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不懂面前这位陈大人为何要同自己说这番话,贪狼将心有疑惑,却也不想错失这个机会。
陈氏家主没有直接回他,而是再一次问道:“若寻到摇光之子,封将军当如何?”
似乎贪狼将不说出个让他满意的回答,他便不会再说一句话了。
贪狼将沉思片刻,脸色渐渐变得凝重,浑浊双眼里有什么东西正在挣扎,他闭上眼,最终粗声道:“陈大人想封某如何?”
听到这句话,陈氏家主一甩袖子,上半身前倾,眼睛紧紧盯着贪狼将。他声音微冷,让人瞬间如入冰窟,说出来的话却让人摸不着头脑。
“自是,天高海阔,愿君去往。”
贪狼将怔住,他愣愣看着陈氏家主,面上的困惑越来越浓。这可是大雍皇帝极为信任的大臣,怎么会对他说这番话?而且听这意思,是想让他离开雍皇宫,离得越远越好?
他此刻心乱如麻,觉得这是个阴谋,却又实在抵挡不了这份诱惑。贪狼将痛苦地握紧拳头,浓眉皱紧,眼睛里的浑浊之色越来越重。
就这样过了半晌。
陈氏家主也没有催促,最终沉寂的屋内响起道沙哑的声音。
“封某便信陈大人一回。”
陈氏家主不着痕迹地笑了下,“过些时日,封将军便能得偿所愿。”
说着,他正要起身离开,贪狼将却犹疑着叫住了他,“陈大人可知,宫里头的淑妃娘娘是怎样的人?”
空气似乎一下之凝滞住了,贪狼将抬头看着这位与自己差不多年纪的雍国大臣,只见他面色极冷,从瞳孔投射出来的光都结着冰。
“封将军还是,莫要想着旁事的好。免得竹篮打水,一场空。”
随后陈氏家主又恢复到往日的儒雅,他眼睛垂下,朝着贪狼将点了点头,便离去了。
剩下贪狼将面色茫然。
而另一边,陈氏家主从贪狼将处离开后,就有一带刀侍卫拦住了他的去路。
“陈大人,陛下有请。”
完全不感到惊诧,陈氏家主好似已经预料到了一般,神情平静地道:“有劳岑侍卫带路了。”
那位岑侍卫扫了眼陈家主的神色,没发现什么,便也不再说话。手搭在腰间剑柄上,姿态防备。
一路无话,很快到了乾清宫。
入到书房内,昌平帝正落下最后一笔,一个“君”字,铁画银钩,透着肃杀之气。
见陈家主到了,他放下手中狼毫,净了手,指着面前这张字道:“爱卿觉得如何?”
“见字如人,陛下胸有沟壑,心藏乾坤,为君如耀日当空,明光普照,实乃大雍之幸,天下之福。”
昌平帝大笑三声,将净手的帕子扔到内侍举着的托盘里,“爱卿果然是朕的能臣,仅凭一字便看出朕所想。只是不知这回,贪狼将之事,爱卿要作何解释?”
方才还笑语宴宴,转眼间就危机四伏,只要陈氏家主哪句话说得不符合昌平帝心意,估计那些侍卫的刀就要拔 出来了。
陈氏家主好似感觉不到分毫,他泰然自若朝着昌平帝行了一礼,“幸不辱命。”
犹如死水,停滞住的空气又活动起来。
“这般?”昌平帝轻咦一声,“那爱卿且说说看。”
第51章
“封肃此人, 冥顽不化。陛下想要劝服此人归顺大雍,实在是,难于登天。”
昌平帝没有说话, 只轻轻颔首,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但如果让他以为自己找到了摇光之子, 届时带着摇光之子从皇宫的重重守卫之下安然离去。陛下您觉得, 那位已经病入膏肓,多疑昏庸的赵国皇帝会相信封肃未曾叛变吗?”
“爱卿此计甚妙!”昌平帝大赞一声, 抚掌而笑。丝毫不提派人监视陈氏家主同贪狼将对话,并疑心地命侍卫将人“请”至书房的事。
“赵国老儿对封肃生疑,势必有所动作。到时候朕只会是个放了敌国将领的好心人。而他们那赵国皇帝, 则是疑心残杀忠臣的庸君。一个年迈的贪狼将, 再加一个摇光之子, 不知会有多少人, 将感兔死狐悲呐。”
陈氏家主低头恭谨道:“陛下说得极对,这便是臣想出来的对策。封肃不愿为陛下所用,那么,就让他踏入圈套, 不得不入阵。”
“方才是朕想差了,委屈爱卿。爱卿想要什么赏赐,尽可说说看。”见陈氏家主提出, 昌平帝也极为自然地转变了态度, 轻描淡写地承认了自己的错误。
陈家主面上摆出动容的神情, 连忙道:“是臣鲁莽了,只愿不曾扰乱了陛下的计划便好,至于赏赐可是万万不敢想的。”
昌平帝对他那副知趣的模样极为满意,点了点头便不再继续说这件事了。
*
天际方露白, 段嫣便被含细护着到了学堂内。
里面已经有人在了,她睁开困顿的双眼,原来是殷疏,早早地就在里面看书。
殷疏脸色向来是略带病态的苍白,在不甚明亮的屋内更添了几分孱弱。段嫣又想到了宁平伯府的人,继室把控后院,克扣嫡子,宁平伯也对这个儿子不闻不问。不管是那回蛇毒的事情,还是赏菊宴上殷乐辛故意想让殷疏出丑的举动,似乎都被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如一滴水泛起的涟漪,很快就归于平静,一切都如同从未发生过一般。
但段嫣不认为殷疏是会迫于压力放弃的人。
就像此时,于宫门初开时便第一个来到学堂,点烛阅书。也是这样不曾为人所知的努力,才有了先生们赞不绝口的天赋。可见世间天才还是少数的,更多的是努力的人。
所以与其说殷疏放弃报复,不如说他在慢慢积蓄,等一个时机,一击致命。
这样想着,段嫣手背上不由得爬起了鸡皮疙瘩,她眯了眯眼,走了进去。
殷疏很快就发现了她,站起身道:“公主今日来得甚早。”
“睡不着,便来了。”段嫣捂着嘴打哈欠,分明一副困顿的模样,却硬要扯那个说法。
殷疏从善如流,似乎完全没看到段嫣睡眼惺忪,转了话题,“听沈公子说,公主生辰将至。”
“嗯?”段嫣趴在书案上,声音闷闷的,“你听沈清然说的?”
沈清然这人自小清高狂傲,虽说在她面前压住了性子,端得是谦谦君子模样。但在某些方面,人却极为通透。段嫣并不认为他会同殷疏说生辰的事情,要么就是,殷疏又打算坑沈清然了。
“前些日沈公子同旁人闲谈时,无意中听到的。”
听着殷疏的话,段嫣闭上眼,淡淡“嗯”了一声,算是回应了。
即便是这般冷淡的态度,殷疏也不以为意,他笑着问:“沈公子他,同公主算是一同长大的吧?”
段嫣想了想,沈氏同王氏也是沾亲带故,自小王琦灵等人入宫找她的时候,总会捎上一个沈清然,要是从年数上来看,确实也算是一同长大了。
于是她没有否认,再次应了声。
殷疏将目光从段嫣乌黑的发顶收回,落在手中的书卷上。
有些人一出生就是不同的,他们立于山之巅,同伴者往往也是同一高度的人。而后来者想要插入其中,都需要付出数倍的时间与努力,但追上去之后,却又能发现挥之不去的格格不入感,犹如异物,无时无刻在被排斥。
殷疏几不可闻地笑了下,眼睛弯起,眸子里有什么东西正在酝酿,于一片漆黑中尖叫着挥动四肢,似乎下一秒就能狠狠破开一切,裹挟着恶劣的,甚至更复杂的情绪。
但一眨眼的功夫,他的眼神又恢复到往常清润的模样,语调不急不缓,“难怪沈公子说,要为您准备一份大礼。”
段嫣转过头,换了一边趴着,正好能看到殷疏的样子。
怎么说呢,就是一股怪异感,如影随形,即便是神情同往日没什么两样,却仍旧让段嫣皱起了眉。
一时间分了心神,于是就难免顺着殷疏的话问了下去:“还有大礼?”
“嗯,”殷疏点点头,垂下眼,“沈公子身份高贵,送出手的东西自然不是俗物,这么想来,倒是有些期待那一日了,开开眼界也好。”
话里话外,将沈清然捧得极高。如果到了生辰那日沈清然并不曾准备贺礼,或者说,并没有准备能让人为之惊叹的奇物,那按照常理来说,段嫣一定会不高兴,进而疏远沈清然的。
退一步讲,就算沈清然真的花费心思准备了贺礼,那东西也极为稀罕,在一般情况下是能让人动容的。可听过殷疏这些话,却会让人将自己的期待硬生生拔高数倍,使得原本能得到喝彩的东西变得寡淡不少。
只要那个人不是段嫣,那无论如何殷疏都能达到自己的目的。
这一招,实在是狠。
可惜偏偏段嫣脑子一动,就理清了这中间的弯弯绕绕。她心下好笑,本不欲再同他说什么,但鬼使神差的,竟开口问道:“沈清然在准备生辰贺礼,那殷伴读你呢?又要送些什么与本公主?”
话题陡然转到自己身上,绕是殷疏也愣了下。他沉默片刻,而后重新弯起眼睛,“自是……”
称心的东西。
后面几个字被将将进到学堂里的沈清然的声音遮盖住,他一见着段嫣,犹带了些寒意的脸上就亮了起来,连声音都是雀跃的。
“公主今日可早得很,同我一前一后来此,当真是缘分。”
段嫣的注意力被吸引过去,殷疏脸上是毫不在意的风轻云淡,垂首间,眸色却是沉郁。
钟粹宫。
宜妃将信上的墨迹晾干,折好后放入信封内,并用了特制的蜡封好。
“传出宫去,向二叔借些人手,务必将这信送到赵国那位二皇子手中。”
宫婢小心接过信,肃声道:“娘娘放心。”说完,那宫婢转身便要退出宫去。
“慢着,”宜妃皱着眉,叮嘱道,“切记,莫要让大将军知晓此事。”
那宫婢没有露出惊诧表情,再次应下后,快步出去了。
江氏那位大将军,就是宜妃的亲父,可这会儿她却明确叮嘱不能让自己的亲生父亲知道这件事,转而求助隔了一层的二房长辈。看那宫婢的模样,似乎早就习以为常了。
事情很顺利,过了约莫七八日的功夫,一封经过了众多人的信被送进了宫。宜妃拿到这封信的时候,唇边泛起志在必得的笑。
而与此同时,王皇后面前跪着一个面熟的宫女,竟然是背叛段妘,投向宜妃的红珠!
她此时跪在王皇后面前,脸色惨白。
“皇后娘娘,奴婢说的不搀半点假话,求您饶过奴婢吧!”说着重重往地面磕头,发出一声沉闷的响。
王皇后坐在高位,俯视着趴在地上的人,“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奴婢、奴婢是被逼的!”红珠哽咽着往前匍匐,“奴婢不按宜妃说的做,她就要打杀了奴婢啊!奴婢实在是没办法,求皇后娘娘饶命!”
“饶你一命,也不是不行。”王皇后微微俯下身,面上有笑,“将功补过,你应当知晓。”
犹如抓住了最后的救命稻草,红珠瞪大了眼睛,急忙道:“奴婢一定好好盯着宜妃,不管她有什么动作,都会来告知皇后娘娘的。”
对于这般急迫的表忠心,王皇后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她满身威仪,仅是坐在那儿静静看向红珠,就充满了压力,红珠在那道视线下冒出冷汗,连喉咙都像是被人紧紧攥住了,发不出声。
她狼狈地喘息,脑中突然闪过什么,恍若救命的灵火,她将其牢牢抓住,慌忙喊了出来:“近些日宜妃宫中有些人看着眼生!”
那股迫人的压力这才褪去,王皇后戴着玉镯的手置于小腹前,她问道:“自哪一日起?”
“前日,自前日起奴婢便发现钟粹宫内多了几个眼生的人。他们藏得极好,行事隐蔽,奴婢也是凑巧才发现的。”红珠整个人匍匐在地,头压得极低。
“你且将那几人的模样说与画师听,”王皇后没再问旁的,挥挥手命人将红珠带下去,便闭目沉思起来。
白芍替她揉着额角,轻声道:“娘娘觉着这红珠的话可信否?”
先前就是碍于镇守边关的江氏,所以王皇后没有动宜妃。方才红珠却说,发现江氏送来的节礼中,只有江氏二房,而没有宜妃亲父,江氏大将军那份的。
这代表了什么不言而喻。
若消息是真的,那她们就不必再束手束脚了。
王皇后知道白芍问的是什么,她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陈述了此时的局面。
“不管宜妃同她母家的关系怎样,如今急需弄清楚的,是她聚集人手想干些什么?若红珠所言俱是假话,那倒无碍,可若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