袖中美人——寒菽
寒菽  发于:2020年12月0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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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宁宁还是怜惜娘亲给自己留下的人,纵使不满,还是没再追问下去,气鼓鼓的闭上了嘴。即便她年少,她也能隐约感觉出身边的奴才亦有不同,有的供她驱使是因为听命于陛下,此乃绝大多数,也有的是崇敬她的母亲,雪翠便是其中之一。后者待她更加忠心。
  可这宫中上下,说到底,所有奴仆都是皇上的奴仆,不是她安乐公主的奴仆。
  就像现在,她只是想知道母亲的事,问遍了身边的宫人,竟然没一个人敢坦白告诉她,再说些不痛不痒的事。
  去问父皇更没意思,翻来覆去就是那一套。
  她想起在临安与复哥儿玩,复哥儿的爹爹也去世了,对她说:“我爹爹是打仗死掉的。”
  她得意洋洋地说:“我娘是仙子,她生下我之后,就元神脱壳回天上去了。”
  复哥儿睁圆眼睛,却没有应和她的想法,欲言又止地说:“是吗?这是谁告诉你的啊?我为什么觉得像是骗小孩的?”
  比她还小那么多的复哥儿担忧地望着她,虽然语言比较委婉,但显然是认定她是被人哄骗了。宁宁以前在京城跟别人说这些时,从没有人这样回应过,顿时让她面红耳赤,觉得羞耻难当。
  她一向是人人夸赞的聪明小孩,从未被人当成傻子看待。
  她一路上回来,琢磨到现在,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从没有人嘲笑过她。
  她一下子恍然大悟,隐隐约约意识到自己是不是真被骗了。
  宁宁洗过澡,雪翠给她擦干、熏香头发,她坐在高高的榻沿,晃悠一双小脚,雪翠给她套上小袜子。
  宁宁看了一眼自己脚上的袜子,却道:“我之前看秀姐儿和慎姐儿,她们都有娘亲给她们做肚兜和袜子,只有我没有年轻。”
  梳过头发,雪翠把梳子放进妆奁镜匣中,宁宁像是突然来了兴趣,说:“先别关上,我要拿个玉佩戴。”
  宁宁挑拣着盒子里的翡翠首饰,问:“雪翠,他们都说我娘亲很喜欢翡翠,她喜欢哪种啊?”
  雪翠答:“娘娘多戴水蓝冰种的,但她更爱戴镯子,尤其是贵妃镯。”
  宁宁便拿了个相似的来戴。
  娘亲连件首饰、衣裳都没给她留下,因为他们住的地方失火,都被烧毁了。
  想到这,宁宁像是想到什么,忽然问:“我小时候住过的宫殿,那座被烧毁了的宫殿叫什么来着?”
  其实她自己也记得,那座宫殿烧毁之后只是收拾干净了,一直没有重建,她还觉得奇怪,父皇不大喜欢她过去玩,残垣断壁,也没甚个好玩。
  雪翠答:“蘅芜殿。”
  宁宁想,娘亲是皇后,为什么不住坤宁宫,而是什么蘅芜殿?
  又为什么会失火?
  正这时,批阅完今日公文的萧叡从御书房回来,过来看看他的小公主乖乖睡觉了没有。
  雪翠乖顺静默地退下,留父女俩相处。
  萧叡见她坐在被窝里,披散着长发,像是在为什么发愁,委实乖巧可爱,忍不住心软,坐在床边,问:“快睡觉了,小孩子多睡觉才好长高,等你长到爹爹胸口了,爹爹便送你一匹大马,你不是一直想要一匹大马吗?”
  宁宁不稀罕什么大马,冷不丁问他:“爹爹,为什么我娘是皇后,但她过世之前,却住在蘅芜殿,而不是坤宁宫。”
  “别人告诉我,仙女什么的都是骗小孩的……娘亲真的是仙女吗?”
  “为什么我问他们,他们一个都不敢和我说?”
  萧叡就是在朝堂上被谏官规谏君过,也没有哪次比现在更难堪。
  童言无忌。
  宁宁清澈而怀疑的目光似是一记鞭笞,狠狠地抽在他的心头。他既觉得不堪,又觉得欣慰,不愧是袖袖的女儿,这般聪明。
  萧叡道:“你娘去世前还是皇贵妃,皇后的称号是去世之后追封的。”
  宁宁问:“为什么我娘活着的时候不是皇后?”
  萧叡藏掖地说:“我还没来得及封你娘为皇后,我本来也想封她为后的。”
  说完,萧叡心底升起一股愧疚之感。
  他想起梦中的怀袖。
  明明他都已经想好了,为什么又要对女儿这样说?他下意识地又犯老毛病。
  撒谎也不算撒谎吧,他想封怀袖为后是真,对宁宁说的话只是言不尽全。既然宁宁想知道,那他慢慢告诉宁宁吧,他现在还不想都说尽,光是想想怀袖,都觉得心口绞痛。
  萧叡摸摸她的头发,把这好奇的小家伙塞进被窝,给她笼了笼被头,说:“以后爹爹再告诉你。”
  以后,以后,每次都是以后!宁宁心下烦躁,她是个急性子,恨不得明天就能全部查清。但她不敢怼父皇,萧叡是父,也是皇,有时候跟父皇撒娇开玩笑也就算了,真的顶撞皇上却不行。
  宁宁睡下,没睡着,装睡。
  半夜,守夜的雪翠过来检查她的被褥有没有盖好。
  宁宁翻了个身,抽了抽鼻子,装成像是做梦哭了,轻轻地念了一声“娘亲”。
  雪翠的手停顿住,幽幽叹了口气,摸了摸她的额头,极轻地说:“姑姑,宁宁连做梦都在想念您。”
  姑姑?宁宁心里更疑惑了。
  她马上睁眼睛,抓住雪翠,逼问:“什么姑姑?我娘是你的姑姑吗?你怎么叫我娘‘姑姑’?”
  雪翠被抓个正好,她马上闭嘴不说话了。
  宁宁着急地不得了,赤着脚,连衣服都不披一件,就从被窝里蹦出来,下了床,站在拔步床的踏脚,锐利地追问她:“你快说!”
  见雪翠更不肯说,宁宁转念一想,眼眶一红,泫然欲泣地问:“求求你了,雪翠姐姐,这宫中全是父皇的奴仆,只有你是娘亲的故人真正怜惜于我,我只是想知道我娘是怎样的人而已,连这都不行吗?”
  雪翠对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像是逼不得已,无可奈何地说:“请您别让皇上知道。”
  宁宁点点头。
  雪翠才悄声跟她简短地说:“娘娘以前是女官,她打小入宫当宫女,是四品尚宫。后来做了皇贵妃,待她死后才被追封为皇后。”
  宁宁第一次知道娘亲以前居然是女官。
  雪翠说:“我告诉了你,说不定过一阵子就不能再伺候您了。”
  宁宁握住她的手:“我会护你!”
  雪翠微微一笑,轻轻摇头。
  宁宁只恨自己还是个小孩子。
  宁宁隔日见到父皇,心里不免有些心虚,她装成什么都没发生。
  萧叡却细心地发现今天她眼角有点红,担心地问:“你眼睛是怎么了?”
  宁宁坦然地说:“我昨晚梦见娘亲,想娘亲想哭了。”
  萧叡略后悔,大清早的,他又自己往心窝捅刀。
  宁宁用完早膳,毫无铺垫地对他说:“父皇,我想要件东西。”
  萧叡问:“什么?”
  他的小公主抬起眼睫,眸光像极了年少时的他自己,闪烁着野心的微光,她稚嫩而直接地说:“我想给雪翠讨个更好些的官职,我现在大了,她只在我身边做杂务太委屈了,不如让她去尚宫局。”
  她要让雪翠去做女官,不是因为父皇才听从她的命令,而是当她的心腹,为她办事。
  父皇不告诉她,没关系,她会用自己的人把娘亲的事情全部从头到尾地查个清楚。
 
 
第107章 
  一份纸面泛黄的档历放在宁宁面前, 这是雪翠去尚宫局当差以后给她送过来的。
  母后的晋升之路极其简短:泰安六年,有孕,入宫, 封皇贵妃,七个月后生产, 生下她之后, 只过了半年, 便疾疫去世。去世之后才册封皇后。
  是何病因,也没写清。
  她翻看后宫妃子的档历册子,遣词用句大同小异, 亡故的人死因一个两个都是疾疫, 看上去就让人不能信服。
  除此以外,还有母后曾经做宫女时的晋升经历,八岁入宫, 自最低等的洒扫宫女做起,经过几次提拔, 十二岁考上宫学生时已是皇后身边的三等宫女, 十八岁当上副尚宫,二十岁父皇登基, 擢升为四品尚宫。
  这份履历连雪翠都是第一次看,她本来是想偷偷调查, 但没几日就被萧叡发现了。萧叡早把关于怀袖的宫女档例文书收起来了,当年他再让怀袖有了身孕回宫时, 为了防止被有心人利用, 早就从大库里抽出来,单独存放。
  如今女儿想看。
  萧叡想了好久,让人又放回去, 给她看。
  生在宫中的孩子多早慧,他小时候便是如此。
  宁宁问过他那么多回,他不详说,宁宁当然就只能自己去查。
  他原觉得宁宁还太小,先瞒着,以后等她再大一些,更晓事了再亲口告诉她。可眼下宁宁都知道绕开他自己安排人去查,显是下定决心,倒是他小看了小孩子。
  萧叡想想,他正是八九岁的时候得知了自己的杀母之仇,暗自决意要报仇雪恨。
  萧叡装成不知道,不做声地瞧女儿跟扮家家酒似的收仆、指使、调查。
  这日。
  宁宁跟父皇要假出宫去玩,秀姐儿生辰办席,她作为手帕交,自然要去捧场。
  宁宁穿了一件玫瑰紫交襟上襦,下配金盏黄的缃绮裙,她一走快,裙袂上的紫燕黄莺就似要乘风飞起,栩栩如生。
  她去镇国公府是去惯的了,统共她出宫以后能去的地方就那么几个,逮着机会就出去玩。
  公主的车驾自然要从大门进。
  前脚秀姐儿的哥哥刚从国子监请了假下雪回来,后脚她到了,两个人便遇见了。
  宁宁后面跟着一串年轻貌美的侍女,大大方方地跟他见了个礼:“毅哥哥好。”
  她给秀姐儿一个面子,自觉待镇国公府的人都很亲近。
  裴毅是京中颇有名气的少年才俊,镇国公府的小世子,今年才十二岁不到,就在国子监读书,上次小考作的文章还拿了甲等,他规规矩矩地回礼:“见过公主。”
  他正在变声,一开口是个刮耳朵的公鸭嗓,难听不说,说起话来像被人掐着脖子。
  宁宁忍不住笑了一下,可把人家小世子臊得满脸通红。
  她先去见了镇国公老爷子,再去后院找秀姐儿。
  当今皇上崇简厌奢,秀姐儿生辰没有大办,只请了最亲近的手帕交,加上家里的姐妹兄弟,在自己的院子摆一桌罢了。
  秀姐儿的娘亲、镇国公府的大少奶奶过来坐了一盏茶的工夫,宁宁不耐烦应付,单纯是人家在恭维她,见她一副想要和闺蜜说私己话的样子,说得差不多便说要打理庶务离开,放两个小姑娘单独在一起。

  关上门,两人在绣榻上坐下来。
  秀姐儿压低声音说:“宁宁,你让我打听的事,我已经打听过了,我听说了一件事。”
  说到这,她面露踟蹰之色。
  宁宁心底隐隐有些不祥的预感,她攥紧双拳,问:“怎样?”
  秀姐儿说:“我听闻,当年你出生时,太皇太后生病,催皇上立后,但当时皇上并不想立你的母亲为后,而是看中了兰首辅家的嫡长女,要立她为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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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南。
  临安。
  余氏商行的大当家大半夜带着一身酒气,黑着脸回了家,一回家就把自己的长子叫进了书房闭门密谈。
  大当家进门便说:“差事黄了。”
  长子脸色也不好看:“先前不是都谈妥了吗?”
  大当家摇了摇头,道:“我今日特地找了尹通判吃酒,打听了一二,我备的礼送去,人家连收都不肯收。”
  走动打点多方,砸了那么多钱下去,就为了这枚皇商牌子。
  这下钱算是全都砸水里了,连个响动都听不着。
  长子问:“那是被谁截胡了?”
  大当家答:“听说是那个新冒出来的白氏商行。”
  朝廷钦点了白氏商行作皇商,江南商行上下不多时便传遍了。
  先前只听说这家新冒出来的商行跟海上阎王似有不清不楚的关系,没想到今回,不声不响地,竟然越过了一众老名号,把皇商牌子摘到了手。
  当家人只是个女子,却让人摸不清底细。这是黑白两道都有路子,别家就算被她抢了,心中怨怼,却也不敢找她麻烦。
  这边秦月自己都在纳闷。
  她压根没有打点朝廷的人,那日不过是去凑个数,没觉得能轮到自己头上,结果官府的人找上门来问,说觉得他们货好价廉,非要跟他们合作。
  白送上门的钱,不要白不要。
  她接下了。
  虽这钱她打算收下了,可这事儿从头到尾透着蹊跷。
  以防万一,秦月还是多布置了一番,若有什么意外,她随时能出海离开。
  京城那边的掌柜也传来一些消息,说皇上在中秋宴上新收了一个美人,据说长相肖似已故的皇后。只收了人,份位却低。
  京中人尽皆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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