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死的爹爹回来了——时三十
时三十  发于:2020年12月0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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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扁了扁嘴巴,眼泪便忍不住掉了下来。
  舅娘的骂声隔着门板传进她的耳朵里,妙妙却忍不住想起自己的娘亲。她娘还在世的时候,对她可温柔了,有一次她生了病,娘亲就把她一整夜抱在怀里,还唱好听的小调来哄她睡觉,喝的药那么苦,娘亲还会给她甜甜的麦芽糖。
  可她的娘亲已经死了。
  “臭丫头!”舅娘隔着门板怒吼:“都什么时候了,还躲在屋子里偷懒,老娘辛辛苦苦养你这个拖油瓶,你倒是还给老娘耍脾气了!”
  “汪!汪汪!”
  “滚开!你这死狗!”
  “汪汪!”
  院子里的狗叫声吵醒了屋子里的人,除了表哥之外,大家都走了出来。
  舅舅黑着脸问:“干什么?一大早这么吵吵嚷嚷的?”
  舅娘叉着腰,满脸都是怒气:“还不是那个死丫头,都什么时候了,还躲在里面偷懒!”
  舅舅闻言,脸色更加难看,他拍着门板叫了几声,见妙妙还是不应,就绕到了窗户边去。
  轻轻一推,木窗就被推开了。小小的人躺在坚硬的木板床上,眼睛紧闭,人事不知。
  舅舅伸手一摸,就知道糟了。
  “她发热了。”
  “说不定要病出事来。”
  张父也皱起眉头:“这不行,昨天你把她打成这样,乡里乡亲的可都看到了,要是她有个什么三长两短,还不知道怎么说咱们家。”
  自从出了妙妙娘的事情之后,张家便极其注重名声,妙妙娘没了,就留下这么个小丫头,往好了说,还能是他们家念旧情,宽宏大量。可昨天舅娘打人闹出那么大动静,要是妙妙就这么没了,这往后还不知道又要怎么议论他们家呢。
  一个硬生生把外甥女打没了的舅娘,他们以后可不是要在村子里抬不起头来!
  舅娘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咱们家可没银子给她请大夫,大不了让她多躺两天,今天不让她干活了。”
  “你昨天就不该把那些东西给卖了,现在好了?”
  “那是给宝儿读书的!”
  “妙妙娘留下来的那些东西呢?不是被你拿走了?”
  “我都送宝儿去学堂了,读书那么费银子,这一家这么多人张嘴等着吃饭呢,哪里还有的剩!”
  “……”
  妙妙闭着眼睛,听着耳边的吵闹声,想着自己的娘亲,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等她再醒来时,只有大黄狗蜷缩在床的角落,她的身上黏糊糊的,全身上下都难受的很。妙妙抬起手,朦胧之间,看到自己的手上糊满了黏糊糊的草汁。
  舅娘到底舍不得出银子给她请大夫,张家谁都舍不得,互相推攘一圈,最后只按土方子采了草药捣碎糊在她的伤处,给她灌了一碗黑乎乎的药汤,还有稀粥。也是妙妙命硬,等一天过去,竟然也逐渐好转了。
  妙妙迷迷糊糊地喊:“娘……”
  大黄立刻醒了过来,尾巴摇着,黑黑的眼睛里满是喜悦的光芒,它凑过来舔了舔小姑娘的脸蛋,热乎乎的舌头也唤回来了妙妙的神智。
  “大黄,我爹什么时候来接我啊……”妙妙闭着眼睛,嘴里的话含糊不清:“我娘的东西都没了,我爹会不会觉得我好没用……”
  大黄狗喉咙深处发出一声呜咽,在她的身旁蜷缩了起来,毛绒绒的身体挨着妙妙,安抚地舔舐着她脸上的泪痕。
  妙妙好想娘亲。
  她想娘亲温暖的怀抱,喝了药后的甜甜麦芽糖,每天晚上哄她入睡的轻快小调,还有娘亲的手温柔抚摸她的额头,还想起娘亲说要送她去上学堂的话。
  如果娘亲能回来,她再也不喊着要爹了,她一定乖乖的,做娘亲的乖乖妙妙。
  “那是我娘留给我的……”她迷迷瞪瞪地挣扎起来:“娘的东西都没了,都被拿走了……”
  “汪呜……”
  这村子里的,哪个没听说过妙妙的身世呢?就是在张家屋下的一条大黄狗,都能说得清清楚楚。
  妙妙娘刚出事时,还对所有人都说妙妙的爹是个大将军,那大将军是个什么人物啊,哪里会看上他们这乡野村落的姑娘?定然是被外头的混混花言巧语骗去了身子,被骗了还执迷不悟!村子里谁也不信。
  人人都说张家被这个姑娘害惨了,可没过多久,张家就起了新宅子,青砖瓦房,很是亮堂,日子也是越过越好,妙妙娘肯吃苦,从镇上接了活计,在家日夜不停地做,挣来的银钱大半补贴了家里。
  妙妙五岁了,已经能懂一些事。她清楚的记得,娘去世之后,外公不愿意让娘入祖坟,院子里吵闹不休,她大哭着追上山,在娘的坟前哭了好久,直到夜深时回家,舅娘把她赶到了杂物间里,什么也没有给她留下。
  后来二表哥上了学堂,大表哥在镇上找到了一个好活计,舅娘头上多了一根新簪子,那簪子是她娘戴过的。
  现在她最后的东西,也被舅娘卖掉了。
  妙妙嘟嘟囔囔,话语模糊不清,她的眼皮沉沉的,说着说着,又昏睡了过去。
  大黄咬着被她蹬开的被褥,给她重新盖好,在她的身边躺了下来,粗长的尾巴一下一下轻柔地拍打着小姑娘,妙妙想着娘亲,在梦里也露出了甜甜的笑脸。
  也许是怕她病死了,舅娘难得的没有来催她干活。
  妙妙在床上躺了好久,直到能爬起来了,才跑去小溪边把自己一身的草糊糊都洗掉,背着背篓上山割草。
  舅娘对她更不满了,不高兴向来逆来顺受的小姑娘还会败坏自己名声,在家中对她更加挑剔,无论妙妙做什么,她都要挑三拣四,张家的其余人也俱是冷脸相对,只要不出事,只当自己什么也没看见。
  在将军爹爹没有回来接自己之前,妙妙也只能憋着,用着小哥哥在梦里教她的办法躲过去。
  在妙妙的期盼之中,边关大胜的消息终于也传到了每一个人的耳朵里。举国上下皆是欢欣雀跃,百姓们脸上喜气洋洋,连这小乡村里的农户也为此而高兴。
  比其他人更早知道消息,更早之前就开始在期盼的妙妙,每天晚上都带着期待闭上眼睛,沉入梦乡。
  好像明天睁开眼睛,她的爹爹就会回来啦!
  ……
  六年前,边关战事告急,一道急召将原将军送往边关。此后战事吃紧,更是数年未踏家门一步。直到原将军不幸陨落,与数千将士丧命白鹭关,消息传到京城,百姓悲拗,原老将军临危受命,率领将士出征。
  虽然没有找到原将军的尸首,可遍寻不到踪迹,又是许久没收到消息,白鹭关地势险峻,找回来的将士们俱没了性命,几乎无人认为原将军还有生还的可能性。甚至是将军府也挂起白幡,立了衣冠冢。
  谁能想到,原将军竟然还死而复生回来了?
  那时正是原老将军率兵与敌军对抗,战况胶着,战事打得正艰难,忽然,敌人后方一阵大乱,竟是有一队士兵从后方发出奇袭,让敌军乱了阵脚。原老将军远远一眼认出儿子,心中激动感慨,老泪纵横,父子俩联手,势如破竹,一口气逼退了敌军。
  边关距离京城有好一段距离,等消息传到京城时,边关已经连连传来捷报。亲眼看见原将军死而复活归来,将士们士气大盛,竟是一鼓作气,打得敌军连连败退,结束了长达数年的战事。
  消息传到京城,皇帝龙心大悦,抚掌连声道好。
  大军回京那日,皇帝亲自等在城门口迎接。京城的主干道上,百姓们占据了两旁的位置,纷纷踮起脚探头往城门口看去,望眼欲穿。
  远远便看见一条长长的人流蜿蜒而来,军旗猎猎,为首将领骑在高头大马之上,带领着身后乌压压一群士兵到了城门前。领头人身材健壮,剑眉星目,身上的战甲闪着凛凛寒光,身后披风猩红滚滚,满是肃杀之气,锐不可挡。
  宣晫站在皇帝身边,仰头朝着高大威猛的男人看去,目光崇敬。
  原定野拉紧缰绳,翻身下马,兵甲发出冷冽坚硬的碰撞声。
  他的目光扫过城门口众人,在城门之上停留片刻,最后深深叹出一口长气。
 
 
第4章 
  皇宫之中,皇帝早已经摆酒设宴,只等着宴请诸位将士。
  原定野回京复命,汇报过战事情况,领过赏赐,便急匆匆要回将军府。
  皇帝连忙把人拉住:“原爱卿若是急着回去见家人,不如朕将原老夫人也请到宫中,你们好好叙叙旧。一别六年,好不容易平定了边关战事,朕还有许多话想问问原将军。”
  原定野想了想,便顺着皇帝的话应了下来。
  他离京之前,便已经是皇帝跟前重臣,回京之后,方打了一场胜仗,更得皇帝宠幸,被皇帝拉到了左手下第一个位置坐下。凡是在场见到此景的官员,都在心中暗自思忖,料想日后若不是原家自己作死,便是在京中风头最盛最为风光了。
  原家满门将士,代代都是天子忠臣,守卫君王疆土,满门英烈,到如今这代,老将军只有两个儿子,大儿子也早早战死沙场,只剩下他与原定野父子二人。原家仅剩的几个女眷被请入宫中,也得了皇后热切相迎。
  几杯热酒落肚,几人喝得脸颊醺红,困扰多年的战事平定,本以为战死的原定野“死而复生”平安归来,多件喜事加起来,便是让所有人心中快活。
  宣晫端坐在桌后,他的年纪还远没有到可以饮酒的时候,此时便与皇后坐在一起,一只耳朵听皇后与诸位夫人说加长,一只耳朵听皇帝与百官说话。
  等众人酒杯稍歇,他才出声问道:“去年原将军在白鹭关失踪,众人都以为原将军命丧此地,不知道那些时日,原将军去了何处?”
  此话一出,众人都放下酒杯,好奇朝原定野看去。
  战报上只言简意赅地说明了情况,可当时战况凶险,岂是三言两语能够说明。所有人都知道打了胜仗,却也不知道原定野失踪的内情。
  皇帝也急切地道:“原爱卿,你快说说。”
  “那日,我带领诸位将士在白鹭关迎战敌军,不想敌军早已经在那里设下埋伏,仓惶之下,我们只能躲入附近山中。山峦中迷障重重,我们在山中迷了路,寻不到出口。”
  无数将士们像无头苍蝇在山中乱转,每一处地方都用双脚丈量数遍,可那山中蹊跷鬼怪,恰逢秋末,百草枯黄,再不久更是冬季来临,满山遍野被白雪覆盖,找不到一点绿色。
  渴了喝雪水,饿了啃草根吃树皮,山中不知岁月,诸位将士都已经饿得面黄肌瘦,不少人冻死在山中,好不容易挨到春日,万物复苏,有野果猎物充饥,直到误打误撞寻到出口,才总算逃出生天。经历此事,整队将士都与从前不同,仿佛看透生死,在战场上也如一柄被打磨过的尖刀,无往不利。
  三言两语简洁概括,却是将旁边原府女眷说的眼眶通红,就是原老将军也连连擦拭眼角。
  倒是故事的主人公却还可以镇定地端起酒盏,浅尝一口香醇热酒。
  皇后擦去眼角泪水,道:“也幸好原将军平安归来,不然原老将军这般年纪,恐怕是要白发人送黑发人。”
  众人连连点头。
  原家这代只剩下原定野一个男丁,原老将军又年事已高,若是连原定野都去了,恐怕这原家就要断了后!
  “这一场战事打了数年,原将军的年纪也不小了,好不容易回来,是不是也该议亲了?”皇后说着,看了皇帝一眼。
  拐角处,有一双绣花鞋露出鞋头,偷听着外面的话。
  皇帝道:“朕的妹妹如今可是也到了该出嫁的年纪了。”
  百官恍然大悟,哪里有不知。
  温宁公主可是爱慕原将军已久,追求的轰轰烈烈,京城里人尽皆知,原将军一去六年,公主愣是等了六年。这好不容易等到原将军回来,想必原将军就是块石头,也要被温宁公主打动了。
  众人纷纷道:“温宁公主贤良淑德,堪为良配!”
  “与原将军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呀!”
  “原将军真是有福了!”
  唯独宣晫不动声色地撇了撇嘴:他这姑姑性情乖张恶劣,打骂宫人也是常事,六年前就已经被原将军拒绝过数次,昨日还用一哭二闹三上吊的威胁父皇来说情,也不知这些人如何能面不改色夸出一个‘贤良淑德’来。
  众人的道贺声一声高过一声,原定野听得眉头越皱越深,连忙对皇帝拱手道:“承蒙皇上厚爱,臣不敢当,还请皇上三思。”
  皇帝也知妹妹是什么人,如今最是稀罕这个臣子不过,他一拒绝,立刻道:“想来原将军路途疲惫,那便日后再说吧。”
  众人便识趣地换了一个话题。
  酒宴至半夜,才陆陆续续散去。
  原家一行人回到府中,老将军喝多了酒,站也站不稳,半倚在儿子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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