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奕扬来公司了,好想去要签名啊!”
“咦?他好久不来一趟,今天怎么突然跑来了?”
“谁知道呢,不管了,希望能碰上面。嗷,我偶像。”
孟昀出来洗了手,拿纸巾擦干,去了工作室。
她抱着吉他坐在键盘前,一会儿拨弦,一会儿摁琴键,试着给six写首舒缓的新曲子。不知什么时候,门被推开,有人进来了。孟昀以为是同事,过了会儿发现来人没动静,回头一看,林奕扬坐在两三米开外的高脚凳上,冷而静地看着她。
孟昀脑子里的旋律断了,心情也不太爽快,说:“有事?”
林奕扬问:“什么时候回来的?”
孟昀说:“昨天。”
林奕扬说:“提前结束了?”
孟昀说:“周末回去。”
林奕扬没讲话了。
孟昀想无视他,可吉他拨出一个音便戛然而止,她不想让他听,于是说:“你还有事吗?”
林奕扬也很公事公办的样子,淡淡地说:“能给我下张专辑写首歌吗,你比较懂我。”
孟昀盯着他看了半刻,推测他想搞什么鬼,最后她很爽快,说:“行。”
林奕扬这下稍稍变了脸色,问:“你不跟我生气了?”
孟昀也抬头看他,眼神有些奇怪,接着平静地说:“不生气了。我有新男朋友了。”
林奕扬像是不太意外,问:“什么时候的事?”
孟昀说:“上个月。”
林奕扬说:“真像你说的,你孟昀不缺男人。”
这话让孟昀炸了毛:“不然呢?林奕扬,那段时间你不敢在除公司以外的任何地方见我。”末了,补上一句,“现在也一样。你就是个怂货。”
林奕扬脸色分毫不变,他清楚她这张嘴有多毒,说:“我情况特殊,你就不能体谅?”
“你就不能不回应,让这事过去,非得把我撇得干干净净,一点余地不留?你事做这么绝,让我体谅?”孟昀说,“怎么体谅,你在公司楼下挖个地下室把我藏一辈子?”
林奕扬哑口半刻,说:“我只是想等站得更稳——”
孟昀打断:“那你站得更稳了再来找我吧,如果那时候我有空的话。”
“……”林奕扬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眼神冷冽,最后却一笑,“那真说不准,要是你手头这男的配不上你,是你寂寞难耐找了个扶贫,分手也是分分钟的事,对吧。”
他没意识到,分了手,以往能这样讲的话,如今已不适合。
孟昀扭头怒瞪他:“林奕扬你嘴巴怎么这么贱!”
“呵,不都是你教的?”林奕扬起身,踢了椅子走人。
孟昀冲他背影骂:“你个臭傻X。”
“彼此彼此。”他头也不回,关了门。
孟昀忍怒拨吉他,拨了几下仍是恼火,猛地把吉他一拍,嗡一声轰鸣。
下班开车回家,碰上堵车,水泥路上一片焦躁。夏天的太阳猛烈而刺眼,照射在大厦玻璃窗上,从四面八方折射过来,令人无端烦躁。
孟昀费解了,同样的光线照在森林湖泊里,波光粼粼,就叫人身心愉悦,仿佛泡在光之河流。而此刻,她像泡在满是玻璃渣的游泳池里,来自城市钢筋混领土的玻璃渣。
她想,刚回来不适应,很快就会过去。可她不知道在城市另一端的陈樾作何感受,他的适应过程恐怕不会这么容易。她知道他一贯喜欢山野。
车载电话响了。
孟昀一看备注的“余帆女士”就头大,深吸了一口气:“喂,妈妈。”
余帆说:“你在哪儿呢?”
孟昀汗毛一竖,她这话问得蹊跷,内心正判断,余帆问:“听不见我说话?”
孟昀低声,实话实说:“上海。”说完赶紧把来龙去脉讲一遍,“我很忙,周末要回去,就没跟你们讲。”她还想周末跟陈樾去玩儿呢。
余帆下令:“找个时间回家一趟。”
孟昀说:“我很忙呀……”
余帆说:“那我去上海。”
孟昀忍着没跟她吵,说:“好吧。”
她挂了电话,隐隐觉得不对,思索许久,想起上次发布的视频,难道被父母看见了?
孟昀越想越心慌,她不敢回杭州了。可她不去,余帆绝对会来上海。现在这关口并不是让母亲跟陈樾碰面的好时机。她不知是该去杭州对母亲扯谎,还是把陈樾支走让母亲来上海检查。
她望着前头无尽的车流,感到了虚脱。
她好不容易回到家,立刻钻进浴室冲了个澡,心情平复点儿了。她是不可能把陈樾支走的,于是决定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明天就回趟杭州。
……
陈樾没加班,回来的时候赶上晚高峰。他挤在地铁里,见身边的同龄人表情空茫,全部低头刷着手机,像罐头里一排排的鱼。他出了地铁,快到小区门口时,正好碰上孟昀趿拉着人字拖从便利店买虾条出来。
两人碰上,都有些惊喜。
陈樾挎着电脑包,张开一只手臂,孟昀就蹦到他怀里搂了他的腰,仰头问:“有没有想我?”
陈樾嘴唇贴了下她耳朵,说:“想。”
孟昀笑:“这还差不多。我们晚上吃什么?”她指向对街一排餐馆,“你选吧。”
陈樾却说:“想自己做。”
孟昀说:“那也行。这些店我都吃腻了。”
步行去超市买了菜。回锅肉,烧茄子,白菜猪肝汤,两人仍是刚好吃完,不多不少。厨余垃圾打包好,碗碟盘筷放进洗碗机。
孟昀从没做过饭,也没用过洗碗机,看了眼按钮,扭头:“我懒得看,你来弄。”
陈樾站在洗碗机前,短暂研究一下,选了洗碗模式,启动。机器里传来滋滋的喷水声。孟昀站在一旁,忽说:“你有没有觉得,今天特别长?明明只有一天,却像过了好几天。”
陈樾也有相同感受,说:“正常啊。换了个环境,刚开始都会有这种感觉。”
“也对。像我出去旅游也是,前几天总觉得特别慢。”她说,“像你这样经常出差换地方,感觉也格外明显啰?”
陈樾“嗯”了一声,洗着葡萄,却想起白天和领导的对话。杜航宇明显在拖延推诿,看样子,部门内部是不会轻易放他转岗的。
而孟昀联想到他的工作性质,又想到下午妈妈那通电话,忽有一丝突如其来的茫然。她撇去这丝想法,瘫进沙发里打开电视,尽量用轻快的语气说:“我明天要回趟杭州看爸妈,可能后天才回来。”
“好。”陈樾把洗好的葡萄放在茶几上,坐上沙发。孟昀凑过来靠进他怀里:“我周天就要回云南了,周六去玩吧。你有没有特别想去的地方?周庄、乌镇、迪士尼,还是逛街?”
“普陀山。”陈樾忽说。
孟昀稍稍讶异,抬头:“那得周五下午就出发吧?”
陈樾说:“我可以请半天假。”
孟昀想一想,笑道:“那去吧。”她又倒进他怀里,说,“还是大学的时候去过呢。我记得,烤烧烤,把别墅烤得全是烧烤味,熏死人了。杨谦那个神经病。”
陈樾笑了,拿下颌贴住她的鬓角,轻轻蹭了蹭。
孟昀回忆着,说:“我还记得,我不知道晚上出去干什么,迷了路,吓死我了。然后你跟何嘉树也走错路了,刚好跟我碰上。你不知道,我长这么大,就那次真吓到了,鬼打墙一样。就是那次,搞得我对何嘉树有了一丢丢好感。切!”
陈樾一时没做声。
她却抬起脸,离他咫尺之近,轻声说:“还有你。”
陈樾没反应过来:“我什么?”
“其实,那一晚,对你也有了一丢丢好感。”孟昀凝视着他,眼睛弯弯,闪着小小的幸福光芒,“你先说的,‘那是孟昀吧’,我听见了。我耳朵特别尖呢。”
陈樾的心跳一刹那不稳了,问:“后来就没有了?”
“没有了。”她往他脖颈里一靠,说,“感觉我不是你喜欢的类型。”说完忽然扭头,不爽地瞪了陈樾一眼,凑上来啊呜咬了口他的嘴唇,劲劲儿地说,“现在我就是。我不管。我就是你最喜欢的类型。”
陈樾说:“本来就是。”
但不知孟昀听还是没听,信还是不信。她塞了颗草莓进嘴里,看着电影翘了翘脚丫子。
陈樾不经意将她搂得更紧了些,说:“我今天见到何嘉树了。”
孟昀“哦”了一声,似乎想问什么,但迟疑之后没问。
陈樾知道她心里所想,说:“我跟他讲了。”
孟昀有些明知故问:“讲什么?”
陈樾说:“讲我们在一起了。”
孟昀心情愉悦地偷笑了下。她清楚陈樾跟何嘉树的关系多深,他能跟他一次挑明,心里是看重她的。她又吃了几颗草莓,才想起来问:“他怎么讲,没说你吧。”
陈樾不好讲太细,就说:“还好。”
孟昀却不太乐意了,负气地说了句:“我就知道。他当初没那么喜欢我。”
陈樾觉得可能是自己歪曲了事实,解释:“不是。他以前很喜欢你,是真心的,我们都看得到。”
这话一出,孟昀脑子里不知怎的来了个急转弯,扭头看向陈樾,问:“你是不是心里又膈应了?”她心里的结并没完全解开,仍害怕他对她的喜欢不够纯粹,还顾忌着何嘉树。
陈樾有些无辜,怎么来了个“又”字,他说:“一开始就没有膈应。”
孟昀听不进,她想着和他在一起要面对的一切,想着自己都要硬着头皮见妈妈了,顿觉委屈,坐起身问:“我跟何嘉树,你选哪个?”
这类题目对于毫无恋爱经验的陈樾来说,显然超纲。
他脑子短路了一瞬,就是这一瞬,孟昀将问题的严重程度拔高了无数等级,问:“要是我这辈子都不想见到他,一次都不想见,你还跟不跟他做朋友了?”
陈樾怔然问:“真的?”
孟昀说:“你先别管真不真,回答我的问题。”
陈樾无法对这个问题给出答案,张了张口:“孟昀——”
她已了然,打开他的手,说:“你就是没那么喜欢我!我讨厌死你了!”
她跳下沙发,冲进卧室,把门摔得哐当响。
孟昀蜷在床上生闷气,理智有那么一丝知道自己无理取闹,但情感上就是生气。她气这一整天的遭遇,气林奕扬,气她妈妈,偏偏一样都不能跟他讲。本来想懂事点儿,自己消化,结果他还偏袒何嘉树。她怎么能不气。
但生气不足半分钟,陈樾推门进来。他上了床,睡在她身后,搂住她的腰。她挣了两下,尖声:“别碰我。”
他把她搂得更紧,她翻过身来要挣脱,他却一头深埋进她脖颈里,闭着眼,低低唤了声:“孟孟——”
孟昀从未见过他这般柔弱的一面,心在一瞬间就不由自主软掉了。
陈樾没有多的动作,只是那样靠进她怀里,好像累了一天,回家便沉睡在她心间了。而孟昀竟就十分受用地被安抚了,手臂环抱住他,摸摸他的头。
孟昀曾想过,她在这段关系里不可思议的迅速深陷,部分归责于陈樾擅长亲密温存。
以往,他的吻从来深情,有时温柔有时激烈,有浓得化不开的爱意,温暖,真挚,直达心底。所有的真情流露,偏偏她都能准确接收。
恰巧,她是喜欢爱情、热爱爱情的女生。
能感受到爱,就能被融化。
而如今,甚至只需一个无声的求拥抱,她便感觉到他的依恋,人就乖了。
孟昀轻轻抱着他的头,嘴唇贴在他额上,许久许久,仿佛相拥而眠。
陈樾闭眼睡在她怀里,像是忘了一切,脑子里空空的什么烦扰都没有了。有那么一瞬,他几乎要睡去,又深吸气让自己清醒。他其实能理解孟昀今天的反常和焦躁,正如他清楚从领导办公室走出来后自己内心深处隐匿的不安。他知道,她要的其实不是非此即彼,而是一个排序。
他开口了,声音很平静:“大一刚开学,何嘉树知道我没钱,他想给我买电脑,又怕我心里敏感,结果就让他爸妈给全宿舍都买了电脑。他还以为我不知道。是后来他手机数据出问题,我帮他修的时候才发现。何嘉树以后会有他的家庭和人生,会很幸福。我真心希望他好。”