袖中美人——寒菽
寒菽  发于:2020年12月0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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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宁宁有些懂了,别扭地说:“不想。”
  萧叡摸摸她的头发,惆怅地道:“那不就是了?你娘心里爱我时,也不想把我分给别的女人。”
  宁宁思忖片刻,有个地方她想不通:“可是她们已经在后宫了啊。”
  “是啊。”萧叡吐字像在叹气,“所以你娘不想回来,也不可能回来。”
  宁宁摇头:“我不明白。”
  她气冲冲地跑走了。
  ~~~
  秦月听见响动,挑开窗扉往外窥探,见宁宁跑出去,心知萧叡又在劝她了。
  她这几日在宫中,也不用看账目、处理生意,只全心全意照顾儿子,却又没那么多事儿,一下子闲下来,便有空去思考一些事。
  上次出宫之事吓坏了宁宁,宁宁根本不亲近她。
  不过崩溃过一回,她已经恢复了冷静,不再那么伤心沮丧。
  一叶障目。
  她想,她强迫宁宁跟她离开,与当年萧叡强迫她留在宫中,是不是并没有多大区别?
  只有萧叡硬着头皮,想要帮助修复母女关系,让一家人在一张桌子吃饭,这自然是关起门来的。
  宁宁看了看饭桌:“这不是平时的菜色。”
  想下,说:“都是江南菜。”
  萧叡道:“是爹爹吩咐的,你娘亲和弟弟吃得惯些。这几道你不是很喜欢吗?”
  宁宁莫名地有些生气,一摔筷子:“我不想吃了。”
  秦月皱了皱眉,也不豫地开口:“我什么都吃得惯,明日不必如此。”
  被秦月抱在怀中的复哥儿战战兢兢,宁宁见他像是被吓着的小兔子似的,又可怜又可爱,重新把筷子捡起来,一粒米一粒米捡着吃起饭。
  复哥儿说:“娘,我自己坐着吃饭就好了。”
  椅子上垫了厚厚柔软的垫子,他捧着小碗吃饭,用筷用勺却比他姐姐还要端正规矩,萧叡看看儿子,再看看宁宁,突然深刻地认识到,自己好像是有点溺爱了。宁宁的规矩并没有找女官仔细严格教过,他受不了那等灭绝人性一般的教法,公主是主子,怎么能事事听从奴才的?宁宁做什么都学他,他一直觉得看着挺好的。
  这时才发现,宁宁用餐具和吃饭姿势还不如复哥儿斯文,颇为豪放。
  宁宁本来赌气不要吃饭,可见复哥儿吃得香,便跟着一道吃饭。
  复哥儿趁着大人没瞧见,还冲她笑一下,宁宁也跟着笑起来。最后她用了两碗白米饭,复哥儿用了一碗。
  用过午膳。
  宫女收拾碗碟。
  秦月问:“宁宁,等你午睡好了,能不能过来找我,我有话要对你说。”
  宁宁还是心生戒备:“你要说什么?”
  秦月说:“到时单独和你说。”
  一座宫殿,左右两屋。
  萧叡带宁宁,秦月带复哥儿,作春眠午睡去了。
  宁宁睡不着,她在榻上翻来滚去,萧叡放下书卷,轻叱一声:“睡觉了,小猴子。”
  宁宁索性一骨碌地爬起来:“爹爹,你说娘亲是不是又要拐我?”
  “爹爹……不知道……”萧叡左右为难地说,他舍不得女儿,又深爱怀袖,“你别那么怕你娘。她很爱很爱你。”
  要不是爱这个女儿,打从一开始,怀袖就不会把孩子生下来。
  她怀上孩子,其实不管孩子是不是跟自己生的,是她肚子出来的,她就喜欢。
  宁宁午睡睡着得晚,等醒过来,也比平日里晚。
  她睡姿糟糕,头发睡成鸡窝一样,萧叡把她抱到窗前,给她梳头发。
  秦月隔着院子瞧见他熟练地给女儿梳头、编发,轻声喃喃道:“故意给我看吗?”
  她杯弓蛇影,觉得萧叡做什么都有深意和阴谋,一点也不敢放松。
  宁宁到她这边屋里。
  秦月给雪翠递了个眼色,她带进宫的仆从在门外看守,以防偷听。
  如此郑重其事,宁宁不由地不安起来。
  娘亲没有先前那样故作温柔,仿佛仙女似的要感化她,变得有点冰冷,给人的感觉不好接近,她想了想,不,更像是神坛上的女神像了,有种慑人的魄力,明明身上也没有华服珠宝。
  宁宁坐下来。
  秦月敛袖,开门见山地说:“我先前想带你出宫,是觉得这宫中危险,不愿你身陷其中。你是我儿,我只愿你能健康喜乐,却惹了你恼怒难过,是娘的不是。”
  “娘确实与你爹爹所说的不同,我并不温柔顺从。”
  “娘也不强求你跟我离开。全看你的决定。”
  宁宁心想,那还有想吗?当然是留在宫里做公主。
  宁宁像个雪团子,懵懵懂懂,可秦月并不小瞧她,她在这么大的时候已经敢要入宫去救姐姐了,认真地道:“你若要随我出宫,我教你造船行海、矿藏买卖,带你行走天下,去看天涯海角、森罗万物。”
  “你要想留在宫中也无妨,那我教你女子该如何敛财造势,招兵买马,让你以后做个说一不二、无人小视的长公主。”
 
 
第126章 
  秦月说这两句话时, 既不响亮,也不铿锵,语气淡然。
  宁宁大致能分辨大人是不是在哄骗自己, 又是不是在说大话,她觉得娘亲没有在骗她。她并非没听过别人高谈阔论, 平日里她在前朝大殿、在议事大厅时常会听到男人说类似的话, 可还是头一回听见女儿说这种话, 顿生离奇之感。
  秦月将语气放得柔缓一些:“你还小,是不是听不懂?”
  原本像宁宁这么大的孩子应该才刚开始启蒙,能背几首诗, 背个三字经, 就算是很聪慧了。但萧叡早就带着宁宁学字了,照雪翠说的,宁宁应当起码识得一千多个字了。识字是识字, 懂事是懂事,两码事。
  宁宁怔怔地摇了摇头, 又点点头, 她对这个不够温柔的娘亲不再是依赖撒娇之情,但起码不再讨厌, 她不知怎的紧张起来,心砰砰跳, 说:“父皇也会教我的。”
  很是自信。
  秦月无奈而怜爱地望着自己可爱的小女儿:“他教你,和我教你不同。既知我没死, 他心头重负释然, 年岁又长,且你渐渐长大,有了自保能力, 已过了最容易夭折的年纪,将来未必不会和别的女人生孩子。到时你该如何自处?”
  “我不想再挑拨你和你父皇之间的父女之情,他的确对你宠爱有加……你在他掌心长大,自然视他为整片天,对他信任不疑。”
  “女人和男人的法子不一样,就算你是公主也是这个道理。”
  宁宁心中只朦胧地觉得娘亲说的不错,直到现在还有人时常觐见因为她是公主,父皇带她做这坐那不合规矩,她不明白那些人为什么那么聒噪烦人。
  母女俩在此事上达成一致。
  秦月说:“你明日不是还要去上课?将你教了什么,做什么作业拿来,我先看一看。”
  说到这个,宁宁小脸一红,像是才记起来:“明早太傅要检查的功课,我还没有写完。我等下就写。”
  萧叡老实地没有窥听,他非常好奇,怀袖说了什么,不到小半个时辰,居然把宁宁哄好了,回来收拾了书本,说要去娘亲那里写作业、念书。
  没一会儿,他就瞧见母女俩在花影日下,他第一次瞧见宁宁那般沉静地在写字儿。
  秦月没马上指点她,让她自个儿写写看。
  她大致对宁宁的脾气也有了个了解,不过再看她鞋子,就更懂了,宁宁一开始写得极好,比同龄孩子端正多了,也比复哥儿好,且她的笔迹和萧叡如出一辙,她觉得萧叡一定是直接拿自己写的给孩子临摹,但写到后面,她见没有大人监管,渐渐松懈偷懒,写得歪来倒去,丑陋至极,显然性格浮躁。
  她在旁边翻了翻宁宁平日里学的书,与她想的不同,不是什么《女则》《闺训》,竟然是正儿八经的学问,越看越觉得不对劲,怎么说呢……不像是女儿家要学的,也不像书香世家科举应试之事,也不是萧叡幼时学的……
  她放下书。
  给宁宁批阅作业,无情地抽出她藏在地下的练字纸张:“我若是先生,看到你这孬字儿,定要打你手板心。”
  宁宁还挺理直气壮:“太傅要训我,但不打我手板心,爹爹都不打我。”
  秦月目瞪口呆,啧啧道:“真是慈父多败儿。”
  宁宁装傻地笑笑。
  秦月说:“重写。”
  宁宁哼唧哼唧,也不耍赖,铺好纸,重新写字去了。
  秦月不适地感觉到注视着自己的视线,抬眸望见萧叡,萧叡也把书桌挪到相对的窗下办公,抬头就能看到彼此。
  秦月当没看见他,低下头。
  萧叡看了一眼融洽相处的妻女,这几日盘桓在胸口的郁卒消散许多,甚至有那么一瞬间,他卑鄙地想,乍一眼看上去,倒像是他妻贤子孝、美满幸福一般。能有这么一刻也是好的。
  萧叡议事倒没特意关门。
  心腹前来回复差使,他负责监视北狄人,不过并没什么可疑动作。
  萧叡却在心里想这两位大王子,大王子乌术是长子,可惜体弱多病,这在北狄族中是致命的缺点,支持他的部族也只有一部,那个小的更不足为惧,就是个草包,年纪太小,生得太晚,族中势力早就在他出生以前被能干的哥哥们给瓜分完了。
  两位应该都不是可汗心中意属的王庭新主人。
  尤其那个乌术,他身为长子,却软弱无能,听说下头的几个弟弟都想要弄死他。但他一日没死,一日是大儿子,草原的规矩,就该由他当可汗,几乎成了悬在他头上的一柄利剑,他的父王每衰老一天,便裹挟着他也一起向死亡更接近一步。
  萧叡没见过这样的北狄汉子,忒没出息,又是穿汉服、说汉话,听闻还读过四书五经,说起话来一口流利的官腔,不看他的相貌,几乎让人认不出来他是北狄人,那日接见,也毕恭毕敬,礼仪周到,跟他那个自负愚蠢的弟弟相比,委实太过谦卑,说是摇尾乞怜也不足为过。
  “他都找过谁,都记下来。与他相处得好的人又与谁接触,也得仔细盯着。”他究竟是包含狼子野心,还是真心想要逃离王庭,寻求一个庇护?萧叡一时之间也拿不准,还是静观其变。
  ~~~
  北狄王子阿岩有些焦急,大齐的皇帝是接待了他们,但是他们还没有见过那位小公主。
  他的大哥也不知在做什么,每日不紧不慢地四处闲逛,真像个汉人一样,还四处结交汉人书生,在外面天天请客吃饭,过得好生悠闲,非常张扬。
  阿岩觉得自己就是和那些汉人相处不来,而且他的汉人官话说得也不好,那些文弱的汉人应该只是被圈养的羊羔而已,一点都没有男子汉气概,但是就这样的一群人,是怎么在千百年以来将他们拦在关外的?
  正如这日,乌术应汉族友人的邀约,夜泛香舟,听乐赏舞。
  靡靡之音灌耳,玉盘珍馐满桌,这座花舫点满了灯,亮如白昼一般。
  乌术饮一杯酒,心道:奢侈。
  他的族人在苦寒之地风吹日晒,一盏油灯是很珍贵的,可汉人却能这样铺张浪费,因为他们不会舍不得,他们有数之不尽的资源。
  大概,即便再多养上几百上千万的人也绰绰有余吧。
  行酒令行至他这里,乌术腼腆地莞尔一笑,故作憨直蠢笨地道:“作诗对我来说太难了,汉人文学博大精深,我实在不会。”
  他很擅长放低身段,让人小瞧,若不是因为这样,他早就被他的二弟弟给杀了,明明他们是一母同胞的兄弟。
  上次大齐和北狄大动干戈已经是十多年前的事了。
  再往前,北狄人打到中原,已经是四五十年前的事,记得那件事的人估计都死得差不多了。徒留诗中慷慨激昂的陈词。
  大齐的人以为他们北狄已经被打怕了,再见他行事,更想,连北狄的大王子都仰慕他们的文学,要被教化,这是何等的光荣,大齐是大国,自然要心胸开广,接受外民朝见。
  是以,他这几日来结交书生并不算困难。
  开始有人以为他听不懂汉话,当着他的面笑眯眯地骂蛮夷。在大齐,即便是权贵也不能轻易结交官员,他身份敏感,当然更不能,但官员家中仍在书院、国子监读书的少年郎却不是不行。
  乌术只是把自己的身份亮出来,就有人主动来接触他。
  他打算先尽职尽责地扮演这个仰慕者的身份。
  绯红晶莹的葡萄酒液在玉杯中摇晃。
  他随着歌声打起节拍,哼起歌曲,只听一遍就学得八九不离十了。
  友人惊异:“你这歌唱得真好。”
  乌术说:“这是我们的天赋,我觉得我会弹你们的琴了。”
  友人笑道:“那叫琵琶。”
  说罢,还真玩笑似的把歌伎的琵琶取了过来,乌术怪模怪样地抱着琵琶拨动,真的弹出了一串像模像样的乐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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