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婕妤容色淡淡,示意那女使噤声。
她年纪最轻,人又貌美,亦善舞,但家世却是一般。
从前得宠时,也不敢太张扬。
庄帝这一逝,她又无任何子嗣,更是在宫里夹着尾巴做人。
待进了惠太妃的寝殿后无,王婕妤瞥了一眼殿中的熏炉,觉得里面的炭火甚旺,其内铺了满满的一层碳,甚至都要冒出来了。
按说太妃每月的炭火分例是九十斤。
她身为庄帝从前的婕妤,炭火分例是五十斤。
但按照惠太妃这么个烧法,她的炭火分例只够用半月的。
惠太妃赐了王婕妤坐,随后让宫女呈上了蜜桔和饼点。
王婕妤落座后,觉得惠太妃这寝宫属实过热,她入宫后身子便突然畏起寒来,月事也容易不顺,却也觉得惠太妃这碳烧的,有些太过。
惠太妃懒坐于罗汉床上,面上敷着厚厚的珍珠粉,瞧着虽然白,可在王婕妤看来,这惠太妃如今的作态,倒像只臃肿的蛆。
宫里的贵主很多,只有这惠太妃,是最拿这妃位身份自矜的。
但王婕妤记得,从前嚣张跋扈的李贵妃活着时,这惠太妃可是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王婕妤见惯了宫里的拜高踩低,便将眼底的那抹嫌恶及时收敛。
惠太妃同她聊了些有的没的后,王婕妤主动提起了炭火的事,问道:“娘娘,这碳照您这么烧下去,怕是不久就要超分例…到时,您又该怎么办?”
惠太妃呷着热茶,不以为意地回道:“这有何妨,不够便让内诸司的人补上。”
王婕妤轻轻抬眉,又道:“皇后娘娘管着帐,内诸司的人现在可不敢再填这些。娘娘…怕是得拿自己娘家银子补了。要不然…就省着些炭火用。”
惠太妃如今一听这容皇后,就气不打一处来。
她横眉,怒声道:“这碳火若真烧没了,她还能让本宫冻着不成?本宫起码也是先帝的四妃之一,她虽是皇后,也得对本宫尊敬着些。”
王婕妤假意附和着惠太妃的话锋,心中却在暗道,这惠太妃果真是个没数的。
容皇后尊敬德太妃,情有可原,人家可有个做亲王的儿子在汴京。
可你惠太妃又无任何子嗣,皇后又凭何要赏你面子?
惠太妃将手中茶盏撂在了紫檀小案上,语气平复了些许,又对王婕妤道:“说来皇后的新殿既已葺成,你和本宫也该带份厚礼去椒房宫看看,恭贺恭贺她搬新殿之喜。”
王婕妤垂首应是,心中却不大情愿。
她是真不想同这惠太妃去自取其辱,便想着,待惠太妃去椒房宫时,她便寻个由头,不陪她去了。
******
这日一早,王婕妤纵是称了病,惠太妃还是强制命宫人,让她陪着她去了椒房宫。
惠太妃不仅唤上了王婕妤,还提前唤上了德太妃和庄帝的其余妃嫔,打着送贺礼的旗号,想看看这容皇后的寝殿到底被装葺成了什么样。
椒房宫的花厅宽敞又华贵,里面炭火烧的温度也很适宜,既不让人觉得过热,又会让人不觉初冬的阴寒。
花厅主位之后,立着扇金漆云绣屏风。
吊顶正央也悬着精致的流苏四角宫灯,脚下的织锦华毯仍很新簇,踩上去软绵绵的,檀木博古架上也摆着琳琅的珠玉宝物。
皇帝给皇后修建的寝宫,真可谓是奢靡至极,大有金屋藏娇之意。
惠太妃落座后,体会到了什么叫做宠冠六宫。
皇帝对皇后,甚至可谓是独宠、专宠。
惠太妃假意喝着茶水,想起前阵子有宫人说,这新帝竟是带着这容皇后出宫游玩去了。
如此骄纵,怪不得容皇后是这么一副跋扈模样。
惠太妃从容皇后克扣她那八珍蟹羹开始,便打心眼里憎恶她。
原觉得容皇后这么节省,是小官之女的作态,却没成想,她自己的生活倒是这么奢靡。
容晞坐在主位上,神色淡淡地看着一众太妃,自是知道有的人并不是真心来送贺礼的。
德太妃派人送来了贺礼,却没到场。
徐太媛也因着慕薇的病情,没能来椒房宫。
容晞知道,惠太妃在这些妃嫔中,是心思最为不善的那个。
可她们毕竟是先帝的旧人,她身为皇后,也合该善待她们,便也没当回事。
雍熙宫的另一头,慕淮刚刚下朝,待归了乾元殿后,便凝神批了会儿从各州郡中呈上来的折子。
他既已归汴,便无需严居胥再辅政。
慕淮是个掌控欲强的人,对于政务,并不愿完全假手于人。
前世他也是在他御驾亲征时,才让严居胥开府辅政。
待身前的折子已然堆叠成山后,慕淮见笔锋墨渍已干,刚要唤太监来给他磨墨。
转念一想,还是那女人的伺候,更让他舒心。
便抬声对殿内立侍的太监道:“去把皇后从椒房宫唤过来。”
太监恭敬应是,却觉皇上平日对他们说的话,大多都是关于皇后的。
皇后呢?
皇后去哪儿了?
去把皇后唤过来。
皇后怎么还不过来?遣人去看看。
让皇后来陪朕用午膳/晚膳。
太监重重地眨了几下眼,便出乾元殿准备去将皇后娘娘请来。
慕淮蹙眉等了容晞许久,却见太监一脸愁苦地回到了殿中。
他不解地问:“怎么回事?皇后人呢?”
太监将椒房宫的情况如实回禀给了慕淮。
慕淮听罢,眉间却是愈沉。
便冷声命太监:“备辇,朕要亲自去趟椒房宫。”
慕淮觉得这些太妃真是神烦,她们本来就费他的银子,现在竟还没事往他晞儿的寝宫跑。
他就该命人修间庵堂,打着为庄帝祈福的名号,将这些女人都送进去吃斋念佛。
辇子院的辇官见皇上这一路上面色发阴,大气都不敢喘一声,小心翼翼地抬着皇上去了椒房宫。
慕淮刚至椒房宫的花厅外,便听见惠太妃阴阳怪气地对容晞道:“本宫说皇后的银子都省哪儿去了,原来是都省到这寝宫的翻葺上了。”
话刚落,慕淮身侧的太监便用那副尖细的嗓子亢声道:“皇上驾到——”
惠太妃面色一变,却见新帝穿着朝冕,已然走进了花厅内。
第85章 酸酸甜甜
传讯太监的话音刚落, 椒房宫花厅的太妃、宫女俱都吊起了精神,容晞率众先从主位起身,恭敬地向慕淮施了大礼。
太妃们的辈分虽然高, 但同帝王仍是尊卑有别, 自是也要依规矩对慕淮施以屈膝礼。
慕淮眉梢锐利,眼神凌厉又摄人, 嗓音冷沉地命道:“都起来罢。”
容晞依言起身后, 示意花厅中的宫女为慕淮在主位摆好圈椅,却在心中纳闷,慕淮怎么突然过来了?
慕淮端坐于容晞身侧后, 用那双深邃的墨眸冷冷地扫视了番在座的所有太妃们。
有的太妃, 他都记不清长相和姓氏。
惠太妃略带恐慌的再度落座后,那双带着皱纹的眼正闪躲着,有意避着慕淮冷冷的盯视。
她最是欺软怕硬, 从前便听惯了慕淮的狠戾行径, 再一想起李贵妃和淑妃的悲惨下场, 登时连看都不敢看慕淮一眼。
坐在惠太妃身侧的王婕妤却在淡淡哂笑。
她自是瞧出了惠太妃的局促神情,心中暗道着,早知今日, 又何必当初?
这阖宫诸人,谁人不知, 新帝的性情最是乖戾狠毒, 手腕也强硬的很。
而皇后容氏,则是皇上放在心尖尖上的女人。
惠太妃自是也知道这些, 却跟脑子进水似的, 还敢去招惹容皇后。
今日新帝来得巧, 正好撞上了惠太妃对皇后讲的这番阴阳怪气的话。
但就算赶的不巧, 新帝没撞上,若这惠太妃真惹恼了皇后,那皇后只消在新帝耳侧吹上几句枕边风,就有她受的了。
慕淮让众人落座后,便没再言语。
帝王天生的威仪让在场的诸人都不敢轻举妄动,惠太妃觉出了新帝的视线一直落在她的身上,不禁打了个寒颤。
惠太妃连连冲王婕妤使着眼色,可王婕妤却并没有理会。
王婕妤心中清楚,惠太妃这是想让她主动开口同新帝告病,她也好寻机跟着她回棠玉宫。
她早上称病不想来,惠太妃却不顾及她的感受。
到现在,她又凭何要帮她这一把?
王婕妤假意饮了口茶水,不再去看惠太妃半眼。
惠太妃恨恨地咬了咬牙,半晌终于颤巍巍地起身,先慕淮开口,对他道:“皇帝…本宫身子不适,就先回棠月宫了。”
见惠太妃正欲携着宫女出花厅,慕淮的眸中透着寒气,他冲太监使了个眼色,太监会意后便拦下了惠太妃。
惠太妃不得而出,心中愈发恐慌。
她耳畔响起了慕淮阴冷的声音:“怎么朕刚一坐定,惠太妃就要走?”
惠太妃被慕淮冷沉的声音震慑住后,不得不又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
看来皇帝今日是定要给皇后撑腰,他属实是过于骄纵此女,就跟被迷昏了头脑似的。
慕淮睨了惠太妃一眼,又问:“朕适才听闻,惠太妃似是对朕为皇后修的寝宫不甚满意?什么叫做,皇后省下的银子都花在了这寝宫上?”
惠太妃眼神闪烁。
她身后好歹有个世代为将的郑家,虽说现在齐国还算太平,但中原的其它国家都在虎视眈眈。
若那时慕淮要用兵,也总得事先便拉拢好她的母家,李贵妃和李瑞一死,京中有势力的将门便只有王家、尹家和她郑家。
惠太妃料定,慕淮还是会给她些颜面的。
既然皇帝问她缘由,那她也想同他好好说道说道。
惠太妃面色悻悻,这番心里也有了底气,便道:“皇后管理后宫有方,皇帝你东巡的那两月,便省下了一万两银子。原本本宫和伺候先帝的那些姐妹都觉皇后出身不高,所以才如此节俭,也都对她的做法感到赞许。可今日本宫这一来椒房宫送贺礼,竟是发现皇后的寝宫如此奢靡,这…自是让人觉得,皇后是将省下的这些银两都用在往宫里添装潢上了。”
惠太妃的话锋一落,慕淮眉间渐变得阴鸷,他偏首看了一眼身侧的容晞。
容晞的神色很淡然,并未因惠太妃说她出身不高,而面露愠色。
慕淮却没那么淡定,他强抑着怒气。
明明他的晞儿一直都在如此辛勤的管着后宫诸事,想替他分忧,也替他分了忧。
可如此吃力,非但不讨好,落在这惠太妃的眼里,竟成了她道貌岸然,贪昧银两。
真是岂有此理。
容晞见慕淮周身散着的气场不大对劲,便冲他摇了摇首。
慕淮没理会,嗓音愈冷地驳惠太妃道:“皇后乃后宫之主,住的寝宫亦代表着天家体面,朕无其余妃嫔,乾元殿又是理政之地,平日自是常宿在皇后的殿中。”
这话已然向众人表明,这寝宫也不是给皇后一人修的,身为皇帝的他也要住。
如此,谁再敢置喙半句,那真是脑子进水了。
慕淮言语咄咄,惠太妃的神情明显语塞。
可慕淮却依旧没打算善罢甘休。
他又道:“东巡之前,朕便命户部拨了修造皇后寝宫的银两,这两月朕虽不在汴京,却动用国库往各州郡拨了许多银两,欲修水渠,建堤梁,亦设了许多窑穴仓廪。皇后这两月省下的银两,都归了国库,也都添给了齐境之东的两个小县。”
这话一落,在场的其余太妃也都觉,原是她们错怪了皇后。
之前她们或多或少的因着惠太妃的挑拨离间,对容晞产生了不满。
虽说她们不会如惠太妃那般没脑子,敢当面给皇后脸色看,却也都在暗地里不喜这位长相冶艳秾丽的年轻皇后。
可新帝这么有理有据的一说,她们才知道这剩下的银子都去了哪里。
慕淮的语气沉了几分,复迫问惠太妃:“试问,惠太妃你从哪听来的,皇后是将这省下的银子都用在了装潢寝宫上?”
之前新帝同惠太妃讲的几句话,还存了几丝对长辈的敬意。
可这句话的语气,就像是在朝堂上训斥臣子似的。
可新帝怒,原也是有根据的怒,谁让惠太妃她太不长眼。
旁的太妃都在不动声色地看着惠太妃的笑话。
惠太妃面色讪讪,想起从前贤妃未生下慕淮时,只是个昭容,后来有了慕淮,才母凭子贵,亦仗着庄帝的宠爱升到了妃位。
皇帝的外祖父也只是个城门侍郎,从前还是她祖父的手下。
有娘生没娘养的东西,惠太妃暗骂。
贤妃死的早,这新帝无人教导,也是个不懂规矩的。
几年前这新帝还是个不能行走的瘸子,如今这一朝得势做了皇帝,在长辈面前竟还如此的耀武扬威。
再是九五至尊的皇帝,不也得看在他父皇的面子上,敬着点她们这些庄帝的旧人?
惠太妃的面色也沉了几分,又对慕淮道:“皇帝,你母妃死的早,本宫也是看着你长大的,你幼时本宫也抱过你。再怎样,你也要念着些先帝对你的好,对本宫敬重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