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小公主长大了,皇上才重新把子嗣之事捡起来,开始往后宫走动。
一个男人,能为一个女人痴心守身这么多年,而后找女人都要找白月光的影子,在她看来已是情圣。
梅常在想的却不是这个。
她刚封为常在时,皇上曾经召幸过她一晚上。
册子上记了侍寝。
其实只是叫她过去说了说话。
皇上生得那般英俊,就是年过三十了,亦不减风姿,与她说话也很温柔,叫她平身,还许她坐着答话。
皇上带着笑意地望住她,问她今年几岁,她嘴唇颤抖怯生生答了一句:“十六。”
这是她唯一有优越感的地方,她比这宫中所有的老妃子都要鲜妍,男人不是都喜欢年轻的吗?
皇上笑了一声,见她低着头,用一柄玉尺挑起她的下巴,打量她的脸,直把她看得脸红,才说:“你这张脸,确是像她。”
然后让宫女带她下去沐浴。
她净了身子,一丝不挂躺在被子里,忐忑不安地等着皇上临幸,强撑了一晚没睡却没等到皇上过来,到了天亮,就被宫女服侍着穿上衣服,又全须全尾地送回去了。
直到今天,都没再见过皇上第二回 。
只是往后这毓秀宫中一个又一个地送进来长得像皇后的女人。
皇上什么时候再召幸她呢?
梅常在日日都在盼,倒不止是她,宫中大多数女人都在盼。
那些个有份位的妃子还好,左右地位家世摆在那,不至于缺衣少食,惨的是他们这些小妃子小玩意儿。
也不知是不是她的祈求被菩萨听见,她正在做刺绣,突然来了乾清宫的太监,说是皇上翻了她的牌子,要她去侍寝。
梅常在大喜过望,她每天每天在等着,时刻不敢怠慢,今日也一早就起来沐浴梳头打扮,从头发丝到指甲尖都妥妥当当,直接便可跟内侍去了。
梅常在坐上一顶软轿,她能感觉到,虽然毓秀宫的其他人没出门,却都在从门缝窗缝看她,羡慕她。她胸口顿生一股愉悦之感,疯狂地膨胀起来。
她想,她这次一定要趁皇上在时,先勾引了皇上,有了第一次,才有第二三四五次不是?
但这次她过去,连见都没直接见到皇上。
皇上呢?
她半步不敢动,也没人让她坐下,她不敢坐,站了半个时辰,腿都麻了。
这时,她才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不像是成年男人。
一个小女孩闯进来,她看着不过七八岁的身量,一张白里透红的鹅蛋脸,裙摆上绣有传花蝴蝶,如要飞出来一般。
偌大的皇宫之中,这个年纪,敢四处乱走的小姑娘就只有一个。
安乐公主。
皇上的掌上明珠。
宁宁打量着这个女人,嗤笑一声,傲慢地道:“哼,一点也不像我娘,长得这么矮,瘦巴巴一根竹竿。”
梅常在满脸涨红,连忙行礼:“公主万福……”
她站了太久,腿有些发麻,蹲下去的时候小腿肚一个抽筋,差点跌跤,更让宁宁不屑:“连礼仪都不会吗?”
这时,皇上终于来了。
萧叡见到梅常在,有几分惊讶,然后看了一眼宁宁,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他只能默默把这个锅背下来,不然宁宁指不定要被谏官参一本,他知道宁宁这样不对,换作他小时候,哪敢做这么胆大包天的事,宁宁真是被他宠坏了。
可即便如此,他还是舍不得骂这个女儿,打算关上门来说她两句。
宁宁一见爹爹来了,马上拉住他,说:“爹爹,我要做风筝,你陪我做风筝。”
萧叡无奈而温柔地答应下来,对张磐说了句话,然后牵着宁宁走了。
梅常在眼睁睁地看着皇上离开,她空欢喜一场,只能按捺住焦躁失落的心情,等着被送回毓秀宫,却没想有宫女过来伺候她,由她点菜,摆了一桌好菜好饭,再要她沐浴香汤,换上里衣,送她到了一个冷清偏僻的小寝宫。
她便又想,难道皇上要应付了小公主再来找她?
于是又打起精神,等着皇上过来。
萧叡带着宁宁到御书房,他去换了一身衣裳。
宁宁踩着椅子,在一张大桌子上做风筝。
萧叡酝酿了一下情绪,想要摆出点严父的架子,教育这个小丫头。
宁宁握着毛笔,抬起头,脸上还有一抹朱砂,眼眸晶亮,笑嘻嘻地对父皇说:“父皇,父皇,你来看,我画得好不好?我想做三个风筝,一个送给复哥儿,一个送给复哥儿的娘,一个我自己玩。”
一说到这个复哥儿的娘,萧叡瞬间泄了气。
对,明日宁宁又要去给她的“好朋友”复哥儿探病,而他要去行立春祭祀。
多好的机会,他觉得自己这几乎是明摆着向怀袖摆出自己的破绽,好让怀袖顺利带宁宁走。
宁宁不客气地说:“爹,你帮我一起做好不好?”
萧叡心想,这说不定是他最后送怀袖的一份礼物,他必得亲手做。
萧叡问:“你怎么早几天不说?现在才做。”
宁宁理直气壮:“我今天才想到嘛!”
他这个女儿就是这样,骄纵任性,想一出是一出,萧叡也拿她没办法。
宁宁说是要做风筝,结果这小东西,还不到亥时就睡着了,萧叡让人把她抱下去睡觉。
萧叡本来打算早睡,明日还要起早启程出宫,但为了做这三个风筝,他一整晚没睡,把匠人叫过来,一边指点,一边学做,眼睛都熬出了红血丝,可算是做好了。
一个燕子风筝,一个青蛙风筝,一个老鹰风筝。
一做完,他直接换洗,几百上千个人在等着他启驾去祭坛。
临行前,萧叡去看了一眼还在睡觉的宁宁,他想摸摸她的额发,又怕自己再多留恋一下,就舍不得放宁宁走了。到底是一狠心,转身离开。
萧叡一夜未眠,他在马车上小憩了一会儿。
他迷迷糊糊做了个噩梦,梦见他回到宫中,旁人禀告他,说小公主找不到了,他问了属下,得知宁宁已被怀袖安全带走,便吩咐说小公主生病死了,隐瞒了所有人,妥当地给宁宁办一场假葬礼。
他知宁宁不是真死,可还是难受极了。
萧叡悠悠转醒。
他给自己做心理准备,等这次回去,他应当就连相依为命的亲女儿都没有了。
正午时分,行春祭之礼。
萧叡换上礼裳,站在高处,近身之处,是三品以上的朝廷高官,另有几位道职官员。
几位道姑低眉顺目地将祭祀仪具捧上。
其中一位生得尤其美,她大约二十几许的年纪,只着一身青衫道袍,依然难掩姝色,眉目冷艳清正,仿佛仙气凛然,有种别样的风情。
不过最重要的是,她长得像皇后。
大家都发现皇上直愣愣地看这个道姑,似是失神,过了一会儿,才回过神。
萧叡按部就班地行完祭祀,祈祷风调雨顺。
去岁雪灾,除却赈灾,他还得大摆祭祀,才可安抚百姓。
萧叡直觉得脑袋发蒙。
这不是袖袖吗?袖袖怎么在这呢?她是要做什么?
第113章
萧叡做完整个祭祀, 再环顾四下,已经不见了那个女道姑的身影。
旁人无有异色,仿佛只有他一个人注意到了, 萧叡只匆匆瞥了一眼,便无暇顾及, 他踟蹰在晦暗的夜色之中, 甚至在想这是否只是他的幻觉, 还是他认错了?
萧叡将支持斋醮科仪的道长召来,让他把今天送祭器的道姑叫来,皆有赏赐。
于是又见到了那个长得极像怀袖的道姑。
她站在人后, 低着头, 一言不发。
萧叡恍惚了一下,想起沉默寡言的尚宫怀袖,也总是这般, 静静地站在那,把所有事都办得妥妥当当, 恭顺温柔。
像寂静夜色中悄然绽开的一朵白昙花, 幽娴自在。
这就是怀袖。
不肖再多看一眼,萧叡即敢确定, 这就是怀袖。萧叡想多看她几眼,又不敢看。
袅袅白烟, 暗香漂浮,铜铃叮当。
她站在暗处, 看不到什么影子, 像是一缕亡魂。
她似是注意到了萧叡的视线,抬眸回望了他一眼,像是完全不认识他, 有一丝迷惑,飞快地收回了目光。
萧叡亦觉得自己似在梦中,旁人的话就像是搁着另个世界,传不进他的耳中,他只在意着怀袖,怕一开口,她就消散不见了。
萧叡没把人单独叫上来说话。
他只细细地多看了几眼,区分不同,眉毛细了一些,鼻梁更高一些,脸颊瘦了一些,眼角下的两颗痣也不见了。
大概在其他认得怀袖的人看来,会觉得这只是个很像的人。
她与其他几人一起谢恩,萧叡听见她说:“贫道妙清,谢主隆恩。”
秦月低下头,秀眉轻蹙。
萧叡以为是他的注意使她不自在,秦月却在是心底发愁,真见了萧叡,她才发现……她不知道该怎么勾引萧叡。
仔细想想,他们相好时,尽是萧叡上赶着要亲近她……
她有哪次主动勾引过萧叡吗?
没有。
她以前是怎么做的呢?
那时……那时她从没刻意去做过什么,只是还曾喜欢她的七郎,即便再在心中与自己说要守规要克制,但仍控制不住自己,会多看他一眼,会想多听他说一句话。
只需目光接触一刹那,便觉得甜蜜。
现在心底却是一盘散沙,混乱不堪。
她不后悔把复哥儿生下来,更下定决心要救自己的孩子。
兜兜转转竟然又走到这一步。
不得不去见这个男人。
她现在有钱有人,虽说不能跟皇权抗衡,但她觉得自保的能力也能有。
雪翡和米哥儿知道她不想回去,也提议要么由他们想办法,豁出一条命,总会有法子。她却不能由着这些傻孩子胡来,如若对这些跟随她爱戴她的人草菅性命,那她与她最厌恶的人又有什么区别?
所以,她还是自己过来了。
她都已经出现在萧叡面前了,萧叡呢?没反应吗?
他不是收集了很多替身吗?
她自认这次易容之后还是很像“皇后”的啊,萧叡都看了她好几次了,为什么什么都不做?
秦月不由地有点烦躁。
萧叡不是就爱这口?
美人。庶人。还得是不寻常的打扮。
不合他口味吗?还是在拿乔?
她只想赶紧骗萧叡脱衣服,取了心头血,拿去救复哥儿。
复哥儿的病不能再拖下去了。
结果从头到尾,萧叡也没再多和她说一句话。
秦月随着众人退下,在殿外被张磐拦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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妙清,妙清。
一直到回宫之后,萧叡仍然在琢磨这个名字,他不明白,怀袖扮成这样是要做什么?她不是回来要女儿的吗?而他自曝破绽,已经默许她能带走女儿了。
难道是他做得还不够隐晦?反而惹了怀袖的疑心?
那宁宁呢?
萧叡回宫的时候,宁宁也已经回来了,她正趴在桌上,一边哼着小曲儿一边画画,见到萧叡回来,她转过头,没等旁边的宫女抱她,自个儿跳下来,乳燕投林般奔过去。
萧叡顺手把女儿抱起来,放回椅子上:“在画什么呢?”
他看了看纸上,宁宁画了一个小男孩,一个小女孩在一起放风筝,她没认真学过画画,人像画得头大身小,颇为滑稽。
萧叡问:“这是什么?”
宁宁说:“这是我和复哥儿一起放风筝。”
“你们今天一起去放风筝了吗?”
“没有。复哥儿生病,他都不能下床啊,怎么能放风筝呢?爹爹你真笨。”
宁宁一边说,一边接着画,在旁边画了两个大人模样的人,也是一男一女。
萧叡不作声,看着她画好,问她:“这两个又是谁?”
宁宁指着对应的角色说:“这个是爹爹,这个是……复哥儿的娘亲。我希望等到复哥儿病好了,能大家一起去放风筝。”
萧叡低头看宁宁,宁宁仰着头天真无邪地回望他,萧叡一时也看不出来这孩子是否意有所指。
萧叡装成没听见,若无其事地问:“今天你见到复哥儿的娘亲了吗?”
宁宁点头:“见到了啊,她还送了个一支小络子。”
宁宁把系在腰上的络子摘下来,展示给萧叡看,上面坠着一块羊脂白玉,络子打双如意结,以红绿金三色缠编而成:“真漂亮。我好喜欢。”
萧叡竟然心生几分嫉妒,袖袖就从不给他打络子,被他逼着做,也是敷衍了事。
不,现在要计较的不是这件事。
宁宁见到了复哥儿的娘亲的话,那那个叫妙音的道姑呢?不是袖袖吗?
只是长得很像的一个女人?
能长得那么像?难道袖袖有个双胞胎姐妹不成?
萧叡将跟着宁宁的暗卫叫来问话。雪翠是怀袖心腹,萧叡都不肖审讯便敢断言,这些年怀袖能知道宁宁的动向,宫中必有眼线,只不知雪翠是如何往宫外递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