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遭安静,只听到幼安停不下来的哭声,周津延皱眉:“你别哭了。”
幼安不听话,眼泪掉得欢,嘴里含含糊糊地说着:“我,没有,没有偷橘子!”她害怕连累珠珠,和珠珠的干娘。
周津延乐了,第一次碰见为了个橘子哭成这样的:“再哭,就要把别人引过来了。”
幼安幼安捂住脸,眼泪顺着指缝着流出来,呜咽着,嘴里还一直在念叨:“橘子不是偷的。”
呜呜~好难过,她越哭越伤心,她想回家,家里有好多,好多橘子吃。
周津延自然知道这属于名不举官不纠的事情,说偷更谈不上了,她是后宫的主子,别说摘个橘子了,便是让人砍了橘子树,也没多大问题。
但她显然不知道如何利用自己的身份,慌慌张张的,把自己吓住了,周津延就是觉得她很好玩,倒没想惹她哭,轻啧一声:“得了,别再哭了!纪幼安!”
尽管他恶声恶气的,但幼安已经有许久没有听到有人叫她名字了,一个太监叫她名字,她不仅没觉得受到冒犯,反而像是又戳中了她伤心地。
更加哭到停不下来,完全不顾及自个儿那颗脆弱的小心脏,后果就是她眼前一黑,身体忽然晃动了一下。
周津延皱眉瞧出她的不对劲,伸手托着她的手臂,扶稳她:“你怎么回事?”
幼安摇摇晃晃地站稳,沾满眼泪的手掌推搡着他:“你,你不要管我!”
周津延望着自己宽袖上的两个小小的手掌印,深吸一口气:“得了,你究竟想怎么样?”
幼安抽抽噎噎地望着他,强调:“我没有偷橘子。
这可怜模样,这颤抖带着尾音的声音,真是闻着伤心听者落泪。
周津延双手插着要,嘴角荡起一抹冷笑,没好气地说:“我知道了,我当什么都没有看见,满意了?”
幼安从袖子里掏出娟帕,一边抽哒哒地给自己抹眼泪,一边说:“谢谢督公。”
周津延忍住骂人的冲动,目光灼灼地瞪着她。
幼安被他看得心里怕怕的,缩了缩肩膀。
周津延嘴角抽动:“你怎么那么能哭?”
幼安神色恹恹的,黛眉紧蹙,瞅了她一眼,闷闷不乐地说:“我也不知道。”
“那你就为了个橘子哭成这样?”周津延只差没将她没出息的话说出口了。
幼安苍白的脸色偷摸摸地爬上两抹晕红:“我才没有只为了这个。”
她弯腰捡起那颗比她还可怜的橘子,轻轻地拍去它果皮上的小碎沙:“我想家了,想回家。”
周津延愣了一瞬,薄唇微启,凉薄地说:“不可能。”
幼安默默地点头:“我知道。”素白的小手捧着橘子,她低头,指头在橘子上按了按,好可惜啊!橘子好像摔坏了。
周津延忽然有些烦躁,表面上却是越发的冷情:“回去吧!”
幼安点点头,转身之际,又望了他一眼,走了几步,又跑回来,把橘子塞到他手上:“多谢督公,你放心,我以后肯定不来摘橘子了。”
周津延扯唇。
幼安刚走,孟春就从内府出来寻周津延,低声走在周津延身后,低声说:“几个掌印都在等您呢!”
周津延颔首,手掌包着橘子,敛到宽袖中。
去了内府正堂,二十四监大大小小的掌印齐聚于此,周津延跨入门槛,堂内瞬间安静了。
周津延目不斜视,直接走到正手位置落座。
掌印们轮流禀事,周津延面无表情地听着,垂眸看着手掌里的橘子,嘴角牵了牵。
孟春坐在周津延手边,忽然闻到一股清新的橘子香,转头一看,正好看到周津延在剥橘子。脑子飞速转动,督公何时喜欢吃橘子了,这个橘子又是从哪里来的。
忽然周津延抬手,把橘子重重地放到了身前的案上。
孟春一瞧,那橘子皮虽然是完好的,但里头的果肉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
烂掉了!!
坐在下面的掌管宫中瓜果蔬菜的司苑局掌印,冷汗都要下来了,这橘子怎么回事?是他们司里的吗?不新鲜了吗?怎么是烂的?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也有小红包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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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那边珠珠跑远了才停下,转头却发现幼安没有跟上来,瞬间慌了,又想起她不认路的毛病,连忙回头找她。
幼安与周津延分别后,急着要去找珠珠,顺着记忆中珠珠离开的方向,穿过一道宫门,瞧着脚上通往两个不同方向的宫道,犹豫不决,又怕再逗留一刻,周津延反悔,跺跺脚随便挑了一条路。
幼安着急,脚步飞快,拐过一道弯,却和一人撞了个满怀。
只听两声“哎哟”,被幼安撞到的珠珠险些没有兜住怀里的橘子。
幼安晃晃晕乎乎的脑袋,定睛一瞧,正是珠珠。
两人齐齐松了气。
“娘娘,您没事儿吧?”珠珠担心地问,刚才情况太险,她没了主意,只知道听着幼安指挥。
幼安摇摇头,眨了眨被泪水浸过酸涩却分外清润明亮的狐狸眼:“放心吧!我没事。”
不待珠珠追问,她主动把珠珠怀里的橘子拿了一些放进自己的袖兜里,把橘子藏得严严实实的。
做完这些,两人相视一笑,虽然过程难言,但总归是收获满满。
兜里沉甸甸的橘香冲淡了幼安心头的闷气,以至于她回到冰凉凉的温肃斋时,仿佛间都觉得没有那么冷了。
似乎是怕再出现什么意外,惜薪司的宦官午后就把炭火给她们送来了。
原先咸安宫几个嫔妃的木炭柴火等份例都归置在一个大库房内,大库房西北靠窗户的那一角便是幼安的,但现在那块地被雪水浸湿,再不好放不能沾水的木炭,淑贵太妃就另给她在后罩房里开了一个小库房存放木炭。
那库房小,勉勉强强才能将红箩炭和黑炭都放进去。
惜薪司这次过来的除了两个低阶的小宦官,还有一位掌司,珠珠认出这人便是上午在王德安跟前嘀嘀咕咕说悄悄话的那位。
这位掌司在王德安刚当上惜薪司掌印时就急匆匆地认他做了干爹,改名王银。王银身材瘦小,面色灰败,佝偻着背,贼眉鼠眼地四处张望,不免让人心生不喜。
幼安从正殿谢过淑贵太妃出来时,珠珠也带着惜薪司的人从后罩房过来,不过她瞧着珠珠好像有些不高兴。
王银上前殷勤地问安:“小的给太妃娘娘请安。”
幼安摆手让他起来,低头看正殿的石阶,准备下去。
王银见此,凑到她身前,抬起手臂让幼安搭着做扶手。
幼安还没有反应过来,珠珠就已经飞快地挤到她们中间,搀着幼安的手臂扶她下台阶,转头朝王银假笑一声:“不劳烦公公了,我来吧!”
王银只能被她挤到一边,干笑两声。
幼安不明所以的在珠珠的护佑下往温肃斋走。
那王银跟在她们后头,说:“知道上回害您受了罪,这次的红箩炭都是我们掌印亲自挑选的,您放心都是最好的那一批。”
“替我谢过你们掌印。”幼安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朝他道了一声谢。
王银像是看痴了一下,动也不动的盯着幼安。
珠珠瞧了心里犯恶心,想起被王德安摸过的手背,恨不得让他们惜薪司的人赶紧走,但理智又告诉她,不能得罪他们,尚在寒冬,惜薪司有的是机会给她们穿小鞋。
只能故意提高音量:“想必惜薪司这几日繁忙,公公的心意咱们娘娘心领了,这会儿就不耽误掌司了。”
王银被她突然放大的声音叫回神,笑着点头:“那小的也不打扰娘娘了。”出去时还被门槛绊了一跤。
珠珠站在门口,看他们走出咸安宫才回来。
“珠珠你怎么不高兴了?他们惹你了吗?”幼安撑着软软的下巴,好奇地看着珠珠。
幼安黑白分明澄澈见底的眼睛,让珠珠不好意思将那些话说出口,她泄了气,说:“他们惜薪是的宦官身上带着一股熏鼻的炭味,我怕您闻得不舒服。”
难怪方才王银一靠近,珠珠就挤过来,幼安心里感动,双手抱拳,朝她拜拜:“多谢珠珠。”
珠珠无奈地笑了笑。
幼安很快就把这个小插曲抛诸脑后,急哄哄地让珠珠点上炭盆:“虽然天还没有黑,但第一日,可以稍稍放纵一下的,是不是?”
珠珠怎么会不答应呢!
不仅烧了炭盆,还往袖炉里拣了两块木炭再添上一块香片勉强可以当做香炭饼,盖好炉罩放置幼安手里。
幼安这才想起,她竟然忘了谢周津延把袖炉送给他,不管是因为什么原因,总要谢谢的,幼安有些懊恼。
这只袖炉制作上等,放着炭火触手并不觉得烫人,珠珠笑着说:“也不知是出自哪个制炉大家之手。”
“等有机会,你去问问督公啊!”幼安暖着手,说的很认真。
那还是不了吧!珠珠赶忙摇头,她唏嘘地叹了一声,直到现在珠珠还是不太敢相信这只袖炉竟然是周津延送给幼安的。
幼安被她楞忪的表情逗笑,靠着被子嘻嘻直乐。
珠珠坐在杌凳上看幼安,很是无奈,思忖着,瞳孔忽然放大,慢慢地坐直了,像是想起什么一样。
那位督公对待她们娘娘好像有些特殊,借肩舆送袖炉,还有上午轻易揭过她们摘柿子一事,似乎都显得过分仁慈了。
珠珠在宫里时间不短了,周津延的事迹早有耳闻,他从来不是个心慈手软的人啊!
这时幼安挪到床沿边上,趴在那儿剥橘子吃,似乎吃到了一只酸的,整张小脸都拧到了一块,皱巴巴的,珠珠想笑。
但幼安很快又若无其事管理好表情,拨开一瓣抬高手臂递到她跟前,眼睛亮晶晶的:“珠珠,你快尝尝,这只橘子好甜呐!”
珠珠明知道这是瓣酸橘子,但被幼安这般哄着,谁又能拒绝呢!她伸手接过来。
幼安眼巴巴望着她,似乎在催促她,嘴角却是克制不住的上扬,带着恶作剧即将成功的得意。果然等她咬到嘴里后,幼安眼睛都在发光。
珠珠酸到打了个冷颤,真刺激!
笑过之后,似乎怕珠珠生气,幼安讨好地把茶盅递给她:“快喝一口!”
她还强调了一句,“不是我的橘子茶。”
珠珠心都软了,喝着她亲手递过来的茶,又在发愁。
皇宫就是一座大染缸,豺狼虎豹数不胜数,一不小心就会着了道,而她们娘娘就像只误入其中的刚出生的小狐狸幼崽,生得上苍偏爱的美貌,却又手无缚鸡之力,真不知幸运还是厄运。
想必随着日子越长,幼安的美好就越发招眼,不知到时候该如何是好。
珠珠胡思乱想中,幼安又忍不住吃了一瓣酸橘子,把自己酸得龇牙咧嘴的。
珠珠嗔道:“娘娘这是做什么呢!”
“好爽!”幼安眼角闪着水光,灌了一大口她的橘子茶。
真是……
珠珠深怕迟早有一日,她会把自己玩坏。
“这又甜又酸的,您可受不了刺激。”
幼安乖乖受训,不管珠珠说什么,她都点头。
*****
王银回到内府时,正堂刚散场。
周津延今日特地来内府,就是为了安排大年节的事务,与众多掌印们在堂内坐了两个多时辰。
王德安萎靡不振地出了正堂的门,巧好看见王银鬼鬼祟祟朝他们这边望,瞬间精神了,心中一喜,窜到边上拎着王银的领子到一旁,迫不及待地问:“如何?长得怎么样?”
王银头点得飞快,竖起了大拇指:“小的没见识,还没见过比容太妃还漂亮的。”
周津延冷着一张脸快步往外走,忽然听到一个名号,脚步微顿,转头看看声音的源头。
王德安察觉到有人在看他,心中不满,满脸的不高兴,抬头却看到了一双骇人的凤目。
一个激灵,瞬间变换了脸色,浮肿肥胖的身躯抖动,给他行了一礼:“督公慢走。”
周津延回头,给孟春使了个眼色。
孟春颔首。
等周津延的背影消失了,王德安才收起谄媚的笑容,一巴掌拍向王银的脑袋:“有什么话不能过会儿再说!”
王银连连称是:“您说的是,是小的没有眼色。”
王德安正了正衣帽,大摇大摆地回了惜薪司:“进屋给你爹我捶捶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