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主说着,拖动厚重的华服,连滚带爬站起来。刚要跑出去看看,萧庭让道:“国主放心吧,殿下初到上国就被下了药,和陛下共度了一晚——当然没有发生你想的那种事,那时候陛下就能忍住诱惑,现在感情这么深,当然更能忍了。”
国主舔了舔唇说:“你们上国也不是没发生过感情很深,照吃不误的事啊。”
“所以那个人被陛下拱下台杀了,定力不够的人没资格做皇帝。”萧庭让接过奶茶喝了一口,“国主别等了,坐下吃点吧!殿下不会有事的,我以项上人头保证。”
国主这才稍感宽心,迟迟坐下来,食不知味。在吃第三碗酥酪的时候,公主和皇帝陛下终于手牵着手来了,一夜激战酣畅淋漓,公主的气色之好,好得犹如一朵带露的鲜花。
所幸做过战神的人扛得住,脸上没有疲态不说,反倒春风得意。国主松了口气,庆幸妹妹性命无虞,另外也很为她将来的性福生活感到高兴。
萧庭让哈哈了两声,“你看,我说不必担心吧!”
国主点头不迭,忙躬身请皇帝陛下上座。
看看席面上的食物,好像不合时宜了。国主道:“臣这就让人撤下去,换新的膳食来。”
萧随说不必,也有些不好意思,“是朕起得太晚了。”
国主是过来人,十分善解人意,“起得晚没关系,肯定是烟雨拖住你的。”
公主啊了声,“你讨好就讨好,能不黑我吗?”
国主瞪了她一眼,“你别说话。”一面热情地给萧随斟上了奶茶,“陛下尝尝我们的小吃,加了青稞汁和奶油,色香味绝佳。”
萧随说好,尝了一口,小地方有小地方的风味,果然口感不错。
国主看他喝得高兴,趁势道:“刚才萧将军和臣说了,打算尽早返回上国,臣也觉得当如是。陛下在,国内镬人有管束,就不会让他们轻举妄动。陛下不在群龙无首,臣甚至害怕他们会闯到膳善来,对飧人大肆猎杀。”
他的担忧,萧随自然懂得,略顿了下道:“关于镬人猎杀飧人的事,朕之前和烟雨也商量过,总有妥善解决的方法。这两类人,产生都太随机了,难以从源头上扼制,只好后天弥补。譬如烟雨说的以飧人母乳喂养镬人,再者,朕也在考虑,对黑市上贩卖飧人的行为加大惩处。”
国主一听眼泪都下来了,跪地说:“陛下的人格果然光辉灿烂,臣没有信错人啊!不瞒陛下,臣为这件事愁得大把大把掉头发,多年来进贡飧人的重压,对臣的心灵造成了巨大的伤害,那些人不是猫狗,是鲜活的生命啊,怎么能让她们上餐桌,这是反人类的!如今有了陛下这番话,臣的心里总算踏实了,臣不反对飧人进入天岁,但愿是在自觉自愿不受威逼不受伤害的情况下。比方说谈谈恋爱通通婚,或者飧人发展贸易往来什么的。”
萧随点头,“国主的顾虑朕知道,这件事从朕这里开了头,上行下效,必会向着好的方向发展。”
国主连连点头,骄傲地望向公主,“多亏了我家烟雨,要来就来个大的。”
公主压压手,表示好说。
国主温暖地微笑着,又给皇帝陛下添了奶茶,轻声细语道:“天岁和膳善联姻,臣要焚书祷告上天和先祖。臣略微识得天岁文字,不知陛下名讳是怎么写法?”
没等萧随说话,公主就接了口,“问我啊,我知道,萧郎的萧,随便的随。”
国主说:“好的好的。”但仔细一想,又好像不大对劲。
边上的萧随无可奈何,摸了摸额头道:“她说的……好像也没错。”
既然皇帝陛下都默认了,那就没什么问题了。国主吃过了午饭高高兴兴把祭天的铭文写好,又跑到太庙哭了爹娘一场,回来的时候红肿着双眼,王后问他怎么回事,他说是被烟熏的。
正式过大礼了,其实关外和关内的习俗不一样,没有那么多的繁文缛节,只要一堆聘礼外加一封婚书。
国主捧着婚书,鼻子直发酸,“上次送走你一趟,本以为回来就没事了,没想到还要送第二趟。说句实在话,我情愿你在国内找个驸马,不需要多有钱有势,只要离家近一点就好。”
公主看他依依不舍,只得安慰他:“哥哥别难过,我不是被迫,我是嫁给爱情了。”
国主依旧很难过,“国内的青年也能给你爱情。”
可是换了个人,甜度就不一样了。公主拍了拍他的肩,“你要这么想,拿我换来的所得,是你奋斗十辈子都挣不回来的。”
国主一听豁然开朗,立刻振作起来,“说的也是啊,那好,你走吧。”
哇,这就是亲哥哥,见利忘义,不讲原则。公主唾弃之余,提了个要求,“我们回上国的马车,叫人换个铁铸的车轴,这样比较放心。”
国主不解,“要铁的干什么,铁轴加重份量,速度也会慢很多。”
公主抬头望天,“六千多里,谁知道路上会不会有突发情况。我不想骑马赶路,路远迢迢,屁股受不住。”
国主还是比较单纯的,没有考虑那么多,当即痛快地答应了。
公主终于再一次踏上了异国的征途,还好这次是直接做皇后,也打破了飧人不得为正妻的传统。
国主看着庞大军队远去的背影,喃喃说:“孤的亲妹妹远嫁了,孤也失去她了。”
王后在他身旁劝慰:“国主想她的时候可以去上国,您是国舅爷了,地位不同于往日。”
国主点点头,正悲喜交加的时候,感觉有人拽他的袍子,低头一看是六公主。国主道:“干嘛?”
六公主咧着缺了门牙的嘴问:“父王,皇姑走了,她的珠宫空出来了,我可以住进去吗?”
国主板着脸说不能,“那座珠宫永远是你皇姑的寝宫,孤已经想好了,将来对外开放收取门票,供十二国游人参观。连宣传语孤都准备好了——天岁大皇后出生之地,王牌团队,至尊享受;入膳善旅游,似王者出游。带上您的心灵,到世上最甜美的地方去……怎么样?”
一行人大呼妙哉,兴高采烈地折返了,只有兵马大元帅站在冷风里南望,他的青春岁月,终于一去不复返了。
第74章
因为有万人护卫, 归途可说顺风顺水。
走得不算太快,回去差不多耗时近三个月,天岁那座巨大的皇宫, 在期待中度过了第一个没有皇帝的新年。
新帝和以前的历任帝王都不一样,毕竟篡位成功的, 又是战将出身, 即便朝中有人颇有微词, 也不敢随意置喙。公主作为新晋皇后来说,一点没有重任在肩的觉悟,她总是高高兴兴, 反正能和心上人在一起, 天塌下来也是好大一颗棉花糖。
那日还朝,山呼万岁,坐在马车上的公主体会到了一点大国主宰的骄傲。她像第一次进天岁皇宫一样, 车窗开启细细的一道缝,让外面暖暖的春风吹拂进来。今日天气正好, 阳光明媚, 宫城高大的门楼投下大片阴影,马车奔跑进阴影里, 好一会儿才进入丹凤门。
这个代表着上国最高统治的地方,曾经让她感到无比的敬畏和恐惧。现在不一样了, 萧随说以后这里就是她的家,她想进便进, 想出便出, 再也没有人敢对她不恭。
公主和他并肩站在巨大的广场上,啧啧嘬着牙花,“这就是夫贵妻荣啊。”
他笑了笑, “你初来上国的时候,立志嫁给楚王。现在不是你想嫁,是我想娶你,我要国运亨通,帝后和谐,这辈子只要能做成这两件事,我就圆满了。”
公主嗯了声,“反正第二件事你已经做到了。”
他笑的时候,眼睛里有琥珀色的碎芒,伸手揽了揽她,“一辈子很长,这才刚开始,壮士仍需努力。”
公主立刻点头,“这话说对了,你确实仍需努力。三个月又过去了……时间过得好快呀。”
她话里有话,他却是一笑置之,只是很淡定地说:“现在这样就很好,岁月从容,咱们也可以过得很从容。”
当然最主要的原因,可能还是因为他自私。他觉得两个人刚刚好,等到三个人的时候,日子就会慌乱起来,他担心她会把更多的精力放到不速之客的身上,因而大大忽略了他。
学过佛法的人,讲究来去随缘,他对权力没有那么重的渴望。他甚至想过,就算没有孩子也没什么,从子侄中挑选一人出来培养就好。反正萧氏能人辈出,也免得公主生出个镬人来,母子还要经受分别之苦。
想到这里不由发笑,他好像又自以为是了,不过要求放得越低,幸福感确实会越强。
他开始着手于朝中事物,旷工长达半年之久的皇帝终于归位,老臣们感慨万千,“唉,国终于有个国的样子了。”
“陛下和皇后殿下的大婚,准备得怎么样了呀?”
萧随道:“都是皇后在准备,朕不过问,她哪天准备好,就哪天举办婚礼。”
忧国忧民的老臣哦了声,对插着袖子作沉思状,“陛下有没有觉得,宫闱之中有点冷清?”
萧随提笔蘸了蘸墨,“阖宫到处都有内侍和宫人,怎么会冷清?”
“老臣是说陛下龙榻上啦。”丞相言罢,自觉有些过于直白了,但一国之相的重任,逼得他不得不继续谏言。反正话赶话的,都已经说到这里了,丞相咬咬牙又道,“陛下,皇嗣乃是国家命脉,有传续,这江山万年才能立于不败。臣等的意思是,新皇登基,后宫应当即刻扩充起来。只要陛下一句话,臣等即刻为陛下物色德才兼备的名门闺秀,以供陛下挑选。”
萧随听后,似乎经过了一番深思熟虑,最后看了眼丞相身后的老臣团,和声道:“诸位臣工暂且回避,朕有肺腑之言,要和丞相商谈。”
众臣闻言领命,纷纷退出了大殿。
殿宇里空旷,巨大的立柱纵向竖立了九根,人在殿中说话,总有隐约的回声。
萧随调整了下坐姿,正色对丞相道:“郭老是三朝元老,为萧氏效力多年,于公来说你我是君臣,于私来说,朕将郭老视为长辈,对你也是知无不言。刚才众臣工的谏言,朕不是没有考虑过,无奈力不从心……今天就把实话告知郭老吧。”
丞相的心都提起来,看这情况,必定没有好事,“陛下说吧,老臣经受得住。”
丞相满脸就义式的英勇,萧随倒有些愧疚,低头道:“朕有肾病,已经患了多年。当初年少入军中,冬日苦寒,这么一年年地挺过来,早弄坏了身子。后来常年作战,腰也受过伤,以至于现在那个……就腰膝酸软,体虚乏力。这件事,原本除了皇后,没有第二个人知道,朕是信任丞相,才将实情告知你的。皇后跟着朕,已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好在她贤良淑德,愿意跟朕回来。朕对不起她一个就罢了,不想再辜负那些大好年华的姑娘。”
他说的时候感情到位,表情也到位,一副沮丧、悲伤、羞愧难当的样子。丞相都懵了,恍然大悟后想想前因后果,忽然明白了为什么别的王爷十六七岁就有了世子,而他高龄二十五还膝下空空。然后就是公主无端返回膳善一事,现在也找到了原因,居然是因为夫妻生活不和谐啊,难怪难怪,公主好可怜!
丞相从一开始对皇后颇有成见,很快转变成了满含同情,“那么陛下可有积极治疗啊?”
萧随叹了口气,“治过了,药也吃了不少,一直没有改善。朕坚持不答应扩充后宫,其实是为了维护自己的颜面,皇后一人不孕,世人至多疑心皇后有问题,若是满宫嫔妃都不孕,那朕肾亏的毛病岂不天下皆知了吗。说到底朕还是有私心,把皇后顶在枪口上,让她承受了这个年纪不该承受的重压,朕对不起她。当初朕出家修行,本想深山古刹了此一生,要不是废帝苦苦相逼,也不至于走到今日。”说到最后,惨然一哂道,“这江山,本不应该是朕的,朕若是命里无子传继宗祧,那也是朕的命,百年之后归政萧氏子孙,也就是了。”
丞相听完几乎要哭了,“陛下,您是战神,为天岁江山社稷立下过赫赫战功,万民对您无不敬仰。若是龙体一时有恙,不要紧的,神州大地上有的是医术精湛的良医,能治陛下小疾。陛下您……不要担心,不要难过……”
萧随点了点头,“朕知道,朕还年轻,还有机会。”说罢两手绝望地捂住了脸。
丞相无法安慰他,最后涩涩看了他一眼,迈着悲伤的方步,缓缓退出了殿堂。
外面一帮老臣在等着,见他出来忙围上去问:“陛下说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