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等我做完了,我来找你。”窦炤抹了抹眼睛,一双眼里是前所未有的坚忍,她握紧了腰间的秋水剑,转身就往外走,往东村村尾方向而去。
路过贺荆仙君时,她连看都没看一眼,心底里都是对他的厌弃。
前所未有的厌弃,浓烈到了极点。
她甚至想着,不能出去就不能出去了,就让贺荆仙君死在这里吧。
从百河这里出来,窦炤便看到外面尸横遍野,有不知哪里来的修士在到处杀戮。
“有没有见过苍龙?!”
“没有,没有啊,仙人饶命,仙人饶命啊!”
“苍龙藏在哪里?”
“我不知道啊,仙人我真的不知道,放过我家孩子吧!”
“若是再不说出苍龙下落,哼!”
“我说,我说,我说,在东村村尾的古井下面,显然绕了我孩子吧!”
下雨了,血水不断往下冲刷着,这一场幻境就像是真的一样。
窦炤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发现触手的都是滑腻的血水,她的心揪着,听百河的话,一路往东村村尾跑过去。
脚踩在地上,地上坑坑洼洼的,却都是血积出来的坑,里面各种残肢断骸。
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一会儿按照百河说的,拿了东西,再去问百河,问百河,他一定知道的。
*
等窦炤走了,百河面无表情地推着轮椅,到了贺荆面前。
贺荆的脸上毫无半点血色,神情就像是遭受了巨大的冲击一样,至今都没有回过神来。
炤炤是有记忆的,她记得百河,记得自己是苍龙,记得一切,自然也记得他。
但是她从来就把他当做一个陌生人,她拒绝婚契说得那样直接,好似他不过是无关紧要的一个人。
她不愿告诉他自己记得从前的一切,是为什么?
因为她后悔从前做过的事情,后悔曾经追在他后面吗?
她……
贺荆整个人都在发抖,如至冰窖一般的冷。
炤炤记得一切,那么,她也记得当初自己从她背后穿透过去的那只手。
她记得!
“咳——!”
血气上涌,贺荆猛地咳出一口血。
她记得,她都记得,不能再当她什么都不知道,不能再做侥幸地庆幸着她什么都不知道,他那些心思,那些一切,原来她都是看穿了的。
她甚至都不想拆穿,那一捧枣子,还有她问自己喜欢她么?
贺荆就像是被人掐住了命脉,难受得不知所措。
“时间短暂,我从未想过会在今天重新遇见炤炤,更没想过你这个人渣会在她身边,你还要她拖着你来我这里治?治什么?治好了你让你继续杀了她吗?”
百河微微倾下身来,拍了拍贺荆的脸颊,脸上是毫不客气的厌恶与敌意。
“堂堂的九重天第一仙君,如今像是破布一样躺在这儿,啧,这一幕我应该用留影石记录下来,然后所有那些仙神看看你这副样子。”
百河就像是要出尽心头那一口恶气一样,对着贺荆自然是没有任何好感的。
贺荆就像是一具死尸一样躺在那里,对百河说的话没有任何反应。
“三重天的时候,炤炤连哭都不会哭,她没有心,她的那一颗被养出来的七巧妖心被人生生挖了出来,用这个才换来了飞升的机会,你后来是知道了的吧?她没有那颗心,却依旧要追着你跑,我不明白,你是除了一张脸好看外,到底有什么值得她追着的不放的,我若化为男身,自不会比你差。”
贺荆闭上了眼睛,胸口剧烈起伏着,显然,百河说的话,他都知道。
他知道炤炤有个极要好的朋友,是一个十分有仙缘的百合花仙,百合花成年之时,便可自行选择化作男身还是女身,自修成人形那时起,他恐怕就想好了要化作男身了,只是炤炤一直以为她是女身。
自炤炤死后,那个百合花仙就不见踪影了,而他在慕炤里不管怎么种百合都种不活了,自是与百河有关。
但是炤炤的心这件事……
“别以为你花了十万年补齐炤炤魂魄这件事有多么伟大,这本就是你欠了她的,你欠她的,偿还给她,天经地义。”百河恶狠狠地说道,桃花眼中尽是危险之色。
只是想起炤炤,他的眼眶便湿透了。
他是以炤炤血肉饲养而成,炤炤于他便是这世间最重要的人,这世上没有人与他们一样。
他把自己当做炤炤的哥哥,当然,炤炤一定不肯认的,但他说是就是,苍龙族的寿命和花的寿命可不一样,按照苍龙的年纪,她可不就是妹妹?
“你不知道的事情还多的很,炤炤的事情,你什么都不知道。”百河深呼吸一口气,忽然想到贺荆对炤炤一点都不了解,忽然心中畅快至极。
有一种无法言喻的痛快。
“贺荆啊贺荆,你不会在杀死炤炤之后发现自己爱上她了吧?”百河笑了起来,“还真是可笑,太可笑了,我一想到你对炤炤一点都不了解,我就快活地笑出声来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他仰着头看着天空中的暗色与乌云,闻着空气里的血腥之味,心里对炤炤有些担心。
百河带着坏心眼地又低下头来,靠近了贺荆,满满的恶意,“我现在不杀你,我等以后炤炤觉醒后,让她亲手杀了你。”
贺荆还是没有任何反应。
不过百河看着他惨白的脸色就心中痛快的很了,“炤炤的心就算是回来了,她拼拼凑凑而成的魂魄总有缺陷,她如今便是简简单单,心思不深,少了的一缕心魂令她还能平和地对你,把你只当做一个陌生人,还愿意带你来看病,可是以后,啧……”
百河笑出了声。
贺荆听到这里一下睁开了眼睛,他眯着眼睛,干涸的唇瓣动了动 ,“你在谋划什么?你想让她为苍龙做什么?”
百河最见不得的就是贺荆这一副为炤炤好的样子,他不愿再与他多说,“你不懂炤炤。”
贺荆听到这一句,竟是无力反驳。
百河却说道,“我的命是炤炤给的,我永远不会害她,我是她最好的朋友,就算有一日,她要拿走我的命,我当场把头割下来给她。”
说完这一句话,他闭上眼,若不是因为炤炤离开这里必须要用得到贺荆,他现在就想把贺荆的头割下来,给炤炤做一个蹴鞠玩。
天空越来越黑了,很快,就变成了伸手不见五指。
贺荆躺在板子上,一丝丝仙力都没有,无法动弹,他能感觉到这灵山小世界里此时充满了魔气。
炤炤她现在……
窦炤一路往前跑,没有停歇过,终于在天色彻底暗下来之时赶到了东村村尾处。
村尾处就如同之前百河说的那样,有一处古井。
那古井安安静静的在那里,周围的喧嚣与尖叫都不会影响到他半分。
“吼~~”
窦炤听到了一声龙吟,带着痛苦与恨意,盘桓在上空,她本想直接去那口古井,但是却没忍住,抬头朝着上空看 过去。
她看到了一条浑身银白的苍龙,上面血迹斑斑,龙鳞都在一片片脱落,空气里一阵阵异香,真是那条苍龙的逆鳞之香。
威仪的龙目中是怒意,是恨意,是不甘,是求生的欲|望,他盘旋在高空之中,忽然有浪涛一阵阵席卷而来,将这村子席卷住。
也狭裹住了那些杀死了村民的修士。
那些修士在海浪里翻滚着,挣扎着,嘴里喊着求饶,想要生,想要活。
窦炤站着没动,有一瞬间,她觉得自己与那条苍龙对上了眼,她看到了那条苍龙眼中的冷色,那种冷色直达她心底。
绝望,愤怒,冷酷,无情。
那眼底里没有一丝丝的感情。
“吼~~”
龙吟之声响彻在耳旁。
窦炤看着那龙尾朝下甩过来,赶忙躲开,她手里的秋水剑也拔了出来。
“你也是来抢走我的龙珠的吗?”
头顶上方传来的是一道冷冰冰的女声,高高在上,无情又冷酷。
龙珠……
窦炤知道那个,只有厉害的苍龙,才能凝结出龙珠,她上辈子还没来得及凝结龙珠就死了的。
她不知该如何回答,百河说古井下有龙珠,她是想拿走的,可是……
窦炤躲开了那龙尾,不知道这条苍龙是否就是王大娘口中的苍龙尊者,这和她以为的尊者苍郁显然不是同一个。
“你是谁?”她忽然冲着上方喊道。
这会儿雨很大,哗啦啦往下冲,冲着窦炤的脸,令她都要看不清周围。
对方没有时间来回答她,只见上空一道惊雷起,闪电劈开天地的瞬间,也将周围的一切都照亮了,上方围着苍龙的有许多修士。
窦炤瞪大了眼睛,她能感受到那些强大的仙力,不,这不是普通的修士,是天界的仙神。
苍龙在他们手底下艰难得应对着,窦炤想飞上去帮忙,可她被人拖住了。
“窦姑娘,你怎么还在这,快找个地方躲起来,不然以后就要没命了,呜呜呜呜,我儿子和男人都死了,呜呜呜呜,窦姑娘快走啊!”
王大娘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身边的,一只手还断了,死命拉扯着窦炤。
窦炤回头就看到王大娘的断臂不断的往下低蜡,那些蜡做的很像是真的,甚至血腥味都有,只是靠的近了 ,看得清楚了就能看到这不是真的。
“我得帮她。”
窦炤不知道此时该说什么,只是嘴里喃喃说着,想要挣脱开王大娘。
可王大娘的力气太大了,扯着窦炤就走,“你帮不了的,帮不了的,快逃吧,再不逃就没命了!”
窦炤用了点力气挣脱开王大娘,却见王大娘半边身体撕裂开来了,一半还死死抱着她。
她是蜡做的,当然很脆弱,她哭着,眼睛里流下了两行血水来,“窦姑娘快跑。”
窦炤被惊在原地,忽然都不敢动了,她抬头又看了看天上,她清醒这一切都是假的,咬着牙眼睛模糊地将王大娘轻轻松开,带她到了一边,用稻草将她的身体盖住。
王大娘活不成了,她本来就活不成了的,她是个蜡人,
窦炤又回头看了一眼天上在乌云层里翻滚的浑身银白的血迹斑斑的苍龙,咬了牙牙,握紧了秋水剑,转身头也不回地往古井里跳下去。
古井下面很臭,落下去后,也不是水,而是血水。
触及到的便是那些粘腻的血水,腥臭无比,她一个不慎,差点就要窒息过去。
窦炤费劲地游到一边,看到了一具长长的龙骨。
是苍龙龙骨,是她本族的龙骨,她还能感受到这龙骨上传来的浓郁的水灵气息。
是哪一位前辈?
龙骨看起来年龄不算大,也就几万年的时间,应当算是苍龙龙族里的青壮年。
窦炤环视四周,四周像是被人临时挖出来的一个地洞,或者说是把水井扩大的一个地洞,若是苍龙原型在这里的话,盘踞着会非常辛苦。
她顾不得想许多,先找百河说的那个龙珠。
苍龙一族若是能蕴出龙珠的话,一般是在龙心位置,这如今只是一具龙骨,自然不是在龙心位置了。
这血水里看起来脏臭不堪,苍龙族是不会将龙族藏匿于那种地方的,会污了龙珠的,所以——
窦炤用秋水剑轻轻撬开了龙头骨,果然在嘴里看到了那一颗龙珠。
龙珠是银白色的,散发着一股好闻的浓郁的清香,还有强悍的修为灵力,她取了过来,按照百河说的一口吞下。
冰冰凉凉的感觉,很是舒服,她虽还是人身,可神魂是本体,所以这龙珠并不排斥。
窦炤有一瞬间感觉浑身都充满了修为与力量,但很快,这股力量便沉寂了下去。
古井整个摇晃了一下,窦炤忙从古井里跳出去。
百河看着一片乌色的天空中似有光亮现,感受着这地好像晃动了一下,再看看自己养在院子里的这一从从百合似有凋零的趋势,他笑了起来,桃花眼显得高兴极了。
“炤炤真乖,她拿到了。”
贺荆没说话,也看着这天空。
窦炤从古井出来后,没抬头看一眼天空中的战况,也没有回头去看身后那些惨烈的村民的样子,她甚至庆幸,庆幸自己在村子里没多少时间,并未和他们有过太多接触和感情,否则……
西村村头的枣树。
窦炤抬头,果然看到了百河所说的那棵枣树。
那颗枣树很粗壮,看起来也已是百年甚至是更长寿的老树了。
周围有些村民手里拿着火把,跑着叫着,正好将这周围照得有一些些亮,也看得清楚一些。
窦炤的秋水剑的亮光在这些火光里并不显眼,但很锋利。
只是,这树皮实在是坚硬,这一下甚至连树皮都没砍下来半点。
窦炤想着要尽快见到百河 ,所以咬着牙加快了动作,她睁大了眼睛,想着要百河,想着要出去见师兄,想着许多,动作越来越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