对皇上坦诚:“皇上,臣妾前些日子停了坐胎药。”
皇上用力反握她的手。
“皇上放心,臣妾不是绝望了,而是要先养好自己的身子,以后若有福气,才能给皇上生个健康的孩子啊。”
其实为了自身计,高静姝现在肯定是不愿意在古代这种条件下生产的,这话不能直接告诉皇上罢了。
皇上颔首:“好,你好好调养,咱们的孩子虽来得晚却一定是个有后福的。”顿了顿又道:“就算天命真的不顾,朕也会给你一个养子,不让你膝下无依。”
大清后宫向来有低位妃嫔的孩子要交给高位妃嫔养育的旧例,只是当今乾纲独断,不肯后宫沾染皇子,故而将皇子们集中管理,也就省了这回事。今日居然肯开口许诺给贵妃一个养子,自是爱重。
贵妃甜甜一笑:“臣妾多谢皇上。”
然后又连忙道:“不过有一件,臣妾可不要朱答应的孩子。”
皇上这才终于开颜笑了笑。
圆明园的绣房人手是不足,可原也短不了贵妃娘娘的,何况皇后还又特意派了人来帮衬,绣房也着意奉承,第三日就将七八套衣服一并送到了贵妃处。
这几日宫里也很热闹。
后宫里的消息,一向传得快,况且又有皇上默许,于是此事的始末就很快传了开来。
比起朱答应禁足一事,皇上许贵妃一个养子的事儿倒更让别的妃嫔耿耿于怀。
只是贵妃自从病后,作风由清傲变得犀利很多,纯妃已经以身试法,冲上去丢了两回脸了,旁人就更是有些畏惧。于是这两日清晨,高静姝倒没听到什么不入耳的酸话,反而有几个年轻的贵人常在上赶着恭贺贵妃。
也是想跟贵妃拉拉关系,若是贵妃想要儿子,说不得会举荐她们去侍寝呢。
高静姝见此,还有点高手无敌的寂寞之感。
不过后宫里是从不会缺新闻的,嘉妃耳报神也不知怎么长的,总是格外灵,像是后宫里的播报鸟。
如今临近三月,天气渐渐回暖,晨起请安的时候,妃嫔们就春装展开了热烈的讨论。
衣裳告一段落后,嘉妃就开口了:“说起春装来,皇后娘娘宫里不是有个极灵透秀美的绣房宫女吗?”她掩着唇笑着抛出石破天惊的话来:“听说昨夜皇上还召幸了她,咱们又要多一位姊妹了。”
高静姝见纯妃都面露诧异,不由对嘉妃的情报系统叹为观止。
皇后依旧是八风不动的稳重和气:“皇上念在她是长春宫的人,就给了答应的位份,只是到底还在圆明园,没有指派宫室,今日便没有出来。等晌午后,她自会去各位妹妹宫里磕头。”
紫禁城长春宫,圆明园长春仙馆都是皇后的居所。
皇上做皇子时,先帝爷亲赐长春居士之名,而皇上又将两处长春宫都赐给皇后,可见敬爱嫡妻。
既然是中宫之主的宫室,自然没有妃嫔能够附住,如今这位新答应还没有搬走,也就是还未曾跻身正式编制,跟养心殿围房里的答应是一样的地位。
纯妃也笑:“皇后娘娘的人自然是不错的,臣妾就备好赏赐,等着见这位妙人。”
嘉妃就对纯妃笑道:“咱们虽未见,贵妃却是早就见过了。”
高静姝呵呵冷笑:“我都不知道,你又知道啦?”
嘉妃略微一噎,心道我不跟二百五计较,然后继续笑吟吟道:“娘娘说笑了,臣妾是听闻这新答应给您裁了衣裳。”
高静姝回想了一下当日六人,先将两个嬷嬷的脸打个叉号,再想了想四个宫女,确实有一个生的娇美秀丽,如同一朵初放的新荷。
只是宫女的衣裳除去正月和万寿节外,都是不许穿红的,平素无非是淡绿、深绿、青色这些树枝子成精一样的颜色,袖口、领口不许绣艳丽花纹,头上不许超过三件首饰,更不许涂脂抹粉,一系列不许下来,再好的容颜也只能显出五分来。
嘉妃见她似乎在努力回想,就抿嘴笑道:“贵妃娘娘天姿国色,见了旁的美人大约就寻常,这会子还想不起呢。”
然后又向皇后恭敬亲热道:“还未请教娘娘,这位新答应什么来历?”能在皇后宫里冒出来得宠,莫不是家里有出息的父兄吧。
谁知舒嫔忽然冷笑道:“宫女出身,还能是什么来历,无非是个包衣罢了!”
嘉妃的脸色就难看起来,她也是包衣出身,自然忌讳这个。可让她跟舒嫔呛上,她又有点不敢。
只因舒嫔来头实在很大。
她的曾祖父纳兰明珠多出名就不说了,再往下数亦是一串显贵,祖母直接姓爱新觉罗,是铁帽子王康亲王杰书的嫡女;其父纳兰永寿,名字都是康熙爷亲自取的,做到过议政大臣,其母乃正一品光禄大夫含太公之女,封诰也是一品夫人。
舒嫔十三岁选秀入宫,初封是舒贵人,七天后就变成了舒嫔,自然都是因为她高贵的家世。
所以这两三年虽说她恩宠并不丰,资历又浅又无儿女,可还是没人敢惹她。
高静姝看到舒嫔骤然发飙,也有些了然。
舒嫔不太得宠她是知道的,因为乾隆个人审美,对娇柔的汉妃的喜爱原就胜过满蒙妃嫔。何况舒嫔年纪又小,进宫时才十三,皇上虽给体面位份,但真没拿她当个正式妃嫔看。
看后宫妃嫔得宠和生子的年纪就知道,乾隆是有点熟女控的,纵观他一朝,得宠妃子的生育年纪多在二十五岁以上。
舒嫔原也是这样安慰自己的,可这会子又冒出与她一样年轻的小宫女来得了恩宠,自然忍不住冒火。
舒嫔呛了一下嘉妃,见皇后的目光望过来,虽不情愿却也只得起身请罪:“臣妾失言了。”
皇后也就放过这事儿,缓声道:“若无事就散了吧。魏答应晌午后自会去各位妹妹宫里磕头。”
已经站起身行告退半蹲礼的高静姝宛如被雷劈了,魏答应?!
姓魏,又是富察皇后的宫女,高静姝脑海里立刻浮现一个人:生育了下一任皇帝,大名鼎鼎的令妃,未来的孝仪纯皇后。
她身子忍不住晃了三晃。
“主儿?”紫藤扶着她:“娘娘身子不舒服?”
高静姝摇了摇头。
纯妃和嘉妃立刻关切的围上来,看起来比紫藤还要着急上火:“贵妃娘娘怎么了?臣妾打发人给您叫太医去吧。”
高静姝:“你们帮我个别的忙如何?”
纯妃亲热道:“贵妃娘娘吩咐便是。”
“帮我个忙,像娴妃一样视若无睹的从我身边走开好吗?”
两妃:……
魏答应往各宫磕头,各宫主位自然要备赏赐。
高静姝有些想不起当日平答应进钟粹宫的时候,贵妃备的是什么。于是她问了问木槿,准备来一套一样的。
“当年给平答应的是什么来着?”
木槿尴尬道:“当时,当时娘娘大约忙着,只是让奴婢去告诉平答应,在后侧殿呆着别出来。”
高静姝:……怪不得她脑海里没有任何印象。
最后还是木槿自去备赏,按着现如今宫里的规矩备了湖缎,洋缎、杭细,绵绸各四匹,赤金南红玛瑙镯子一对,银叶缠丝翠玉钗一对。
这礼绝不算薄,比之前几年赏新人的已经翻了番。
先帝爷是厉行节俭的人,皇上刚登基时自然三年无改父之道,皇后更是节俭的表率,自然后宫妃嫔也有所收敛。
可乾隆本性是个喜奢丽华美,一应都要繁花锦簇才好的性情。皇后又是严以律己宽以待人,并不约束其余嫔妃跟自己一样简朴,所以这几年来后宫里奢靡之风渐长,如今连份子钱都水涨船高起来。
逢年过节的衣裳首饰更是妃嫔们争奇斗艳的重点,所以不得宠的妃嫔还真的是有些过不下去。
比如愉嫔,就因娘家不显,本人宠爱极平常,虽生育了五阿哥,皇上日常赏赐并不忘了她,日子却也过得紧巴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